第三十七章 舊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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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楊失蹤了。
    電話關機,家中無人。他似乎也沒將自己的行蹤透露給任何人,家裏幹淨整潔,一如既往,看起來也不像收拾東西跑路了。
    就在全局上下都在找他的時候,淩楓突然接到了柳夢微的電話。
    “放心吧,明天黃楊會自己去警局報到的。”柳夢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
    “你怎麽知道?你和他在一起?”淩楓的心不由地緊張起來“你知不知道,他很可能涉及一起十幾年前的連環殺人案,包括我們現在的這兩起案子,很有可能也是他做的。”
    電話裏傳出一陣輕笑“你放心,我沒有和他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他也不會對我怎麽樣,他是個遵守規則的人,從不懲罰無錯之人。”
    “那你怎麽知道他明天會來?”
    “哎呀,被你看出來了。”柳夢微撒嬌一般地說道“我剛才確實見到他了,也是他讓我轉告你們這件事的,他今天還有些私人事務需要處理,沒時間接受你們的調查。”
    “當然,你們可以選擇相信他,安心等他到你們那兒去自首。也可以選擇不相信他,繼續搜捕。我就是個傳話的,話帶到了,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
    “他……不會是去銷毀證據了吧!”淩楓感到不妙。
    “也或許是安排後事呢。”柳夢微寬慰道“找不到的證據也沒法成為證據,不如耐心等一晚上吧。”
    “他明天真的會來嗎?”淩楓還是有些懷疑。
    “你們並沒有找到什麽確鑿的物證對吧?如果黃楊堅稱自己對這些事都不知情,你們打算如何給他定罪?”
    ……
    “你為什麽要幫我?”坐在柳夢微對麵的黃楊見她掛斷了電話,終於開口問道。
    “我不是在幫你。”柳夢微平靜地說道“按理說,你現在連犯罪嫌疑人都算不上,就像我剛才在電話裏和警察說的一樣,這些舊案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當時就是以意外結的案,如果你堅稱不知情,我相信沒人可以把你怎麽樣。”
    黃楊沒有說話。
    柳夢微便接著說道“所以你才敢自投羅網,主動接受調查?”
    “上次你說你是教犯罪心理學的,不如請柳老師分析一下你眼前的這個罪犯,看看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黃楊也想知道她目的何在,也不再願意被動接受詢問。
    “這麽說,你承認自己是罪犯了?”
    “每個人身上都帶著罪,輕重不同罷了。”
    “是嗎?那茉莉呢?她也帶著罪嗎?”柳夢微一針見血。
    “當然不是!”黃楊厲聲反駁道“她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潔的孩子。”
    “那剛才病房裏的那個女孩呢?她又犯了什麽罪?”
    “她……她也沒犯什麽罪,她也是純潔的孩子。”黃楊無奈地說道。
    柳夢微在底下握緊了拳頭“可你把這樣一個純潔的孩子交給了惡魔!”
    黃楊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她失蹤的那幾天去了哪裏?你把她交給了什麽人?”
    黃楊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過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你剛才不讓我立刻去警局,就是想在警察之前先審問我對吧?”
    “我對你犯下的那些命案不感興趣,我隻想知道林雪柔失蹤那幾天的事,你們是如何綁架她的。”
    “綁架?”黃楊搖搖頭“沒有人綁架她,她一直都在學校裏。”
    這一點柳夢微已經知道了,可還是想聽聽他怎麽說。
    ……
    昨天一晚上,淩楓幾乎沒能入眠,他的神經一直處於緊繃狀態,對於這種超脫他掌控的事,他隻能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來準備應對。
    突然間,辦公室鈴聲大作,淩楓以最快速度接起。
    電話那頭是守在黃楊家附近的同事,根據他們的匯報,黃楊已經回家了,並請他們給自己一點時間洗漱整理,之後便會配合他們前往刑偵支隊。
    淩楓稍稍鬆了口氣,主動權回到自己手裏才能令他安心。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們終於等來了黃楊。
    從車上走下來一個穿著煙灰色中山裝的老人,那身挺廓的正裝將他的脊背都拉直了。在淩楓印象裏,黃楊一直都是一個有些步履蹣跚,暮氣沉沉的老頭,與今天判若兩人。
    自從黃楊踏進警局大門的那一刻,淩楓的眼睛就沒從他身上離開。他表現得越鎮定自若,淩楓愈發覺得如臨大敵。
    他是真的問心無愧,還是有十足把握自己沒有留下能被人抓住的把柄?
    他們進入了一間問詢室。黃楊不卑不亢,沒有任何客氣就直接坐下了“聽說你們找我?有什麽需要我協助的,警官盡管開口。”
    多數窮凶極惡的犯罪嫌疑人麵對審訊的時候,往往都是拒不配合,撒潑耍賴,百般狡辯,裝瘋賣傻,對付這種人,淩楓倒是積累了豐富經驗。如果他們反其道而行,一種可能就是他們確實行得端走得正,另一種可能,則意味著這是一個城府極深,極難對付的對手。
    淩楓將那份合同和保險單拿了出來,再次問了昨天的問題。
    “我不記得了,時間過去太久了。”黃楊隻是瞥了一眼便輕飄飄地說道。
    “可我們已經找到了寫這張單子的人,她是你的學生,你不記得,她可是記得清楚!她已經供認,是你授意她寫這份東西的。”
    黃楊依舊波瀾不驚“是嗎?是我的哪位學生?請你把她找來,如果她能提示我一些細節,說不定我就能想起來。”
    淩楓心中一驚,這樣理直氣壯地要求找證人和自己當麵對質的嫌疑人,他確實是第一次見。他搞不清黃楊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可在氣勢上卻絕不能落了下風。
    淩楓並未猶豫多久,便讓警員聯係了秦楠竹,不管怎樣,在他自己的地盤上,這麽多警察看著,還能讓這樣一個六旬老人造次不成?
    秦楠竹和黃楊相對而坐,中間坐著淩楓和馬曉超,另一邊是淩泠和周震,他們四人將這兩人遠遠隔開。
    秦楠竹瞪著大眼睛問道“老師真的不記得了嗎?”
    “昨天我回去之後又仔細想了一下,確定我沒有記錯。因為當時老師把我叫到家裏去,鄭重其事地請我幫他這個忙,所以,我倒是對這件事印象深刻呢。”
    眾人紛紛看向黃楊,等他作出回應。可他依舊隻是冷冰冰地看著秦楠竹,一言不發。
    “黃老師,你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讓你的學生幫你寫的這份保險單?”淩楓又將問題拋給了黃楊。
    見黃楊遲遲不回應,淩楓隻好把問題拋給秦楠竹“當時黃老師有沒有和你說他寫這份東西是用來幹什麽的?”
    秦楠竹搖了搖頭“這我可就不記得了,不就是幫老師抄一份東西嗎,也不是什麽大事。”
    淩泠也是昨天剛剛聽了文嶠他們查到的新線索,對於目前的現狀,還有些剪不斷理還亂,她困惑地問道“黃老師幹嘛非要你來幫他抄這份單子呢?他自己不能抄嗎?”
    秦楠竹表情一滯,隨即露出一個微笑“可能是因為我和黃老師淵源比較深吧。一個老師有時候要帶十幾上百人的學生,不可能對每個人都有印象。不過,我想黃老師當時一定認出我了,就算不太記得我的長相,看到我的名字之後也一定想起來了。”
    “黃老師不僅是我初中時期的老師,也曾經是我的小學老師。當時我在一個叫西寶莊的小村子裏上學,那時候學校條件比較差,老師也少,所以必須身兼數職,黃老師就是其中一員。”
    “隻是,黃老師那時候不姓黃……”秦楠竹突然直了直身子,歪著頭問他“白老師,我一直想問你,你為什麽要改名呢?甚至連姓氏都改了。”
    “白老師?哪位白老師?”
    “就是白玉揚老師呀。”
    沉默許久的黃楊終於開口,他冷哼一聲“你胡說什麽,我什麽時候改過名,我本來就叫黃楊。父親姓黃,母親姓楊,都是有據可查的。他們二位雖然早就不在了,但在我老家,還有幾個父親那邊的親戚,血緣關係比較近的還有我的一位堂哥。我們雖然很長時間不來往,他早就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他了,但現在dna技術都已經這麽成熟了,想證明我們之間的親緣關係應該輕而易舉吧。”
    幾個警察聽他如此篤定,甚至主動提出可以用dna這種不可辯駁的手段來驗明正身,也不禁開始懷疑起秦楠竹的話來。
    “你確定嗎?他是你的小學老師白玉揚?可白玉揚不是04年的時候就出車禍死了嗎?”淩泠問道。
    “什麽?!白老師死了?”秦楠竹驚得就要從椅子上站起來,她不可置信地說道“這……這怎麽可能?這不可能!他就是白老師!”
    淩楓見她情緒激動,不像在撒謊,便問道“你能肯定嗎?你這麽說有沒有什麽依據?”
    秦楠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良久才說道“白老師年輕的時候就在我們西寶莊當老師,也教過不少學生,大可讓他們來辨認。”
    淩楓在腦海裏回憶了一下二十年前教過自己的老師,除了幾位印象深刻的,大部分隻剩一個依稀的輪廓,勉強能記得人物的氣質,可具體形象早已模糊不清。他不知道,年幼時的記憶經過了這麽多年的加工和打磨,還剩多少是當年真實的模樣。就算有人能指證黃楊和自己的小學老師白玉揚是同一人,又如何敵得過dna這種鐵證呢?
    見眾人對她的話將信將疑,秦楠竹急道“白老師以前有個女兒,因為殺人被判了死刑。”
    此話一出,房間裏空氣驟冷。
    “這件事在當時鬧得很大,很多警察都來我們村子裏調查,白老師作為家屬一定接受了警察的多次問詢。你們不信我的話,總該信警察的話吧?”。
    “前幾年我還遇到過偵辦這起案子的一位警察,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不是我自誇,我的記憶力不錯,8歲那年見過幾麵的人我至今記得,更何況是教了我幾年的老師!”秦楠竹還在據理力爭。
    “那就請那位警官來看看吧,看我到底是姓白還是姓黃。”黃楊依舊是一副穩如泰山的樣子,仿佛剛才在這個房間裏發生的事都和他無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