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舊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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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楓再一次翻開了茉莉案的案卷。
    之前雖然也把這份檔案看了幾遍,但關注的都是裏麵的內容,倒是沒有留意過辦理這件案子的人員。
    雖然過去因為程序和製度的不完善,存在一些不合理的取證和審問方式,但僅從這份案卷中記錄的內容看,審訊過程中確實有誘供嫌疑,可物證和目擊者證詞的效力卻是不可辯駁的。
    案卷扉頁上就簽著負責警官的名字陳宇亮。
    陳宇亮早在五年前就已經退休了,退休之前是雲河市青山區警察局的局長。
    剛閑下來時,他還有些不適應,總覺得自己的生活好像缺了一大塊,心中空落落的。忙碌了一輩子的人瞬間卸下所有擔子時,難免會出現這樣的心態。不過好在他現在找到了新的目標——過去一心撲在工作上,忽略了家庭,導致“後院起火”,自己卻無能為力。
    這個“後院”並非他自己的後院,而是他的女兒。
    那個原本自己還有些看不上的女婿中年發了跡。雖然在這過程中,少不了自己的提攜,可陳宇亮也不得不承認,要是他隻是個庸碌的無能之輩,大概也就隻能取得些平凡的成就,絕對無法現今的地位相提並論。
    可生活總是會俗套地上演那些已經演過無數遍的劇本,隻要人性不變,做出的選擇往往也不會變,曆史就是將別人經曆過的故事再經曆一遍,難有什麽新鮮事。
    年輕漂亮的小姑娘願意以色侍人,多金的中年男人需要青春活力孕育新生,共過苦的糟糠之妻要是更在意別人的感受,或許寧死也不肯讓人鳩占鵲巢,要是更在意自己的感受,或許就會選擇瀟灑離開。陳宇亮的女兒顯然就是後者,她甚至沒和自己的父親商量,就毅然決然地和丈夫離了婚。
    爛俗!但是經典。經典到經久不衰,經典到遍地開花,經典到你明明已經聽過了無數遍,可若是再一次上演,你還是會豎著耳朵,興致勃勃地再聽一遍。
    陳宇亮覺得自己被排除在了他們二人之外,心中大為不快。他一向是那個掌控全局的人,也習慣了別人事事向他匯報,事事請他定奪的行事風格。可沒想到最後卻在自己的家庭事務上受到了這般冷落,剛剛得知消息的那幾天,幾乎被氣到住進醫院。
    或許也正是因此,女兒故意向他隱瞞此事。若是提前被他知道,她的這個婚十有是離不成的。
    雖然這件事木已成舟,可他們夫妻兩個人在公司業務上仍有很多交集,共同持股的公司就有七八家。這令陳宇亮深感自己使命未完,他必須幫助自己的女兒守住這份家業,決不能讓半路殺出來摘桃子的小三坐享其成。
    另外,他的外孫最近也好像不太對勁。早些年夫妻倆創業維艱,忽略了孩子的成長,可等到事業有成之後,時間卻變得更加金貴了。一個不留神,孩子就已經長到17歲了。他何時有過開懷的大笑,何時有過放聲的痛哭,都不曾被人看到。他在黑暗裏悄悄成長,仿佛直到現在才從中走了出來,讓他們看清了他的模樣。就像古代的新郎要在新婚之夜的當晚,揭開蓋頭,才能知道新娘的長相。
    不過,好在他才17歲,美麗的年紀,無限的可能。他陳宇亮見多識廣,閱曆豐富,人脈廣闊,調教一個孩子算什麽難事?
    想到這裏,代表活力的紅光重新出現在他臉上——人可不能服老呀,服了老就真的老了。
    剛才他久違地接到了市刑偵支隊的電話。說是他以前曾經參與偵辦的一起案子中有一個當事人可能涉及幾樁命案,希望他能前去幫忙辨認嫌疑人。一聽到這裏,陳宇亮瞬間來了精神,仿佛脫手的風箏線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這令他感覺大好。
    “年輕人到底不頂事,還是需要老將出馬。”他心裏這樣想著,立刻去換了身衣服,坐上了市局派來接他的車,輕車熟路地來到警察局。
    一踏進警局,他便感慨道“我這簡直就像是小媳婦兒回娘家,怎麽就覺得這麽親切呢!”
    一位民警把他領到會議室,裏麵已經坐了好幾個人。見他來了,有四個人立刻站了起來迎接,看那儀態神情,應該就是這裏的警察。然而,還有兩個人坐著沒動,其中一個人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他輕輕皺了皺眉。
    陳宇亮今年65歲,年紀比黃楊還要長四歲,可看起來卻比這房間裏的所有人都更有活力,他一進來,原本寬敞的房間似乎都被他填滿了。
    陳宇亮畢竟是老警察,多年的職業習慣並不會因為離開崗位就消失。在他進入會議室的同一時刻,敏銳的視線已經快速而精準地將房內的布置陳設和所有人物都掃視了一遍。隻有在略過黃楊的時候,他稍稍愣了片刻,這個人給他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可卻怎麽也想不起來。
    除了那些窮凶極惡的犯罪分子,他從未在一個普通人身上感受到這樣冷漠疏離的氣場。
    他們剛才說讓自己來辨認犯罪嫌疑人,難道就是這人?可既然如此,為什麽沒將他關押起來,而是在普通的會議室裏接受問詢?
    一個長相周正,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走上前來和他握手“你好,陳局長,我是刑偵一隊的淩楓。我們請您來是想問一起二十年前的舊案,這是當年的案卷,您不妨先看一下。”
    陳宇亮的手竟然不自覺地有些顫抖,他接過那本脆弱的案卷,剛翻開第一頁,一個無比熟悉的簽名立即映入眼簾。塵封多年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了上來,一遍遍拍打著他的腦袋。
    隻是看了兩頁,他便已經知道淩楓說的那起二十年前的舊案具體是哪一起,可他還是慢慢把整本案卷從頭到尾再次讀了一遍。
    等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發現一屋子的人都在注視著自己。原本,這種注視是很令他受用的,可不知為何,今天他隻覺得身上有螞蟻在爬。
    “陳局長。”淩楓忍不住叫了他一聲,勉強把他從深沉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陳宇亮沒有理他,而是再次看向了那個坐在桌子最遠端的那個穿中山裝的老人。
    “你……你是白玉揚?”陳宇亮終於想了起來,眼前的這個老人和他記憶中一個帶著金屬邊框眼鏡的瘦削男子重合在一起。隻是他現在沒戴眼鏡,身材也臃腫了些,頭發花白,隻有那雙眼睛似乎一直未曾變過,那雙像湖水一樣平靜而深邃的眼睛,陽光晴好時閃耀著迷人的粼粼波紋,晦暗不明時又似乎能默默吞噬一切失足掉落進去的東西。
    “對!”最先回應他的是秦楠竹,她激動地說道“我就說嘛!他明明就和我以前的小學老師白玉揚是同一個人,你們偏偏都不信!這回總該相信了吧!”。
    “不,”黃楊依舊沒有什麽大動作,隻是微微抬了抬眼,可這時他的眼睛裏卻帶上了無盡的輕蔑與悲憫“我真的不是白玉揚,白玉揚早就死了。”
    “隻不過,他並不是04年出車禍死的,而是早在1982年就上吊自殺了,那年他26歲,而我隻有2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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