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百鳥棲息(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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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門道,在這門道之間又有生存的規矩,規矩又湧著暗流,人想要在這衍生的、畸形的世道下生存,就得拿出自己的本事,又要有提防他人使絆子的機靈勁兒。

    他的這個小說世界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點複雜,沒想到被黃起敏解放以後,竟然成了這樣。也不對,或者原本就是這樣,二十多年的時間讓王城的版圖擴大,實力雖然雄厚了,但是關於這方麵,並沒有很好的約束性,歸根結底就是時間太短,舉措不夠。

    陳陳覺得自己想得太複雜太黑暗了。要說江湖,往大了說,就是指的四方各地,常人說什麽“闖蕩江湖”,或是形容落魄的“流落江湖”,都是往大了說的。往小得說,那就更具體了。老一輩的什麽,販夫走卒,靠賣藥賣藝為生走南闖北的人,當然,這隻是其中的幾個例子。小的方麵更有血有肉,各行有各行的規矩,複雜是複雜,但有傳奇色彩,能拿來吹牛。

    這不是刀的兩麵,一邊利一邊刃嗎?凡事不能想得太好,也不能想得太壞。就拿老學者說的在外城的時期的背屍人,說得主觀一點,陳陳覺得那是黑暗時期的畸形產物,第三城門的人實在是拿不出辦法了,就許給獵胡一些好處。它們都窮成這樣了,還能有什麽好處給別人呢?

    這個是不好說的,拿晚清西太後垂簾聽政時期的那一段時間來說。她垂簾的那一年隻有二十七歲,憑著一己的機警與毒辣,趁著鹹豐皇帝,也就是他老公死後,聯絡慈安太後和恭親王來了政變,殺了顧命八大臣。後來又用恭敬的計謀討慈安太後的歡心,使得她當著慈禧的麵,燒掉了密詔。

    那密詔是鹹豐生前給慈安太後的,其實是一道遺旨,上麵說,如果懿貴妃(慈禧)鬧得不像話,皇後可以召集大臣,宣布這個密詔,將懿貴妃(慈禧)處死。

    慈禧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為了討好慈安太後,做足了樣子。不僅恭敬,恭敬之中,使人還覺得有嫡庶正側的分寸。所以,慈安太後十分滿意。有一次,慈安太後生了大病,病好了,看到西太後胳膊上裹著傷,問她怎麽回事。西太後就說,太後病了,我求神拜佛,發了願,在臂上割了肉,伴在藥裏,為太後治了病。

    關於這種割肉伴藥的行為,陳陳很清楚,是中國的傳統迷信,他們相信如果一個人病重,他的子女如果割股和藥,給病人吃,這種行為就會感動上蒼,病就會好。另外的,還有就是血饅頭,行刑前的劊子手怕頸血亂濺,每在一刀落下就用腳朝死刑犯身上一踹,使血向前濺,然後讓人用剝了皮的饅頭就頸腔沾血,沾成了所謂“人血饅頭”,照迷信的說法,這種饅頭可以治肺癆、可以大補。

    慈安太後聽完十分感動,然後就把密詔的事情和慈禧說明,並且當著她的麵燒掉了。關於此類的情節,還經常拿來拍電視劇的後宮劇情。

    這密詔一燒,燒掉了西太後所有的顧及和禮貌,從此以後,一切局麵都變了。慈安太後被毒死,恭親王也病逝,慈禧垂簾聽政了四十八年,也就是這樣一個淫毒的女人,她的小心眼和權力欲,使得整個清朝的祖製都給破壞了。皇帝的遺命給抹殺,一股新頭腦的改革力量,就在絞環和刀血之中,全部摧毀了。

    那個新頭腦的改革力量,就是在初中曆史課本知識上,幾言幾語帶過的,戊戌變法。這個變法遭到慈禧太後為首的守舊派的強烈反對和抵製,後因袁世凱的告密,發動了戊戌政變,重用梁啟超和康有為的光緒帝被囚至***瀛台,維新派除了梁啟超、康有為逃到日本和法國,其他人全部被殺,包括有大學識,為了革命原本可以逃而不逃、有血性又豪爽廣交好漢的,譚嗣同。

    譚嗣同在死前笑了,這種超然的灑脫不是平常人能達到的,陳陳佩服他,不僅是因為他有大學識,而是他的為人。臨行前,他慷慨激昂地大喊,喊聲震動了法場:“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慈禧死後的三年,封建製度被推翻,成立了中華民國。陳陳之所以提慈禧,是因為在她統治的時期,浙江從三千萬人口,剩得隻有一千萬了。號稱人間天堂的浙江杭州,從八十萬人剩得隻有幾萬人。其他各省的荒村、饑民、野火、白骨、人相食,也經常可見。

    所以,這類的現象與外城裏的第三城門無異,陳陳估摸不了那時候的外城到底有多大,到底有多少人,如果能回來,他一定要去王城裏看看才行。話說回來,第三城門裏的人窮成這樣,是怎麽給獵胡好處的呢?

    當然了,第三城門裏肯定有門路的人,在動搖的時代,肯定會出現幾個梟雄,無名的英雄是黃起敏的話,那梟雄算不算起義的同胞義軍?他們是什麽人,怎麽起義的,起義之前的準備,他們每個人的門路,差不多都能寫一本小說了。

    不管怎麽說,囑托的人許給背屍人好處,這個好處是通過特別的門路得到的,不一定是銀,但肯定和此類有關,這相當一本民族史,要怎麽細究,得拿詳細的資料才行。

    陳陳聽老學者所說,他隱約認識到,他的小說世界裏不僅有稀奇古怪罕有人見的怪東西,還有陰謀權計、江湖規矩和門道。和江湖一樣,往大了說,傳說與探尋是對於老學者他們來說,是一種自身的使命,這種使命是自身產生的,他看到了一些記載的書,看到了尋常人沒有機會看到的東西,又博覽群書,認知上麵肯定比尋常人高很多層麵,知道他們不知道的。

    往小了說,就是其他人在夾縫的製度下生存的法子,不僅僅隻有一個背屍埋葬的獵胡,還有走商的旅胡吆喝。整個外城,就是他們生存的江湖了。

    聽巴瘋子說,老學者以前是武羅司的老隊長,看來帶過他。如果說,老學者以前勘查外城,鑒別怪東西,是處於任務,那麽至他闖了禍,被抓進牢獄開始,就不應該再效力了。但,他現在還隨如日中天的夥計去找一顆不死樹,那麽是為了什麽呢?當然了,這就是自身產生的使命感,是老學者的渴望。都說淹死的都是會遊泳的,老學者要死也是死在這個探尋的路上。

    陳陳他自己不同,他是被逼著隨他們去,這個被逼不是其他人的強迫,而是一種來自謎團的陰謀。陳陳搖搖頭,陰謀不能蓋棺定論,最起碼的,並沒有人去害他性命。按照小說的技巧來說,這一種被逼,就是前麵提過多次的推動力,他可以不走,也完全可以不去尋找什麽不死樹、找什麽栓在不死樹下的神的人頭。

    可如果他選擇不去,那麽,一定會發生其他不可控製的事情,客棧被毀,所有人被殺都不一定。陳陳有預感,一種特別的預感,從黃起敏把他推進鬼三尾的幕開始,他的路已經被選好了。風塵客棧、二十年後、風塵客棧的過去、馬川的屍體、消失的洞,冒充的隊伍等等一係列無法言說的詭事,全在前進的途中被他撞見了,就連人柏也要好好想一想,他是怎麽栽種過來的。

    陳陳看著平靜又逐漸暗沉的沙海表麵,突然有了一個疑惑,這無邊無際的,而且又像流沙,連一步都走不了,那黃起敏引過來的大鳥是怎麽在上麵平穩地行走、如履平地的?因為那隻像蒲扇的大腳蹼?而且那時也沒見到什麽怪魚怪東西躥起來咬大鳥一口。最重要的,是大鳥從何處而來的?

    陳陳眨眨眼,他的眼裏像被針紮了一下,極快地回過神,看向了老學者。接著聽到他說:“小家夥啊,你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呢?”老學者自言自語,誰也沒有看,像突然之間的感歎。陳陳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麽。

    就這樣待著。過了一會兒,老學者又慢慢將腰間的破扁平水壺取下來,從壺嘴裏倒出一朵奇怪的花,像未長成型的花,下部還有種子,被什麽腐蝕了,花瓣的周身有些發黑,辨不出原來的顏色。

    那朵花癱在老學者的手掌裏一陣兒,又被他撚在手上端詳一陣兒,才說:“小家夥,你想說什麽?”

    陳陳這才想起自己要說什麽,他上前幾小步,帶著猶豫說:“我覺得,這個沙海並不是沒有盡頭的。”見老學者看向他,又帶著幾分確定,指著遠處的沙海平線:“那隻大鳥,就是從那個盡頭慢慢上來的,我覺得我們劃到那個地方,應該就清楚了。”

    老學者笑道:“怎麽劃?”

    陳陳一愣,對了,唯一的杆兒斷了,怎麽劃,搞一台發動機來?他懊惱地抓抓頭,覺得自己太想前不顧後了。

    老學者用不再寬厚的手掌拍了拍陳陳的肩膀,將那朵花湊在他的眼前,問:“你知道這朵花嗎?”

    陳陳搖頭,無論他怎麽看,這朵花都很奇怪,細短的根莖部竟然還有一顆種子,而且這朵花不知道在哪泡過,都要被腐蝕了。他看不出來。

    老學者沒有表現得很意外:“這是祝餘花草,從你腹中吐出來的。”

    陳陳睜大了眼睛,沒有被這個意外的消息嚇得跳起來。罕見的祝魚花草不是被黃起敏拿來喂食大鳥了嗎?治愈大鳥以後就沒了,怎麽在老學者手裏?他詫異地問:“從我肚子裏吐出來的?”

    老學者表情略帶古怪,像見到了另外一個他不認識的陳陳,說:“奇怪了,你不該嚇得跳起來嗎?我見這朵奇花從你肚子裏吐出來的時候,是吃驚得跳起來了的。”

    “我本來是想跳起來的,”陳陳說,“但現在不是時候。”

    老學者苦笑道:“從你醒過來,反倒像變了一個人,沉穩了,當然,也不是那麽沉穩。”

    他自己毫無察覺,也不想在這件莫名其妙的印象上麵糾結下去,便直截了當地問:“這朵花怎麽在你手上的?”

    老學者眨眨眼睛,“我不是告訴你了嘛,從你肚子裏吐出來的。怎麽,看你這個模樣,知道這朵花兒?”

    從他肚子吐出來的?陳陳這才反應過來,從肚子裏吐出來,不就是嘔出來嗎?他什麽時候吃過這種花了?這種罕見的花兒,有連城的金都不一定買得到。陳陳覺得心梗,“我不曉得花的樣子,但知道祝餘花草,它能起死回生,十分罕見,生長在西岸的峭壁上,又難采又難分辨。”

    “對嘍!”老學者說,“它不僅十分罕見,而且隻出那麽一朵,這種花如果問世,可能會發生動蕩。知道起死回生意味著什麽嗎小家夥?這樣的問題太嚴重了,如果幾百年前的王吃了這朵花兒,就不會病逝,不會病逝,就沒有世王失蹤,這樣下來,還會有三大城門的建造,和那位年輕人的解放嗎?起死回生和不死,完全超越了天常綱理,這是不允許存在的。”

    老學者看著陳陳,“問題是,這樣一朵花兒,在你肚子裏,而你對此又毫無印象,小家夥,說說吧,你到底從哪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