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興師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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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夔州城以北更遠的地方,全都是山,路都看不到幾如今方重勇站在夯土壘起來的北城牆上,就能看到遠處深綠色的山巒火勢凶猛!
    濃煙滾滾!遮天蔽日!
    這一波僚人作亂,不知道要燒毀多少山
    方重勇忍不住低聲詢問身邊的鄭叔清道:“鄭使君,僚人這麽鬧,府城不管他們嗎?”
    “此乃僚人內部事務,我等幫忙,隻能越幫越”
    鄭叔清輕歎一聲說道,很多事情,三言兩語是跟方重勇說不明白
    僚人類似山越之民,三五成群散居沒有組織,也沒有酋長一類的人物統
    蜀地與大西南到處都有他們的身影,夔州隻是沿江的夔州府城和東麵的巫山縣城是漢民的,更遠更靠近山區的地方,則是僚人的聚居
    漢民與僚人雖然時常有矛盾,但因為夔州府城是商埠,為僚人提供了很多生存機會,因此雙方的關係算是井水不犯河水,融合比較深,並無互相攻倒是合作比較多,經常有商賈雇傭僚人為向導或者奴仆,在船上討生
    若是有僚人在城中鬧事,則是由鄭叔清代表官府出麵解決,其實也多半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
    所謂大事,都是僚人與僚人之間的!
    正在這時,有幾個僚人,麵色黝黑,頭上戴著青色頭巾,穿著對襟短衫與長褲,手舞足蹈向城門緊閉的夔州城頭大聲喊叫,隱約是像“救命”二字,隻是語音怪明擺著是要鄭叔清下令打開城門,讓他們入城避
    方重勇還來不及說話,這些人身後的追兵就到了,十多個手持刀斧的僚人,與這些逃命的僚人衣著別無二致,上來就白刀子進紅刀子
    那幾個僚人幾乎毫無反抗之力,被砍死後,屍體就被追殺的人拖著走,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道長長的血不一會,除了地上那些暗紅的印跡外,似乎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
    城頭的鄭叔清、楊若虛等人,全都麵無表情,十分淡然的看著這場殘酷又血腥的仇殺,沒有說一句
    “既然殺了人,山火也要熄滅了”
    很久之後,鄭叔清輕聲對方重勇說似乎是印證他的話一般,遠處的山火果然小了許
    看到方重勇似乎還有疑慮的樣子,鄭叔清解釋道:“僚人解決問題,從來都是殺上門去,父死兒不怪,宛若禽此等暴行其實城內團結兵可以阻止,隻是,另外一件事,卻又是阻止不了”
    “請使君示”
    方重勇虛心求教道,鄭刺史在這夔州當官當得可以啊,他覺得自己確實是小瞧別人的執政水平
    “僚人燒山,便是在燒火過之後,有佘田,來年便在佘田上耕待地無肥力後,再換別處燒燒山時往往祭祀求雨,殺仇家以祭天……官府如何能製止這樣的事情?”
    鄭叔清一臉無奈說
    夔州漢民都不怎麽種地了,可是僚人並無糧食布帛與商賈交易,他們還是保持著原始的刀耕火這樣的情況下,種出來的糧食,其收成與質量,可想而
    這些東西在夔州商埠是完全沒有市場競爭力的,往來客商也都是見過市麵的人,不可能買僚人地裏產出的東西去別處賣,而僚人與商賈交易之物,另有乾
    鄭叔清覺得自己沒必要跟一個黃口小兒說這些事
    “僚人動輒殺仇家滅門,目無法紀……”
    方重勇喃喃自語的說道,心中百感交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人如果沒有禮義廉恥來約束,沒有法律條規來約束,那確實會如此刻城外的那些僚人一
    而僚人到了夔州城老老實實的,也不是因為他們想要如此喜歡如此,而是唐朝官府強勢,夔州商埠富庶,他們隻能依靠這裏討生
    世道把人變成野獸,又把“野獸”變成人,不外如
    正在這時,鄭叔清的親隨走過來,用極為細小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道:“使君,東陽府的王將軍來了,似乎有興師問罪之意,如今正在府衙門口等候,還帶了不少府兵前來壯聲”
    聽到這話,鄭叔清的臉垮下來,無奈歎了口他對楊若虛喊道:“隨本官入府衙,讓這些團結兵都散了”
    現在確實沒什麽事情了,楊若虛對手下人交代了幾句,小心翼翼的跟在鄭叔清後麵,麵色很是緊倒是讓方重勇看得不明不
    “你也一起吧,反正來都來”
    鄭叔清心裏很不爽,懷疑那一位是不是來確認方重勇還活著從方有德這個人古板的性格看,不可能把兒子丟夔州而不做任何布姓王的這廝來得太巧,很難說不是方有德的事前布
    那廝肯定是去長安告狀去了!
    一想起方有德,鄭叔清就恨得牙
    沒錯,方有德的個人操守是很令人敬佩的,但是這個人,食古不化不知道變
    他隻堅持自己的道理,完全不顧其他人的死活,滿口都是“為國盡忠,死而後已”這樣的
    為了告狀,親兒子說丟就丟,這股狠勁真不是一般人能有鄭叔清絲毫不懷疑,如果李隆基讓方有德殺自己的親兒子,那一位一定下得去
    一行人來到破破爛爛的府衙,大堂內都能聞到一股木頭因為潮濕而腐爛的味方重勇微微皺眉,他已然明白,鄭叔清為了自己過得舒服,才住在蓮花池別院內,根本不住無錢修繕的府
    他們這樣世家出身的官吏,衣食住行無不奢華到極致,也根本不指望朝廷那點俸祿過生當官,是為了保證持續的利益輸送,為他們本家所在的地盤保駕護
    至於地方官不修府衙縣衙也很好理解,如果修了,那豈不說明官府很有錢?
    那到時候如果要賑災,地方官府不出錢不行的吧?
    有錢修衙門沒錢賑災?那還怎麽好意思找本地大戶攤派?
    正當方重勇浮想聯翩之時,他已經看到某個身材魁梧,穿著明光鎧的將軍,領著幾十個全副武裝的府兵列對於大堂前
    這些府兵腰間左側一柄橫刀,右邊掛著兩個短柄斧頭,背後箭壺與角身上紮甲、批膊、胸前的小圓護、鉚接盔,包括前開襟的盔用武裝到了牙齒來形容一點都不為
    軍容齊整,裝備齊整,氣勢逼人!
    府衙大堂對他們來說好似無物一
    對比一下楊若虛麾下那五十弩手,這些府兵才算是真正的殺人機
    “鄭刺史!夔州僚人燒山,你幾次都坐視其殘殺,無視我大唐威嚴!今日聽聞僚人燒山又彼此攻伐,某特意領麾下兒郎前來助陣,你何故擅離職守?”
    這位身材魁梧的王姓將軍指著鄭叔清破口大罵道,一件件高帽子往對方身上
    “王忠嗣!你就是因為妄議蜀地軍事,才會被貶到東陽府投閑置散!你還當這裏是吐蕃麽!本官還沒有追究你擅闖府衙之罪!”
    打人不打臉,揭人莫揭鄭叔清也不是好惹的,一語道破王忠嗣如今的處境:
    投閑置散!
    鄭叔清不必跟王忠嗣客氣,因為王忠嗣是忠王李嗣升即後來的李亨)的好友,而李林甫保的是壽王李琩!
    王忠嗣以前在邊境對陣吐蕃,屢建奇功,很得李隆基信任,但是……他現在已經因為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被貶
    當然,或許還有別的什麽原因,但明麵上,他被貶官是因為“妄議朝政
    問題還是出在那個劍南節度使王昱身
    王忠嗣在吐蕃邊境的時候,寫奏折回來點評過王昱與劍南軍,說王昱在蜀地的邊鎮之策“不善因此被王昱的義兄皇甫惟明誣陷,說他“有異誌
    於是也不知道李隆基是怎麽想的,便將王忠嗣一擼到底貶為東陽府左果這鬼地方不僅離長安特別遠,甚至還在劍南節度使的輻射範圍以夔州的錢糧,很多都是調撥給了劍南
    李隆基這一悶棍打得不可謂不
    那麽左果毅這個官是個怎樣的官呢?左果毅乃是折衝都尉副職,專門負責訓練府兵,管理折衝府,甚至可以決定誰家的崽能當府兵,誰家的崽不能!
    權力大不大?
    嗯,曾經很大,非常牛逼,乃是普通人從軍後向上爬的重要階梯之唐代不少將領在成名前,都有去軍府擔任佐官的經
    但是現在怎麽樣?
    現在基本上就等於不是官,與平民隻有一線之隔!直白點說就是啥也不是!屁用都沒有!
    王忠嗣那東陽府左果毅的權職遠不如夔州刺史鄭叔清!
    王忠嗣之所以可以站在這裏跟鄭叔清叫板,是因為他曾經是李隆基身邊的紅人,特意培養的將領,又與李亨交情莫
    他厲害隻是因為他是王忠嗣,和他的“聖眷”,而不是什麽左果毅的官
    唐代中期的軍府,雖然還沒撤銷,但基本上已經和名存實亡差不了多少百姓皆以入軍府從軍為大患,逃脫服役者比比皆是,軍府內的軍官與爵位,也完全不值一
    將其拿到社會上去比對,都是減分項不是加分項,媒婆看了都要皺眉,寧可不說那一
    世道變了,如今也早就不是貞觀年間,當府兵光榮,家中不愁嫁娶的年代
    這個訓練府兵的據點,就在夔州府城東邊不遠的巫山縣城外一裏不僅又破又小,而且夔州本身就是商埠,又沒什麽戰事,再加上均田製如今早就名存實亡,哪裏有什麽府兵可以征調?
    現在府衙大堂內的十多個全副武裝的精銳,就是王忠嗣的全部“家當”了,一個沒剩下,全都被拉出來鎮場
    曾經的府兵有多榮耀,如今的府兵就有多落
    但是王忠嗣有雄心,他要爭軍功,以此回到長安,再次進入李隆基的視線!他要向李隆基證明,無論他在哪裏,都是忠臣良
    方重勇看了看麵無表情,似乎生無可戀的楊若虛,心中暗想:這一位或許早就看透了人生,在夔州府城裏混吃等死,不再有什麽奢望
    而王忠嗣是剛剛到夔州沒多久,不知道“行情他遲早會明白,在夔州這裏當武官,除非天下大亂,否則無論怎麽蹦躂,也蹦躂不出什麽名堂
    方重勇不由得將其與剛剛入行的清倌人進行對比,腦子裏出現被老鴇訓練怎麽接客的場景……
    那心理落差確實比較大吧?
    身材魁梧的王忠嗣與嬌滴滴的清倌人,怎麽比對怎麽違和,但他們身上竟然有些雷同的遭遇,方重勇一想到這一茬,就忍不住想放聲大笑,最近竟然真的忍不住笑出聲
    “嗬嗬,嗬嗬……”
    這一下不僅是王忠嗣和他身後的府兵,就連鄭叔清也一臉詫異的看著方重
    鄭叔清實在是想不到,方重勇作為方有德獨子,竟然嘲諷他父親方有德的老
    我嘲諷王忠嗣,那是因為我是李林甫的人,與王忠嗣不可能尿一個壺裏麵;你嘲諷王忠嗣是圖個什麽呢?
    鄭叔清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逆子麽?
    因為方重勇那怪異的笑聲,雙方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了,反而陷入到一種不知道要如何打破僵局的尷尬之
    “王將軍,看到僚人廝殺,我心有所感,有一首詩想送給若是王將軍覺得還不錯,不如將府兵帶回東陽府如何?這僚人廝殺也結束了,山火是他們放的,他們自然會去滅,何必王將軍徒耗軍力呢?”
    方重勇小心翼翼的建議
    王忠嗣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微微點
    “你說便是”
    王忠嗣仔細打量著方重勇,那張略有些紅黑的風霜臉上波瀾不驚,也並未說明自己的真實來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
    殺人亦有限,列國自有
    苟能製侵陵,豈在多殺”
    一首詩說完,在場所有人都陷入沉思之中,楊若虛更是飽含深意的看著方重勇,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
    看到沒人說話,方重勇一臉尷尬的解釋道:“夔州僚人散居又無統屬,若將其絞殺,則會遁入深林難以尋找,待府兵退去,他們又會前來挑釁,豈有千日防賊的道
    我雖年少,卻也知道恩威並施,以法為牢的道夔州僚人多有在城中為仆從者,亦是不乏向導船夫之一味用強,可能會適得其僚人之陋習,一時半會難以更正,稍加控製即可,沒必要大動幹”
    方重勇快速將所有的話說完,隻見王忠嗣與鄭叔清依舊是陷入沉思之中沒有說話,也沒有人去打斷他們的思
    本來,這次僚人鬧出來的事情就是江湖恩怨,是因為夔州這裏實在是沒有戰功可以撈取,才讓王忠嗣與鄭叔清等人都躍躍欲試,最好是把這些江湖恩怨變成“民變”,甚至是“叛亂”,那樣的話,功勞不就來了麽?
    但若是出事的地方在夔州,鄭叔清免不了一個“激起民亂”的責比較起那點極有可能功過相抵的戰功,還是撈錢比較重因此他也不能由著王忠嗣胡
    國家承平日久,不能去邊鎮的那些將領,有什麽辦法升遷呢?
    答案已經沒有尋常路子給他們走了!於是在沒有問題的地方製造一點問題,就是那些有上進心的將領們可以選擇的
    這不是哪一個人的問題,這是世道的問題,國家的問題,朝堂的問
    “鄭刺史,你好自為之”
    王忠嗣冷哼一聲,轉身便稍稍來晚了一兩個時辰,如今插手已經來不及,隻能看看以後還有沒有什麽機會
    他帶著十多個府兵魚貫而出離開了府衙大堂,盔甲互相摩擦的刺耳聲音,讓這裏留下的人一個個都心裏發
    “你可隨王忠嗣而去,本刺史不攔著他與你父還有些交”
    鄭叔清十分傲嬌的轉過身去,背對著方重
    “使君說笑了,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道理,某還是懂”
    方重勇訕笑
    跑?還能往哪裏跑?
    要是按史書說的,李林甫還能當二十年宰相,難道他從現在開始躲起來,躲二十年再出來陪安祿山玩玩?
    鄭叔清試探的水平實在是太過拙
    方重勇都懶得罵他
    “嗯,孺子可教”
    鄭叔清轉過身麵帶微笑點點頭,對方重勇的知情識趣感覺非常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