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F177區(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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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武館寂然無聲,空氣中透出莫名的壓抑。
宋可一間間推開房門查看。
廚房的碗碟碎片鋪滿地板,沒人。
學員宿舍門窗大敞,牆角淌下幾道幹涸的黑色血跡,沒人。
訓練場上空空蕩蕩,各種器械東倒西歪,到處都是殘留的打鬥痕跡,沒人。
她越走神情越肅穆,一顆心像是泡在冰水裏,漸漸沉入海底。
最後她來到後院深處,聽到靜室內傳來輕微的動靜。
會在這裏嗎?
門沒鎖,宋可握住把手,慢慢向內推開。
打眼一掃,屋裏像是遭了劫,大部分家具都被翻動過,箱櫃傾倒,矮桌四分五裂,連香爐裏的煙灰都撒落一地,她調轉視線繼續往裏看去,下一秒,瞳孔驟縮!
——張亭跪坐在靜室深處,胸口破了個碗口大的洞。
鮮紅的血液流幹凝固,洇出一大灘暗色的圈。張亭用劍拄著地麵,頭顱低垂,身體一動不動,再也沒有平時挑著眉頭嗬斥她的鮮活模樣,靜默得像是尊破敗的雕像。
宋可踉蹌地跑上前,無措地去堵他胸口那個破洞:“師、師父……”
整個嶽山,甚至整個聯盟,誰能殺死師父?師父怎麽可能會死!
張亭的軀體早已僵硬,被觸碰後歪斜幾分,彎曲的指關節鬆開手裏的劍,重重滑向地麵。
宋可倉皇地伸手去扶,沒扶住,意外發現了被他堵在身後的另一道門。
是靜室後的倉庫。
因為距離訓練場太遠,這間倉庫早就廢棄使用,平時隻用來放些器材或雜物,宋可怔怔地低頭望去,片刻後恍然,張亭死前的姿態分明是在守著什麽!
或許是受到這頭的聲音刺激,門板後的響動越來越大,連續不斷的撞擊聲很快打亂她的思路。
“砰——”
“砰砰——”
整扇竹門不堪重負地劇烈搖晃,門扉搖搖欲墜,低沉又狂躁的嘶吼聲此起彼伏。
有什麽東西……要出來了。
宋可屏住呼吸,嚴陣以待。
“咣——”
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竹門轟然倒塌,一大群散發腐臭的怪物衝了出來。
粗粗一數,竟有幾十隻之多,塞得整間靜室滿滿當當。
眼看最前麵衝鋒的怪物就要朝她撲來,宋可腳踩牆麵,向上一躍,一記淩空飛踢將它們狠狠踹回去,強勁的威力乒乒乓乓帶倒後麵一大片。
輕盈落地後,她正準備補上兩腳,然後奪門逃跑,動作卻陡然停住。
那些怪物仰麵摔倒,猙獰的麵孔毫無保留地顯露出來。
“林、林師姐!”
宋可驚呼出聲。
這一停頓,給了怪物喘息的機會,摔翻的重新站起,倉庫裏落後的也追趕上來。屋內光線晦暗不明,卻足以讓她看清怪物的臉龐,宋可慌亂抬眼,從一張張青灰色的麵目中分辨出昔日的眉眼。
“小野師兄……”
“胖、胖嬸……”
哪怕眼翳灰白,形容可怖,麵對朝夕相處的人,她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些“怪物”,赫然都是武館裏的學員。
有切磋輸給她多次的師兄,關心她生活的溫柔師姐……
每一個曾經活生生的人,現在都變成沒有神智的怪物,披頭散發肮髒汙濁地攻擊她。
烏黑的尖爪襲來,宋可躲閃不及,下擺被割去一大塊,她狼狽地逃竄,再也無法作出有效回擊。
難怪。
難怪她找遍整個武館,外麵都沒有人。
難怪師父會固執地守在門口,他沒有辦法親手殺死自己的學生,隻能選擇把它們關起來。
師父下不了手,她也下不了手。
眼眶越來越濕潤,宋可無力地翻滾躲閃,嘴裏一遍一遍喊著它們的名字,試圖喚回它們的理智。
在177區,沉默寡言又早出晚歸的她是孤僻的存在,除了程老沒人願意和她打交道,但沒關係,她還有嶽山武館可以去,這裏的大多數人不會嘲笑她,每年還會陪她過生日。
然而現在,那些曾經圍著她唱生日快樂歌的師兄師姐們,已經沒人能夠認出她。
密密麻麻的怪物湧來,宋可一退再退,退無可退,單薄的後背狠狠砸向門板。
逃出去嗎?她是可以逃出去,可然後呢?
這麽多的……“怪物”,靜室的門根本關不住,就這樣把它們統統放出去嗎?
如果師父還活著,一定會指著她的腦門痛罵吧。
分神的瞬間,一道矯健的黑影踩著後麵怪物的腦袋,衝她高高躍起。和其它怪物相比,它的體型膨脹了好幾倍,攻擊尤為旺盛,嶙峋尖刺的齒間流出腥臭的涎液,血肉模糊的爪子死死按住她的肩膀,張嘴就要去啃咬她的脖頸。
腐朽的味道近在咫尺,死亡的鍘刀即將落下。
宋可死死地抵住它青黑色的臉,與那雙灰白渾濁的眼眸對視片刻,眼淚滾滾而下。
她哭著喊出對方的名字。
“頌……恩……”
那個笑起來沒心沒肺的人,即使生病也要嬉皮笑臉尋她開心的人,那個明明說好要賠她四個茶葉蛋的人,現在卻隻想惡狠狠地咬斷她的血管。
“頌恩”從氣管深處發出“嗬嗬”的聲音,殘忍嗜血的動作沒有任何停頓,指甲刺進她的鎖骨,鮮血噴湧而出,宋可痛到抽搐,流著眼淚向下一折,“哢嚓”掰斷他的手臂。
它動作一滯,胳膊軟綿綿地垂下來,宋可趁機脫困,朝著反方向拚命翻滾。
被掰斷手臂的“頌恩”隻停了一瞬,依舊凶惡地朝她攻來。
它早已無知無覺,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宋可陷入無休無止的苦戰,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密集。
四肢、軀體、心髒,殘骸亂飛,汙血四濺,無論她攻擊哪個部位,無論她怎麽想方設法抵抗,都不能停止怪物源源不斷的撕咬。
眼淚從滾燙逐漸變得冰涼,再到最後枯涸發澀,宋可悲哀地意識到,眼前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不是她被這群怪物活活吞噬,死在這裏,就是她殺盡所有怪物,然後——活下來。
體力消耗嚴重,一次躲閃不及,後腰又被抓出一道傷口,殷紅的血液浸透地板。
宋可出拳,反擊,最近的怪物被砸出幾米遠,她也重重摔倒在地。
正好倒在張亭旁邊。
宋可睜大眼睛,下意識地望向自己的師父,而張亭那雙沒來得及閉上的,無悲無喜的眼眸就這樣冰冷地注視她,似乎在等她做出決斷。
“對不起……”
宋可偏頭錯開他的眼神,氣息微弱地呢喃。
這聲道歉,不知道是對死去的張亭,還是那群麵目全非的師兄師姐說的。
對不起。
但是,她想活下去。
耳畔隱隱有勁風襲來,千鈞一發之際,宋可猛地拔出地上張亭的長劍!
掌心幽藍光芒乍現,再眨眼時,長劍幻化成一柄鋒利的唐刀。
這種寬刃的大砍刀,在近身禦敵上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宋可翻身跳起,凝聚全身核心力量,毫不猶豫地揮刀——
怪物的動作戛然而止,從上至下幾乎被劈成兩半。
碎裂的喉管裏噴出濃稠的汙血,它依著慣性掙紮了幾下,倒地不動。
宋可心頭一跳,瞬間領悟,砍腦袋好像有用!
然而同類的死去並沒能讓剩下的怪物退縮,依舊前仆後繼地衝上來。
找到它們的致命弱點後,宋可不再猶豫不決,不再心存僥幸,反擊狠準利落,刀刀劈向命門,麵無表情的她宛如從地獄爬上來的修羅。
半個小時後,幾十隻怪物倒伏在地,徹底失去氣息。
除了“頌恩”。
毫無疑問,它是這裏麵最凶悍的,即使被卸去一條胳膊和一條腿,還是帶給宋可強烈的壓迫感。
斷臂的切口暴露出壞死潰爛的組織,不斷往下滴落黑色的濁液,“頌恩”死死地盯住她,身體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凶相畢露地匍匐爬來。
眼眶又幹又澀,早已流不出任何東西,宋可握刀的手垂落身側,微微顫抖。
習武十四年,這是第一次,她的手控製不住地抖。
一切……都該結束了。
她慢慢舉起唐刀,幽藍的光亮映在她麵上,俏臉冰冷。
閉上眼睛,刀尖藍光暴閃,勢如破竹地向前——劈!斬!
幾滴黑色的濁液濺到她眼皮上,蜿蜒地淌下眼淚的形狀。
昏暗的靜室裏,宋可將怪物屍體一個個擺正,頭顱一個個歸位,讓它們保留作為人死去的尊嚴。
然後她坐在血泊中,安靜地凝視著這些不再嘶吼的麵孔,努力記住它們曾經的模樣。
視線忽然凝住,某個怪物的腦袋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反射著光線,一閃而過。她剛剛劈砍得太用力,怪物的腦袋也跟西瓜一樣,碎了個稀巴爛,宋可俯下身,從裏麵撿出一枚晶體。
小小的一顆,荔枝大小,正八麵體,看起來既渾濁又透明,古怪得很。
她連忙扒開另一個,卻沒有發現類似的東西。
不是每個都有嗎?
挨個觀察起來,最後她一共找到三個,其餘兩個看上去差不多,唯獨第三個體積略大,且內部呈現出更透明的白色,是從頌恩的腦袋裏發現的。
這是什麽東西?
宋可盯著這絕對不會長在人類腦袋裏,超出她認知範圍的東西,產生越來越多的疑惑。
在她思考時,窗戶外忽然傳來細碎的動靜。
還有?宋可渾身繃緊,握住刀柄,反手就向外揮去。
凜冽的殺意激蕩而出,靜室的窗戶瞬間四分五裂,煙塵揚起間,一隻半人高的鳥類立在窗沿上,紋絲不動地注視她。它的外形像雞,背後卻生出一對巨型雙翅,額頭一撮白色的長翎,兩隻形狀迥異的前後爪泛出金屬的寒光,鞭子般的尾羽安靜地蟄伏。
巨鳥不知在原地停留多久,又悄無聲息地觀察多久,冰冷的豎瞳緊緊盯著她。
像是宋可行刑的觀察者,看她絕望無助,看她筋疲力竭地喘息,再看她大開殺戒。
宋可頭皮發麻,心神劇震,如臨大敵地橫刀在前,一人一鳥陷入對峙的僵局。
巨鳥類虎的前爪微微動了幾下,低頭打量她兩秒,隨後不感興趣地扭過頭去,施施然振翅飛遠。
宋可攥著手心灰白色的晶體,怔怔望著巨鳥遠去的方向。
腦海裏有個念頭不斷盤旋。
這個世界,真的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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