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五章 朕為天下,何惜做一番賀六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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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相要了蘇相公辟舉名單?”趙煦輕笑一聲:“終於察覺了嗎?”
    不過,察覺了又怎樣?
    木已成舟,生米早就煮成了熟飯。
    呂公著想反對,都已來不及。
    恰恰相反,趙煦料定了呂公著,會想方設法的幫他遮掩,遮掩不了,就會幫他遊說、解釋。
    當年五路伐夏的時候,呂公著就是這樣子,被趙煦的父皇架在朝堂上,捏著鼻子在朝中任勞任怨的當了兩年樞密副使。
    從這個方麵來說,呂公著和範純仁,還真不愧是嶽婿——
    道德綁架,對他們特別好用。
    甚至都不需要道德綁架他們,他們也會為了‘大局’、‘天下’、‘社稷’,而自我犧牲,自我妥協。
    隻能說啊,好人不好當!
    特別是政壇上的好人,就一定會被人拿槍指著。
    至於為何,呂公著一直發現不了趙煦和王子韶在私下裏的小動作?
    很簡單!
    這是燈下黑,也叫信息繭房。
    趙煦微微坐直身體,看向在他麵前躬立著的王子韶,道:“天官辛苦了!且回去好生休息吧!”
    “諾!”
    王子韶再拜,正要拜辭。
    隻聽官家道:“對了,天官,明年科舉,朕打算給天官加加膽子!”
    王子韶的心髒,頓時撲通撲通的跳起來。
    科舉?
    加擔子?
    我要去知貢舉了!?
    王子韶的心湖,瞬間卷起了千層浪。
    知貢舉是一個文臣,最高的追求之一!
    成為萬千士子的主考官!
    決定無數人的人生命運!
    尤其,明年還是龍飛榜,象征意義極為重要……
    王子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頓首拜道:“臣才德淺薄,恐難當科舉之重任……”
    他還是有些逼數的。
    曆來知貢舉者,都是大文豪。至少也得是文章能服眾者。
    不然,輿論就要沸反盈天!
    更將被群起而攻之。
    王子韶都能想象得到,那些清流屆時的嘴臉。
    科舉,為國選材之大典也!
    在士大夫眼中,是聖人的道德與經義照耀的典禮,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禁臠。
    如此聖典,即使不能用一位天下公認的鴻儒,至少也該選任一位四海皆敬的道德之士!
    怎麽能任用他王子韶這麽一個豬狗不如的奸佞小人?
    那些清流,是真的敢這麽罵他的。
    而且是當著他的麵,這樣罵他。
    道理很簡單——官家若真的任用他知貢舉。
    那麽,這對清流們來說,不啻於是路邊的一個乞丐,將他們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青梅竹馬玷汙了。
    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被容許的事情!
    他們會暴走的。
    可是……
    在同時,王子韶內心,卻是忍不住的暢想著,自己知貢舉的消息傳開後,那些文人們的嘴臉。
    整個身體都忍不住的震顫。
    這種褻瀆神聖、淩辱高貴的感覺,讓他難以自拔。
    所以,此時的王子韶是很糾結的。
    便隻聽官家道:“朕何時說過讓天官去主持貢舉的?”
    “朕隻是想讓天官,協助將來的知貢舉,共同把好省試的門檻!”
    “不要叫元豐八年的舊事重演!”
    王子韶抬起頭,便看到了上首的官家臉上的寒霜。
    他頓時一個激靈,頓首再拜:“臣惶恐……死罪……死罪!”
    元豐八年的科舉考場大火,燒死了先帝給官家選的兩位資善堂權直講在內的數十名文武官員。
    如今三年已過,此事看似已被人遺忘。
    可實際上呢?
    朝野內外,迄今都有著無數人提心吊膽,就怕有一天,宮中想起此事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會死人的!
    如今,事實證明,官家果然沒有忘記!
    “天官不必謝罪……”隻聽著官家說道:“朕命天官去貢院,就是讓天官到貢院,給朕盯著……“
    “元豐八年的舊事,絕不能再重演!”
    “另外就是,天官還需給朕盯著,貢院的考官……”
    “去年館閣試的醜事,絕不能再出現了!”
    “科舉為國輪才,乃是天下最大的事情!”
    “不能成為小人私相授受,徇私舞弊的場所!”
    自有科舉以來,舞弊就一直存在。
    整部科舉史,就是一部舞弊和反舞弊的曆史。
    大宋,自也不例外。
    所以,皇帝派一個心腹,專門到貢院裏去盯著,防止作弊,非常合理。
    王子韶於是歡天喜地的拜道:“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有了合情合理的理由和借口。
    清流們再想掣肘他,就不會這麽簡單了。
    無非,就是罵他幾句,攻擊他幾個月而已。
    王子韶早就習慣了,脫敏了。
    別人再怎麽罵他,他也能唾麵自幹,裝作無事發生。
    甚至,有時候他還會表演大度,做出一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的樣子。
    偶爾會抬頭仰天四十五度角,流淚歎息:“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何況,這一次他是要受君命,進入貢院,很可能被任命為知貢舉的主考官之下的兩位同知貢舉官之一。
    被人家罵兩句就罵兩句唄!
    前輩鄧綰說的好啊——笑罵由汝,好官我自為之!
    ……
    送走王子韶,趙煦摩挲著雙手,靠在坐褥上。
    “以王子韶,權知貢舉……”他舔了舔舌頭:“想來朝中上下,都要有無數非議、阻礙!”
    這是必然的!
    王子韶本就是個聲名狼藉的家夥。
    這貨不貪不拿,也不怎麽好女色,唯一的愛好,就是權位。
    於是,他在吏部,完全成為了趙煦毫無感情的打壓工具。
    不管是誰,無論其背景、家世有多高。
    趙煦一聲令下,甚至都不需要明示。
    王子韶主持的吏部,就能卡著那些名門望族、宰執世家的脖子,叫他們生不如死。
    於是,這個吏部侍郎,便成為了朝野內外,公認的皇帝鷹犬、天子走狗。
    曆朝曆代,對這種人,都有一個專門的詞匯:幸進小人!
    而‘幸進小人’們,每次出現,都會成為朝中上下的公敵。
    會有無數人,想盡辦法,狙擊‘幸進小人’。
    但是……
    “朕乃天子!”趙煦輕笑著:“朕樂意,誰能阻朕?”
    他是故意的!
    就是要把王子韶,放進元祐三年的科舉考官名單裏。
    但目的,不是他嘴上說的那些借口。
    他真正要做的,就是祛魅!
    給科舉祛魅!
    讓王子韶這樣清流們眼裏的小人,去玷汙他們眼中神聖的科舉。
    然後一步步的通過溫水煮青蛙的方式,將科舉這個選拔人才的製度,變成他想要的形狀。
    ……
    送走王子韶後,過了半個時辰左右。
    通見司的郭忠孝便來到了趙煦麵前,稟報道:“陛下,刑學士來了!”
    “快請!”趙煦從迷思中回過神來,想起了他吩咐過刑恕去與遼使聯係、談判的事情。
    想來,是有結果了吧?
    一刻鍾後,刑恕便被帶到了趙煦麵前。
    行禮完畢後,他就奏道:“奏知陛下,臣已與遼使耶律琚等人談過了……”
    “他們怎麽說?”
    “耶律琚等皆以為,大宋綀布,輕便廉價,實乃是布中精品……”
    “就是價格方麵……”
    “還是要回扣對吧?”趙煦直接問道。
    “聖明無過陛下!”
    “告訴他們,綀布如今市價四百文每段,朕念宋遼兄弟之好,可予彼三百文一匹之優惠價格……”
    意思很明顯了——大宋給他們三百文一匹的優惠。
    但他們依然可以按照四百文甚至更多的市場價格,回去報告給遼主。
    刑恕聽著,頓首再拜,然後奏道:“奏知陛下,遼人雖答允了臣……”
    “可他們卻提出兩個條件……”
    “兩個?”趙煦皺起眉頭來。
    “是……”
    “說說看,遼人想要什麽?”趙煦抱著手問道。
    “回稟陛下,遼人想要從明年開始增加的交子額度……”
    “他們要多少?”
    “五百萬貫!”
    趙煦笑了:“五百萬貫?”
    “遼人真當錢是大風刮來的?”
    “最多四百萬貫,多一貫也不行!”趙煦不等刑恕回答,就直接說道:“另外,依據條約,遼人必須拿出對等的黃金、白銀,以為新增加的一百萬貫交子之準備金!”
    趙煦倒也不是不能給遼人五百萬貫。
    因為,宋遼交子貿易執行到現在,其實大宋方麵得到的利益顯然更多!
    這主要是因為,這宋遼交子,實際上是以宋遼兩國的信用來發行的貨幣。
    同時,所有人都知道,這交子的發行背後是有著足夠強大的金融保證能力的——大宋過去每年給遼人的歲幣。
    這些歲幣,從澶淵之盟後,就一直固定支付,從無短缺、延遲。
    這是天下每個人都知道,所有人都清楚的事情。
    所以,交子的幣值相當的穩定!
    這不能不說,實在是一個黑色幽默。
    而在這種情況下,宋遼貿易交子,實際上是在給大宋經濟注入潤滑。
    自發行以來,大宋北方的錢荒,得到了緩解。
    汴京地區,更是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經濟繁榮。
    這種情況,其實每個現代人都能理解——美聯儲開始無限qe的那段時間,整個世界的經濟都在快速發展,美國股市更是狂飆猛進。
    因為熱錢,正在源源不斷的通過美元被創造出來。
    宋遼交子,其實就相當於在實物貨幣的基礎上,進行了一次小規模qe。
    而且,在本質上,還是借雞生蛋的qe。
    等於拿著遼人的錢,辦了自己的事情,大部分風險,還都還給了遼人。
    更借著交子貿易,向遼國傾銷了大量商品。
    贏麻了!
    所以,趙煦其實完全可以答應遼人的要求,給他五百萬貫也不傷大局。
    可問題是,憑什麽?
    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別人是不會珍惜的。
    得慢慢來!
    吊足遼人的胃口!
    同時,也可以借著這個事情,來告訴所有人——朕對交子的發行是非常謹慎的!
    看!
    遼人求著拿黃金白銀來換,朕都不允!
    沒有比這個,更好的宣傳策略了。
    趙煦說完後,就問道:“遼人的第二個條件是什麽?”
    刑恕趴在地上,答道:“臣不敢說……”
    “學士不要有顧忌,直說便是,朕不會怪罪!”趙煦眯著眼睛,看向刑恕,他知道的,能讓刑恕都緘口再三的事情。
    遼人肯定提出一個,在刑恕看來,非常荒繆的要求。
    果不其然,刑恕頓首拜道:“遼使耶律琚等言……”
    “聽聞大宋天子,意欲在將來,從西蕃諸部中選妃……”
    “彼等據此重提,宋遼和親一事!”
    “乞以公主,入嫁大宋……”
    趙煦聽著,慢慢的靠到坐褥上,道:“遼主想當阿瑰那,朕為天下,何惜做一番賀六渾?”
    “奈何,都堂宰執與兩宮慈聖,不會答允!”
    “學士,且將朕的話,轉告遼使……”
    “遼主自知,該當如何?!”
    這就又是在做綠茶了。
    暗示遼人,其實我是同意的,但是呢,其他人不答應啊!
    所以,你得在其他地方讓步!
    隻有這樣,我才能說服那些不同意的人!
    ……
    大宋元祐二年,大遼大安三年十月辛巳(初三)。
    遼主耶律洪基禦駕,在他的宮帳軍的護衛下,終於回到了遼上京。
    遼上京留守、北院樞密使耶律噠不也,率著上京兩院大臣,出城三十裏相迎。
    因為久未回京,為了安撫人心,所以,耶律洪基沒有乘車,而是騎著一匹純白的駿馬,穿著田獵戎服。
    遼主的田獵服,以黑綠色為主色,擐甲戎裝,以貂鼠或鵝頸為轂腰。
    這是為了表示大遼天子,依舊是契丹人的皇帝。
    所以,遼主田獵服皆左衽。
    但,到得今天,遼主們也就在田獵服上保留這麽一個象征性的遊牧服裝特點了。
    剩下的常服、冕服、公服,基本都是繼承自唐代或者五代的服製。
    就連衣襟也是右祍!
    不止皇帝如此,北院的契丹權貴、奚王們,現在也都基本如此了。
    無論是平日上朝,還是坐衙或者在家的便服。
    已沒有多少人,會穿那些祖輩們在草原上遊牧時的服飾。
    故此,耶律噠不也所率的南北兩院,文武百官,皆是頭戴襆頭,身服公服,腳履皮靴,手捧朝笏,烏泱泱的跪了一地。
    一時紫緋滿地,皆是寬袍袖帶,不知道的還以為穿越到唐長安或者洛陽!
    “臣等恭迎陛下還京……”
    耶律洪基翻身下馬,在禁衛的簇擁下,來到群臣麵前。
    “諸位愛卿免禮平身……”耶律洪基看著群臣,沉聲說道:“島夷王賊倒行逆施,率獸食人,以至天怒人怨,朕以收複祖宗故土為己任,吊民伐罪,至今已有年餘!“
    “王賊疲憊,高麗小醜授首,不過旦夕而已!”
    “然,朕憫生民之苦,百姓離亂,又得南朝調停,決意予王賊最後一個機會!”
    “若其知罪自省,遣使謝罪,並依朕條貫,朕願予王賊一個保全其祖宗陵寢、社稷宗廟之機會!”
    這就是公開宣告,願意開啟,遼國與高麗之間的和平談判。
    而耶律洪基之所以有這個表態。
    主要原因是——他在路上,接到了來自耶律琚等人的聯名急奏。
    南朝,已經答允,願意在明年,增加交子額度。
    同時,南朝小皇帝有言:北主願為阿瑰那,朕為天下何惜做賀六渾?
    奈何朝臣不允,兩宮慈聖不許!
    耶律洪基看完奏疏,就渾身火熱,根本睡不著。
    南朝小皇帝的回答,看似是拒絕了他的好意。
    其實是答應了!
    至少,他的態度是鬆動了。
    而遼人,為了能嫁一個公主去南朝,是願意付出無數的代價的。
    當年,重熙增幣的時候。
    其實,遼國方麵的訴求一直是——錢我不要,我就想嫁個公主給貴國天子!
    而南朝主持談判的那個富弼,把腦袋搖的跟個撥浪鼓一樣,死活不同意!
    他寧肯多給錢,也堅決不要遼國公主。
    而現在,南朝鬆口了。
    大遼有可能嫁一個公主給南朝皇帝!
    耶律洪基在得報後,整個人都舒坦了。
    自然的,他願意就此事開展談判,以撬動宋遼聯姻這個真正的大事!
    當然了,耶律洪基肯答應現在開啟和平談判,還有個原因——高麗半島,馬上就要入冬了。
    嚴寒的半島冬季,是不適合開展任何軍事活動的。
    一直要等到來年的四月,雨雪消融,洪水過後,道路開始幹燥,半島才有進行大規模戰爭的時機。
    所以,談與不談,遼軍都得停下來,退回後方城市,準備過冬。
    主力精銳,甚至得撤退到平壤等地。
    所以,這所謂的和談,就是如談。
    即使達成了和議,耶律洪基也沒打算遵守。
    等到明年,假如宋遼這邊的聯姻談判出了問題。
    那耶律洪基就可能撕毀協議,重啟戰端。
    至於借口和理由?
    你們高麗人,為什麽要在朕祖宗的故土上建立自己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