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百鳥棲息(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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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陳以為自己正在張毅家裏吃飯,用二手市場淘來的電器炒和煮,剩下的柴米油鹽放得全沒規則,連從來不會做菜的他都看不過去了。陳陳說,我還是要去吃方麵便,最起碼命不會丟。

    張毅的屋子並沒有廚房,局促得很,那灶台就是用二手的長方舊木桌湊在窗前的,已經被油垢染黑了,怎麽擦都擦不幹淨。舊桌上零零散散的小塑料盒子裏麵是零零散散的油和鹽。

    陳陳說了話,張毅沒吭聲,還在忙來忙去,本來活動的地方就小,他還慌慌張張,所以撞得桌上的東西七零八落的。

    飯做好了,陳陳如果不仔細看,根本分不清楚是什麽菜。從四川鄰居那兒要來的紅油澆在糊了的茄肉上,旁邊還點綴了幾塊原本是綠的現在卻黑了的辣椒。胡拚亂湊也沒有菜品的菜有好幾碟,陳陳實在是不忍心看了。

    陳陳說,你給我盛飯吧。張毅給他盛了飯,並不客氣地伸在他麵前。陳陳接過一看,裏麵都是些半生不熟的白米,他忍不住說,你每天都是這樣折磨自己的?那你還胖成這樣,是怎麽做到的——算了,下次來的時候給你帶點好東西。

    張毅一聲不吭,端起碗就吃,大大咧咧地夾菜,大口大口地吃飯,就好像他旁邊沒人。陳陳說,你慢點,我可不會和你搶。結果張毅越吃越快,越吃越快。

    陳陳看著牆周邊的畫,感歎說,你說你畫成這樣,怎麽不去參加展覽呢?你別老說什麽亂,哪行哪業不亂?總有正規的,你拿出去賣都成吧,那麽多比賽,你隨便參加一場,輕輕鬆鬆都能拿第一,你還在死強。

    張毅冷不丁地一拍桌子,碗都跳起來了,他嘴裏塞滿了菜和飯,用一種惡毒的眼神看著陳陳,他說話了,嘴裏的飯還掉出來一點來。

    陳陳沒聽清楚張毅說什麽,但他心驚了。張毅從來沒有過這種眼神,今天是怎麽了?他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了?張毅仍用那種眼神瞪著他,那種說不出的惡意,好像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要扒他皮抽他筋一樣。

    張毅的喉嚨像鼓起了一個大包,嘴裏的那一大口飯被他硬生生地吞下去了。陳陳有點呆了,他是怎麽做到了?接著,張毅說:“吃!”他的嗓子裏像被烙鐵燙傷,發出的聲音是又痛又嘶啞的。

    這根本不是張毅的聲音,可在他麵前的,明明是張毅的模樣,隻不過圓圓的臉被惡毒的眼神帶得扭曲。陳陳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他叫他吃,吃飯?他不是不吃,是打算緩一緩再吃。

    可這時候,窗外原本晴朗的天,忽然暗了下來,一時間起了風,越來越大,逐漸地成了狂風,刮得窗台嘩啦作響,陳陳的眼睛也被吹得生疼,有點睜不開了。

    張毅站起身,又說,吃!陳陳吃,當然吃,他不明白張毅為什麽成了這樣,他撚起筷子,夾了一個小辣椒,嚼都沒嚼就吞了,那種感覺並不好受,卡在喉嚨的異感,直到完全下咽後,才消失。

    他抬起頭,想問問張毅是不是可以了,可突然一下子愣住了,原本張毅的圓臉,此時此刻變成了一個臉色慘白的男人臉,他沒有頭發,臉像在福爾馬林裏泡了幾天幾夜,沒有血色的白,臉上起了那種和包子一樣,條條的褶子。

    那個男人是誰?張毅呢?陳陳簡直說不出話來了,他猛地反應過來。張毅穿的衣服就在他身上,圓墩墩、明明可愛的身子竟然湊上了一個這麽醜的男人臉。

    張毅!他喊不出來,而那個醜男人又說話了:“嚼!”像一個根本不會說話而學著說話的動物發出的嗓音。嚼什麽?當然嚼菜了!陳陳努力穩住了手,要拿起筷子,可怎麽都拿不好,他使勁拍了自己的手,隨後很快地抓起一把菜,往嘴裏塞。

    他一口一口地嚼,那菜是菜嗎?嚼出的油和汁附在口腔的黏膜上,有味覺感知的舌頭都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什麽味兒,比苦還苦,比澀還澀,像在吃滿是電解液的電池。

    那種惡心又扒拉的味道實在讓他實在忍不住喊了一句:“真難吃喲!”他原本想加上一句“他媽的”,可是硬生生地忍住了,他怕說髒話把這個醜男人激怒了。

    那個醜男人似乎很滿意陳陳吃了他做的東西,接著,他坐在了凳子上,可凳子經受不住他的重量似的,突然一下被他坐垮了。醜男人摔在了地上,陳陳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想扶起他,可愣住了。

    他的腿不見了,代替腿的卻成了兩隻黑色鱗片的鱗爪,屁股後麵還紮爛了褲子,伸出了一條大尾巴,是蜥蜴的尾巴。那一下子,陳陳的腦子像被雷劈了,他記起來了,這個長著男人臉卻是蜥蜴身子的,就是他筆下的鬼三尾!不僅如此,陳陳的腦海裏還閃過了許許多多的奇異的畫麵。

    從他掉入小說裏麵,從他見到黃起敏,從他到二十年後,從他跟著老學者的隊伍去漠北深處找一顆名叫不死樹的災難樹,從裏麵經曆的、發生的一切詭異和撲朔迷離的事情。他不是應該在他小說世界裏麵嗎?他不是正在找鬼三尾的洞嗎?怎麽此時此時在張毅的家裏,不,是這個代替了張毅的鬼三尾。

    他該說什麽呢?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是不是該跑?他本能地跑!可下一秒,他撞到了什麽,撞得他頭暈眼花,一下摔在了地方,再睜開眼的時候四周是一片黑暗了,張毅的屋子不見了,周邊的畫也不見了,四周隻剩下黑暗,那種黑暗是被迫的,任何存在光亮的地方都被黑暗吸附著。

    鬼三尾就是陳陳麵前,陳陳很快能反應過來。是鬼三尾吸收光亮的能力,可他卻還能看到它。從鬼三尾的鱗爪,到它的胸口,陳陳驚慌地目光慢慢往上移,接著,那張醜陋的男人臉正對著了他。

    陳陳有很多問題要問它,比如它從哪裏來,它為什麽去過那麽多地方。可是它會回答嗎?鬼三尾沒有動,一直看著他,咧著嘴,有那種奇怪的笑容。

    他還沒有傷害他,陳陳稍稍鼓起了一點勇氣,他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問:“你......從哪兒來?”鬼三尾歪著頭,忽地,人立起來,呲啦一下,伸張了身側的殘翅。

    陳陳愣住了,它怎麽有翅膀?它難道經曆了他的原本小說劇情,吃了大鳥?可為什麽他會在這裏?在這個現實世界裏。不待他再開口,鬼三尾說了話,像烙鐵燙了嗓子的話:“死、就醒。”它張開了血口,朝陳陳壓下去。

    陳陳眼一黑,便醒了。

    他看到了已經西落的太陽,還有身側的望不到頭的沙海,他坐起了身,又忽地大叫一聲,因為他看見了那個瘋老頭正怔怔地看著他,不僅是他,所有人都看了他,巴瘋子、老學者、布紮木、馬川、思姑娘,他們的眼神好像在說明,他做了一件特別大的錯事。

    他們怎麽了?他也愣了,隨後,開口說:“你......你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