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司巴神人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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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陳其實已經沒有知覺了,那一刻,破風的刀吟聲被拉得很長,那種從空氣裏擠出來的細吟,讓他懷疑是不是有人在他耳邊調皮地吹銀元,錚錚的聲響,也許是靈魂被擊出天靈蓋的聲音。
他的思緒一下拉到了遠方,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種快死去的時刻,會感覺到時間靜止了。陳陳的眼前一片漆黑,他什麽都看不清,但他很清醒,不僅覺得自己要死了,還覺得現在所在的位置出奇得大,像在空闊漆黑的山穀裏。
他有拖延時間的能力?陳陳笑了笑,可此時,他竟然聽出了思姑娘的嬉笑聲,可他從未見過思姑娘的笑容,正蕩在山穀裏,闖進他的耳朵,緊接著又是老學者的嗬斥聲,一想到他罵巴瘋子的模樣,陳陳就覺得好笑,但他也沒能想到,再一次的死去,是死在巴瘋子的手裏。
陳陳有點心酸,他又要死了?人總要死的,可有點舍不得,明明有冷著臉對她好的老板娘,對什麽都沒有興趣,可願意聽他說話的馬川,有女扮男裝怎麽都扮不像的思姑娘,還有博覽群書又老不正經的老學者。
其實陳陳錯了,在馬川那一點上,他覺得自己總結得不對,馬川並不是對什麽事情都沒有興趣,相反,他對什麽事情都有興趣,隻不過在漠北待得太久,已經麻木了。
在陳陳看來十分新鮮的事,對於他來講早就不足為奇了,要不然他也不會隨老學者去營盤聽故事,更不會現在和他待在這個怎麽轉都轉不出去山石迷宮裏。
不過,他已經要死了,如果給他一次機會,再一次死去會回到之前的世界,他會怎麽選擇。陳陳也不好說,如果之前是毫不猶豫,那麽現在就是無法抉擇。
突然,山穀裏麵的思姑娘的笑聲和老學者嗬斥聲都被一種驚恐的聲調代替,他們變得十分慌亂著急,仿佛有鬼怪在追逐,最後隻剩下他們竭斯底裏地大喊:“快跑!”
陳陳渾身出了冷汗,心被捏緊了,他們發生了什麽?他們怎麽了?快跑?跑什麽?可他什麽都動不了,也什麽都做不了。下一刻,陳陳的領子一痛,靈魂好像被疼痛拉扯回來了,猛地清醒,原本能砸爛他腦袋的大刀,現在能眼睜睜地看到它從自己眼前橫劈過,上麵的奇異的花紋都被帶得扭曲,強勁的刀風刮得他臉生疼——他是被人揪過去了。
他摔倒在了另一邊。沒有了鬼三尾鱗片的洞口,在巴瘋子卯足勁、帶著殺意的刀勢下,如同大壩決堤,至洞口到另一邊的石壁整塊炸碎,轟然倒塌。
天是亮的,混亂中的陳陳看見了,前麵的洞口已經沒了,現在的口子像一扇開敞的大門,完全足夠他們跑出去,不管灰、沙、石末兒、有沒有彌漫在他眼前,隻要起身跑出兩步,就能出去了。可他全身好像被麻痹了,怎麽都起不了身,他咬著牙,手臂搖搖晃晃支撐著身體,倒塌的石塊不知道有沒有砸在他身上,他感覺不到,因為他沒有知覺了。
接著,他被人提起來,他吃驚地回頭一看,是巴瘋子,他臉上沒有笑容,但顯得很輕鬆。陳陳同時也看到了邊打邊退,險些摔倒又被馬川扶著的老學者;布紮木挨他近一些,思姑娘正在朝他趕過來。
下一秒,陳陳被抗在了肩上,他清楚地看到所有人都退出去了,而那些古蜇蟲並沒有追來,一個一個有焦黑屍骨後殼的蟲護著被老學者打掉後殼,露出接近透明身軀被太陽光直直照射的蟲,其他的蟲群嘰嘰喳喳,一個接一個爬上一個,用屍骨後殼對著太陽的位置,堵住被砸塌的口子,築成了一道黑色的屍骨牆。
所有人都沒有事,陳陳才敢鬆口氣,他一下就軟了。等到了安全的位置,巴瘋子才把陳陳放下來,這是溝壑半腰的位置,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陳陳這才感覺到自己臉上有點暖意,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往下淌,伸手一摸,粘稠粘稠的,還有點疼。
是血,他臉上受傷了,是被巴瘋子的刀風刮出來的。巴瘋子笑道:“你沒有死。”陳陳覺得自己應該跳起來打他一拳,但是他沒有,他覺得自己很累,最後隻是無力地擺擺手,道:“別說話。”
巴瘋子又道:“老布救了你,你應該謝謝他。”
陳陳道:“我應該謝謝你的不殺之恩。”
巴瘋子道:“別著急,現在才剛剛開始,之前的經曆隻是打打鬧鬧,受不了可以回去,我送你。不得說一下的是,其實我也不願意這樣,隻是有時候控製不了自己,傻小子你魯莽了,那樣的方式不異於找死。”
陳陳本來想抱拳對他說很好,但發現自己的手一用力,肌肉就脹痛到不行,他抱不住拳,隻是說出了:“很好。”他看著前麵不遠處高大山石周圍的一片狼藉,心說自己是劫後餘生?太陽不大,但他能感受到溫暖。
讀過書的陳陳開始思考生命的意義。
隔了一會兒,陳陳又道:“我隻是很奇怪,巴瘋子你是憑什麽說我魯莽的?有點不服氣,要想說我魯莽,你就得像布大俠說的那樣,先管好自己的刀再管好自己的手。”
巴瘋子冷哼,他道:“我的刀出手就沒有收回來的理兒。”
布紮木道:“你的刀,就不應該出手。”
布大俠又幫陳陳說話了。他樂得看著布紮木,可發現布大俠的衣裳破了,手上拿的小刀也有一點發鈍,他吃驚道:“布大俠你的刀”
布紮木笑著搖頭。
巴瘋子道:“這把刀是老布自己鍛造的,用材隨便得很,完全是拿來玩的,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這個破地方哪裏值得他拿本命的武器?看看他的腰間係著的素帶,裏麵的東西你非得大吃一驚。開始我還覺得奇怪,一個華貴的人來到漠北竟然什麽都不帶,隻帶了一個小姑娘,還穿得風塵仆仆,原來是藏在這裏麵,你的衣裳要是不脫,我都不一定能注意。”
布紮木道:“我是來捉你的。”
陳陳笑道:“布大俠要捉巴瘋子,肯定是一帶一路,一直打回去。”
老學者插話道:“你知道啥,巴瘋子被王朝通緝,布紮木又是武羅司的頭,他就是幹這個的。知道這個瘋子的懸賞有多高?我這個老頭子看著都眼紅,好多年前回到王城的時候記得清清楚楚,開始是一萬三千八百六十二銀,到現在兩千金加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隻要你有本事取了他的頭,拿回他的刀,你就可以在王城裏麵富貴幾輩子。不過這麽久了,他還不是完完整整地待在這裏?我要不是不愛財,準得把他押回去。”
陳陳瞪大了眼睛,吃驚道:“我還以為布大俠開玩笑呢,可為什麽要抓巴瘋子?長得好看還是比較強壯,我想不出來。”
老學者道:“你想得到那就是怪事了,他那把刀你見過了,就是從他從王朝裏麵搶來的,你說他是不是瘋子?王朝找我,幸好我趕緊跑了,這次偷偷摸摸回到王城,我還提心吊膽的,生怕他們又逮著問我他的消息。”
陳陳還想說什麽,可顧不得說話了,因為思姑娘正在小心翼翼地幫他擦臉和包紮傷口。他忽然笑道:“思姑娘你好。”
思姑娘沒有理他。陳陳又道:“我叫陳陳,陳陳的”他話沒完,另一邊沒受傷的臉頰又變得火辣辣地疼,他呆呆地看著她。
思姑娘道:“胡言亂語的人就該打,你覺得呢?”
陳陳呆呆地點頭。馬川笑了,幾人都笑了。
老學者起身,道:“好了,再咬咬牙,上去以後就能好好休息了,不過得小心,人柏可能就在附近。”
陳陳本來覺得自己充滿了力量,聽到這句話又泄氣了,之前隻不過是個小關卡啊,人柏肯定也不是什麽大角色,最厲害應該是不死樹下那顆被拴著的神的頭。
陳陳咬著牙往上爬,等到了溝壑山頭,發現周圍是起伏陡峭的荒石山,西南兩側環繞在一起,呈現喇叭狀的山口,從他們所在的位置看去,宛如一張位置極佳而碩大的狩獵場。
這裏除了荒石,就隻有沙了。陳陳覺得這裏熟悉,巴瘋子指著山口的位置,說:“那個,就是人柏了?”
陳陳順著巴瘋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在山口出往下延伸隻有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沙海,在沙海前端的位置,隻能看到一點模糊的黑點。
他趕忙端起掛在脖子上的蘇式望遠鏡,等他用高倍鏡頭套住一個幹枯的柏樹的時候,這才明白,司巴神人柏為什麽這麽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