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舊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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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祥和的日子在1998年農曆二月十五這天被打破了。
時間剛過了10點,家裏的門就被人拍得砰砰作響。已經準備好上床睡覺的白玉揚連忙披了身衣服,前去開門。
門外的人是村長,白熾燈昏聵的黃色燈光把他的臉映照得嚴肅而恐怖。
“白老師,不好了,出事了!”村長一看到他就焦急地喊道。
白玉揚的心漏跳了一拍,卻還是努力強裝鎮定“出什麽事了?什麽人出事了?”
村長有些悲哀地看了他一眼,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花神廟裏……好像……好像死人了……”
“你說什麽!”聽到他說的那兩個字,白玉揚再也無法淡定,心砰砰狂跳起來,聲音響得如同在他耳邊振動。
白玉揚一個箭步就要衝出去,卻被村長一把拉住了“不……不是茉莉……”
“那究竟出什麽事了,你快說呀!”白玉揚恨不得把他拎起來像倒口袋一樣把他肚子裏的話一股腦兒地全部倒出來。
“死的人好像是東寶莊李村長家的小兒子,他今天晚上不知為什麽出現在了花神廟裏,被人燒死了……好像是你家茉莉……”
“你別胡說!”白玉揚厲聲打斷了他。
“今天晚上就她一個人在花神廟……聽說她的身上沾滿了血。李二貴不就住在那廟旁邊麽,他親眼看到她從裏麵跑出來的!”村長終於把話說清楚了。
“她現在在哪裏?”白玉揚已經急得要冒火,死死抓著村長的胳膊。
“她現在被東寶莊的村民抓住關在祠堂裏了,他們讓我……”
沒等村長說完,白玉揚就已經竄出去了,轉眼就消失在黑暗中。
可他走得太急,沒想到要拿上一隻手電筒,所以在田埂上摔了好幾個跟頭,手腳被土路上的石子蹭破了幾層皮,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卻又無法停下來,隻能這樣摸索著前進。
等他重新走到燈光下的時候,人們見到了一個同樣滿臉血汙的男人,在一個已經發生了一起惡劣命案的晚上,白玉揚如同一隻瘋癲的惡鬼。
他懇求看守的人讓他見一見女兒,甚至跪下來抱著他們的腿苦苦哀求,簡直叫見者傷心,聞者落淚。可死者父母也在場,他們的哀慟顯然更有力量,失去孩子的父母有權利發瘋,咒罵,責難,以及審判罪魁禍首。
他們斷絕了他最後的希望,他從此再沒見過茉莉。
警察很快趕到,對於這樣一起人證物證齊全的案件,定案結案顯得是那麽輕而易舉。
茉莉被選為當年的花神侍女,在花神廟守夜。可實際上,曆年的花神侍女都不會在花神廟裏過夜,別說是十幾歲的小女孩了,敢在一個陌生地方獨自過夜的男孩也沒幾個。可茉莉這個傻孩子偏偏卻在這件事上出奇地固執,甚至不讓任何人留下來陪她。
一想到此,白玉揚便懊悔地想要穿越回去把那時候的自己打醒。
東寶莊的紈絝子弟李有林不知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預謀,借著白天的狂歡肆意和晚上的酒精刺激,竟然明目張膽砸了廟門上的鎖,闖入了這裏。此人仗著家庭背景,一向無法無天,不僅在自己村裏橫行霸道,周邊幾個村裏的青年也眾星拱月一般地唯他是從。
在爭執過程中,茉莉用案桌上銅燭台砸傷了他,還用燭台的燭針刺傷了他,最後用蠟燭點著了他的衣服,試圖將他燒死。要不是花神廟附近就有村民居住,聽到了這裏的動靜,看到了火光,及時把火撲滅,說不定整個花神廟都會被焚燒殆盡。
“這隻是意外!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這樣!”白玉揚心中痛恨作奸犯科的李有林,卻不得不低聲下氣地來到李家道歉。
他跪伏在地上,任憑這世上難以想象的惡毒語言和拳腳招呼在他身上。
“他是死有餘辜,明明我的茉莉才是受害者!”他在心裏拚命呐喊,說出來的話卻是“我願意賠償,我有錢。”
“你說什麽?你有錢?你看不起誰呢?”李父聽到他的這句話,原本稍稍平息的怒火瞬間又被點燃,一腳把他踹出了自己家門“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是誰?我的大女婿是縣裏的書記,二女婿是供銷社主任,你說你有錢?有多少錢,能把我兒子的命買回來嗎!”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學校呆不下去了,更重要的是,他馬上就要失去女兒了。
法院宣判的時候,幾乎全村的人都去了,他們將小小的審判庭圍得水泄不通,庭裏站不下,就站在外邊,把白玉揚都擠得隻能站在最外圈,他伸著脖子探望著,卻隻能看到一顆顆陌生的黑色腦袋。這層屏障,將他們生生隔離開來,即使她就在不到十米遠的地方,即使他在身後默默呼喚。
白玉揚被這群人包圍著,已經快要無法呼吸,不得不從中退了出來。
他拖著疲憊的身子,一步一挪地離開了,如同一隻孤魂遊鬼。他不敢再繼續聽下去,關上了自己的耳朵,仿佛隻要自己沒親耳聽到法官的宣判,法錘就永遠不會敲響,靴子就永遠不會落地,時間就能靜止,結局永遠不會到來。
可後來,他還是知道了故事的結局。
兩個十來歲的男孩一邊一個將女孩的兩隻手押在她身後,令她無法直起腰,抬起頭,隻能任憑他們擺布。
這是審判罪人的姿勢,是他們在法庭上看到的。那些荷槍實彈,穿著製服,高大威猛的法警是小男孩們心裏的夢。
“說!是不是你勾引了村西的陳老頭?”左邊的男孩故意壓低嗓子,努力發出不容抗拒的威嚴聲音。
“是不是你殺了隔壁村的李瘸子?”另一個有樣學樣,義正辭嚴,手上再次發力,女孩的頭不自覺地又低了三分。
“你和他睡了幾次?分別在什麽地方?”
“你為什麽要捅死他?”
“傻子!”
“傻子!”
“傻子!判你死刑!”
“傻子!判你死刑!立即執行!”
堵在心口的那團氣血若是再無法噴吐出來,恐怕下一秒就要當場斃命!
他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左右開弓,給了那兩個男孩一人一記耳光。這力道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打得他瞬間全身癱軟起來,打得男孩子們跌坐在地,隻敢驚恐又茫然地望著這個平日裏和藹可親的老師。。
一旁的女孩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狼狽得像一隻流浪許久的幼貓,他要找的是一個滿心滿眼裏都隻有自己一個人的小狗狗。
我掙紮,我痛苦,我憎恨,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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