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六章 陛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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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祐二年十月壬午(初四)。
    汴京皇城,宣德門上。
    趙煦矗立在這高聳的城樓上,目送著呂惠卿、向宗回、高公紀三人領銜的熙河文武大臣們,遠去的車馬。
    太皇太後和向太後,也都站在他身邊,流著眼淚,目送著親人離京。
    此刻,與太皇太後、向太後一起流淚的,還有汴京城裏的無數婦孺。
    因為,這一次回京,有大批的京中勳貴,走通了向家、高家的關係。
    將他們的子侄,塞到了這兩位國親身邊。
    這是汴京人的常規操作。
    過去數十年,每逢西北有所進展的時候。
    這些勳貴家族,就會想方設法的,將自己家族的子侄,送到前線去,建功立業。
    仁廟時,好水川、三川口、定川寨三戰敗北後。
    整個汴京縞素,幾乎家家戴孝。
    高遵裕開邊,其身邊汴京幕僚,多達數十。
    在其軍中用事的汴京人,更是高達千餘。
    當其敗軍於靈州城下的消息傳回汴京,大半個汴京,都是一片哭聲。
    這也是主和派,能在朝中有聲音的緣故——戰爭失敗,死的不止是那些與汴京人毫無幹係的丘八、黔首。
    也有他們的父兄子弟!
    不過呢,去年大宋大勝西夏、吐蕃聯軍後。
    汴京人的心思,就再次開始活絡起來。
    等到向宗回、高公紀回京,無數和向家、高家有關係的人,都開始想方設法的求情了。
    大量勳貴、外戚以及和這些人有親戚關係的人,都在拚命的往向宗回、高公紀身邊塞人。
    於是,當今日呂惠卿、向宗回、高公紀陛辭離京時。
    他們的隊伍裏,多了上千名汴京人。
    有外戚勳貴家的子弟,也有禁軍將校的子侄。
    但更多的,還是普通的汴京人。
    至於你要問,一個汴京百姓,是怎麽走通的皇親國戚家的門路的?
    答案很簡單——幫傳帶。
    這些人可能或許攀不上向家、高家的關係。
    但他們隻要抱住那些和向家、高家有關係的人的大腿就可以了。
    並且那些勳貴家的子弟、禁軍將校家的子侄們,也是需要幫手的。
    還有什麽比知根知底,父母妻兒都在自家影響範圍內的良家子,更好用的幫手呢?
    所以,這是互利互惠的事情。
    很多平民家的孩子,甚至是被主動招攬的。
    於是,就出現了現在在禦道兩邊的景象——父送子、母送兒、妻送夫,一時整條禦道上,盡是淚眼婆娑之人。
    趙煦看著這個景象,也是陷入了沉默。
    “誰言宋人慫?”他心中呢喃著。
    自元昊叛亂後,不止陝西沿邊的軍民,流盡了血淚。
    無數父老,將其子侄送上沙場。
    汴京人,也流幹了血淚。
    他們一次又一次的將自己的孩子,送到戰場上去。
    他們不比漢唐的百姓差!
    哪怕是在這個商業化極為明顯的汴京城的百姓!
    既然不是百姓的問題。
    那問題出在哪裏呢?
    趙煦微微仰頭:“體製問題啊!”
    趙官家、文臣士大夫……每一個人都有責任。
    包括,趙煦自己在內!
    他上上輩子,壽數太少了!
    哪怕多活幾年,撐到掃滅黨項,撐到支持章惇的改革完成。
    大宋朝也未必會亡在趙佶手裏!
    既然是體製問題,那就必須改革。
    不改革,死路一條!
    不改革,列祖列宗的陵寢,都會被扒開。
    不改革,就會有人到他墳頭來蹦迪!
    ……
    “官人……”已經改名為王舜臣的王大斧循聲看向在禦道一側,抱著孩子,淚眼婆娑的妻子。
    妻子顯然也看到了他,眼中淚花,噴湧而出。
    “舜臣啊,且去與汝妻道別吧!”
    向宗吉騎在馬上,見到王舜臣的模樣,與他說道。
    王舜臣搖了搖頭,道:“都監,俺是武人,武人當以軍紀為先!”
    向宗吉聽著,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讚道:“善!”
    說起來,現在他和王舜臣,也算是親戚了——上個月,向宗吉從向氏宗族中,選了一個旁係之女,並做主將之許配給王舜臣的長子。
    這是汴京勳貴家的常規操作——遇到人材,若其無妻,以女妻之;若其已有妻子,則從旁支中擇人,與之約為姻親。
    夫婚姻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下以濟後世!
    自古以來,沒有比聯姻,更好的籠絡人才的辦法!
    沒看到,即使是官家,也要許諾熙河諸蕃部首領,與之約為聯姻,以固其忠嗎?
    王舜臣一邊走在隊伍中,一邊不時回頭的看向後方的妻兒。
    而他的妻子,與其他送行的家眷,跟隨著隊伍,沿著禦街,也是一路相送。
    送過州橋,送過西向禦道,一直送到汴京新城之外。
    直到妻兒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王舜臣方才籲出一口氣。
    也是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他身後的隊伍中傳來啜泣聲。
    “止聲!”王舜臣瞪了這些人一眼:“汝等既從俺赴熙河守邊,當收此婦人之心!”
    “到了戰場上,賊兵的斧鉞,可不講理!”
    這些人,都是投奔他的街坊閭裏家的孩子。
    好多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
    所以,在斥責之後,王舜臣就開始柔聲安撫起來:“到了熙州,俺會先安排爾等到巡檢司裏當差,等到年後,俺保奏了州衙,大家都能分到五十畝的荒地,可以用來開墾種棉……”
    “好好幹,要不了兩年年,就能攢下數百貫的積蓄!”
    “到時候,父母妻兒,就都能賴爾等而活了!”
    聽著王舜臣的話,這些年輕人,終於從離家的愁苦與傷心中振作起來。
    主要是,王舜臣嘴裏的‘數百貫積蓄’,太讓他們心動了!
    這些汴京新城外長大的年輕人,從小就吃夠了窮困的苦。
    同時,他們在汴京城,也目睹了那些奢遮人家的快活與權勢。
    所以,他們渴望著發財。
    隻要能有致富的機會,他們是可以付出一切代價的。
    王舜臣卻是看著這一張張年輕的麵孔,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遠在交趾的弟弟:“也不知俺弟大槍在交趾如何了?”
    他在汴京省親這些日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接到來自廣西的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