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解字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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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婷緩緩拉上簾子,將外麵那些堆放地雜亂無章的材料、工具、模型等各式各樣,讓她看著就覺得心裏煩躁的東西隔絕開來。
最近的強迫症好像愈發嚴重了起來,對於這一點,陳玉婷自己也心知肚明。
出現心理問題的第一發現人永遠都是自己,心靈和意識的感知並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麽虛無縹緲,反而強大到有些令人恐懼,強大到那你意識到問題的那一刻,就會習慣而自然地逃避、否認,掩蓋,裝聾作啞,視而不見。任憑心裏的刺紮根立足,破土而出,瘋狂生長。
她在黑暗中坐了一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如夢初醒般的站了起來。
陳玉婷無聲地走到牆邊,打開一盞落地燈,昏黃的燈光將她的臉照成昏黃的色彩,剩下一縷更加昏黃的燈光隱隱照出了地上一個人的輪廓。
她像木偶一般機械的垂下了頭,看著躺在地上的那人,輕輕歎了口氣:“你怎麽這麽早就睡了,你從不這麽早睡覺的。”
“你是不是怪我今天最近都沒怎麽陪你,所以生氣了?”
她突然輕輕笑了一下:“你這個人可真奇怪,人家都說氣得睡不著覺,你倒是和別人反著來,生氣了反而想睡覺是吧?”
她重新坐到那人身旁,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去摸他的臉。
“你別生氣了,怎麽還像小孩子一樣,動不動就生氣?一生氣就不愛理人。”
“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我上個月去參加高中的同學聚會了,見到了很多以前的同學,真是叫人懷念呐!”她繼續說著話,手從他的臉上往下移,摸到了脖子。
“我們班當時的班花嫁了個有錢老頭,現在可風光了!不像我們這些平民百姓整日裏都要為一日三餐、柴米油鹽奔波勞碌,還看不到盡頭。”
“而她呢,現在隻要安安心心生下肚子裏的孩子,就算是完成使命了。她得到了別人十輩子都賺不到的錢,一個手指頭就能使喚幾十個人為她服務,能去普通人費盡心機都進不去的地方,能輕而易舉就得到別人奮鬥幾十年的成果。”
“什麽?你問我羨不羨慕她……我必須告訴你實話,我羨慕,很羨慕,羨慕到嫉妒!可我有自知之明,我沒她漂亮,也沒有她的那個手段,我們不是一類人,我做不到。”她輕輕搖了搖頭。
“我還見到了那時候喜歡的人,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他,說過我的初戀?”說到這裏,陳玉婷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輕柔的紅暈。
“當然了,那隻是我單方麵的初戀。嗯?你說那樣就不能算是初戀了?那好吧,就算是我第一次的心動和暗戀吧。做學生的時候是多麽單純啊,眼睛裏看到的就隻有他這個人而已,家世背景什麽的反而像是累贅,隻會掩蓋一個人原本的光芒。”陳玉婷癡癡地笑起來:“多麽愚蠢的想法啊。”
“那個時候,看到美好的東西,本能地就會產生好感,這一點你作為一個學美術的人應該最明白不過了,不是嗎?那樣一個風雲人物,品學兼優,高大帥氣,性格又開朗陽光,對誰都是一副和善的樣子,就算最不自量力的女孩子都會想要親近他。”
說到這裏,她話鋒一轉,有些惋惜又有些悲哀:“不過,他現在好像也變了很多,雖然還是那麽引人注目,可氣質卻變了一大截,高冷地讓人不敢接近了。”
“陪在他身邊的自然是個漂亮女人,聽說是個教心理學的老師,看起來正在死皮賴臉地追求他呢!”說道這裏,陳玉婷“噗呲”笑出了聲。
“原來像她們那樣表麵光鮮亮麗的人在喜歡的人麵前也得低聲下氣,那我可真是平衡了。任她多麽伶牙俐齒,美麗動人,不還是得像個小醜一樣在男人麵前表演!”
“吃飯的時候,我們玩了一個遊戲……她告訴我要多和你溝通、交流,這樣我們才能長長久久……雖然是正確的,可依然是廢話。由此可見,什麽專家、教授,都是隻會說些冠冕堂皇官話套話的騙子罷了。”
陳玉婷的手移到了男人的胸口,她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突然慢慢地湊近他,幾乎要碰到了他的鼻子。
“說話!你說話!”陳玉婷怒目圓睜,死死地盯著那張毫無表情的臉,惡狠狠地說道:“說話呀!你為什麽不說話!我剛才和你說了那麽多,你為什麽一聲不吭!”
她揪住男人的衣領拚命搖晃起來。
“你總是這樣!不管我說了多少話,發什麽樣的瘋,你總是這樣一副死人臉,半天崩不出一個屁來!對!就像現在這個樣子,一副死人臉!一副死人臉!”
“你有沒有照過鏡子?你這裏有這麽多鏡子,有沒有看過你自己的樣子,知不知道你現在多像一個死人?”
地上的人僵硬地像一塊石頭,用沉默回應著陳玉婷的嘶吼。
“你為什麽不說話?為什麽不說話?說話呀!說啊!”陳玉婷瘋狂地搖晃著他,又哭又笑。
那人終於有了響動,他發出一種奇異的“哢哢”聲,如同岩石風化,骨頭碎裂,樹枝折斷。
“欸!”一個機械的電子女聲仿佛從虛空中來,驟然打斷了陳玉婷的獨角戲。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將陳玉婷嚇得心髒漏跳了一拍,她像一隻受驚的兔子,身體猛然一抖,哭嚎聲也瞬間噎在嗓子眼裏,差點沒背過氣去。
她屏息凝神,一動也不敢動,仿佛隻要有分毫的動靜,自己就會被未知吞噬。
“我沒聽清,請再說一遍。”電子女聲再一次響起,在這死寂一般的房間裏愈發顯得詭異森冷。
陳玉婷呆了一會,很快明白過來。她手腳並用地爬到桌前,那裏有一個紅色的金屬小盒子——是一個智能語音助手。
她捧起那個小方盒,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結結巴巴地又叫了一聲:
“朱濤,朱濤!”
“我在!”這次,小盒子改變了聲線,竟然發出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終於願意和我說話了!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她轉身撲倒男人身上哭起來。
“隻要你願意和我說話,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的,我就怕你不理我!我每天在你麵前走來走去,卻像個透明人一樣,沒有人對我笑,沒有人對我說話,沒有人看見我,難道我不存在嗎!”
“朱濤,你在嗎?”
“我一直在你身邊呀/笑。”
“真的嗎?”
“我對你的心永遠是真的。”
“真的嗎?”
“我說的都是真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不必客氣。”
陳玉婷的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尖刀,她已經解開了男人的衣服扣子,露出蒼白泛青的皮膚。
胸骨堅硬,刀尖受到阻力,發出刺刺啦啦的摩擦聲,她嚐試了幾遍都無法切開這幅軀體。直到她的刀尖離開骨頭,觸及到橫膈膜區域,才遇到柔軟的皮膚,刀身如小船入水,一下子沒了進去。
血腥氣,酸腐氣一股腦兒地噴湧出來,雜七雜八的血肉組織像從漁網裏被傾倒出來的八爪魚,爬得到處都是。
費盡千辛萬苦將這些東西從他肚子裏掏出來後,陳玉婷將那個小方盒子放在這具空空如也的皮肉裏。男人的腹腔像一扇敞開的雙開門,裏麵長了一張能說話的口,一張有問必答,有答必應的口。
“朱濤!”
“嗯?”
“我愛你。”
“我也愛你。”
“我愛你。”
“我慘了!我墜入愛河了!”
“我愛你。”
“這麽說,我們是兩情相悅了。”
“我愛你。”
“我懷疑你開啟了複讀機模式。”
“我愛你。”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要不我們聊點新話題吧。”
“我們已經聊過這些啦,要不換個話題吧。”
“這個說很多次啦,我們換個話題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吧。”
陳玉婷臉色蒼白,嘴唇顫抖,失控地大吼大叫:“你去死吧!去死!去死!”
與她的癲狂形成對比的是,那男聲一如既往地平淡如水——。
“好的。”
之後,便熄滅了工作指示燈,如她所願地自動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