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七章 王大槍有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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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一天的跋涉後,王大槍騎著馬,進了廣源州的州城,然後熟門熟路的找到了位於城中的右江安撫司官衙。
    這地方很好找,就是過去的偽交趾駙馬、廣源州刺史楊景通的宅邸。
    宋軍攻陷廣源州後,安撫司的呂安撫,就選中了這個過去的交趾權貴的豪宅,作為安撫司的官衙。
    王大槍拿著一張帖子,進了安撫司的官衙,在一個胥吏的引領下,來到了這官衙的一處偏廳。
    這偏廳的門口,懸掛著一塊匾額,上書:皇宋右江客戶司。
    這就代表著,此地是專門服務南遷客戶的衙門。
    王大槍也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所以,他進門之後,就將一張一直被揣在懷裏的公文取了出來。
    然後,熟練的找到了位於偏廳盡頭的一間廂房,輕輕的敲了敲門。
    廂房內便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誰?”
    “卑下右江安撫司廣源州南關鋪巡檢王大槍,前來複命!”
    嘩啦,門被人打開,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王大槍麵前。
    “大槍來了!”
    “快進來說話!”
    正是,昔年王大槍在這交州結識的老鄉潘隨。
    現在的潘隨,已經穿上了代表大宋文官的綠色公服,頭上也戴著一頂官員的襆頭。
    這意味著,他已經從吏部拿到了他的告身,成為了一位真正的大宋文官。
    不止如此,現在的潘隨,也已經升官了。
    今年六月,安撫司校閱右江各地保甲戶。
    南關鋪的保甲兵,在校閱過程中,不僅僅能夠完成列隊,甚至做到了滿員——這在右江地區,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奇跡。
    憑借著這個政績,加上潘隨是高遵惠的幕僚出身。
    所以,在高遵惠的安排下,他被提拔進了安撫司當差。
    如今,已是安撫司的同管勾右江客戶公事。
    雖然官階,依舊是選人最低一級的判司薄尉。
    但,在安撫司為官和在土司控製區為官,這是兩個概念。
    旁的不說,在安撫司為官,就意味著潘隨可以直接參加右江安撫司的鎖廳試。
    右江地區的文臣士大夫本來就不多。
    所以,潘隨在七月份就已經通過了鎖廳試,拿到了那張通向汴京科舉的車票。
    至於作為潘隨老鄉兼心腹的王大槍,也是跟著水漲船高。
    如今,已是南關鋪的巡檢官,負責南關鋪的保甲訓練與地方捕盜、防火等治安事務。
    雖說,這隻是一個不入流的差遣,連個官身都沒有,隻能算吏。
    但吏也是分級別的。
    像巡檢這種級別的吏,就屬於胥吏中的高品。
    若能經營個幾十年,再把這個位置傳給子孫。
    那麽,這就是土皇帝了。
    潘隨將王大槍領到廂房裏,請他坐下來後,就親熱的問道:“大槍近來可好?”
    “托官人的福,下吏一切安好……”說著,他就將那張文書,教到潘隨手中:“官人,此乃本月南關鋪保甲兵們支領的糧餉清單,還請您簽押……”
    潘隨接過那文書,隨便掃了一眼,就提筆在上麵簽下自己的花押。
    一邊簽押,他一邊問道:“聽說大槍的渾家給大槍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王大槍拱手答道:“蒙官人的福,俺的渾家確實給俺生了一個兒子!”
    想起家裏那還在繈褓裏的兒子,王大槍就忍不住的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他如今有了兒子,血脈得到了傳承,祖先香火也有人祭祀了。
    當年,他在汴京城裏抗包的時候,雖然嘴裏天天嚷嚷著,要娶一個縣主。
    但其實,他自己知道。
    他的家庭條件和他的年齡、名聲,實際上已經宣告了他在相親市場上的死亡。
    不會有清白人家的女兒,會嫁給他這樣一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潑皮。
    哪怕是半掩門裏的娘們,想要上岸,也不可能找他這樣的人。
    她們寧肯帶著做皮肉生意攢下來的錢,去和一個剛剛進京的外地難民成家,也不會與一個遊手好閑,且好賭成性的潑皮成家。
    所以,王大槍心裏麵清楚,他的命運,恐怕會和他小時候見過的那些在冬天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裹著單衣,坐在那些寺廟前等死的老潑皮一個下場。
    在寒冷孤寂的冬雪夜中,倒斃於寺廟道觀之前。
    等到天亮的時候,屍體已經被凍的邦邦硬。
    天亮後,寺廟道觀裏的和尚、道士,就會出來給他收屍——一張破爛席子,裹著埋到後山。
    沒有墳塋,也沒有墓碑,更不會有後人祭拜。
    但現在,他有兒子!
    不止有了兒子,而且還有著一大片屬於他和他子孫的山林。
    他再也不是那個,隻會在酒後與人吹噓‘俺要娶縣主’的汴京無賴了。
    隻是想著這些,王大槍的嘴角,就忍不住的翹起來。
    潘隨看著這個同鄉現在的神情,也是忍不住的想起了,當初第一次看到對方的情形。
    彼時的王大槍,哪裏有個人樣?
    頭發亂蓬蓬的,身上隔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酸臭的味道。
    要不是當時高公亟需用人。
    而這交州地區,別說汴京人,就連漢人的數量,也是屈指可數。
    隻能是硬著頭皮的雇了。
    卻不曾想,不過短短年餘,那個當初隻知道賭博、喝酒的醃臢漢,現在居然成了這廣源州的巡檢!
    潘隨放下手裏的文書,柔聲問道:“大槍可給家中麒麟兒起了名字?”
    “還未……”王大槍拱手道:“俺是個粗鄙之人,不通文章……”
    他說著,便拜道:“官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還請官人開恩,給俺那不成器的小子,賜下一個雅名。”
    潘隨笑起來,道:“某卻是許久未曾給小兒取名了!”
    王大槍這個人雖然混賬,但是這察言觀色的功夫,卻是極好,他一聽潘隨的話,頓時明白,潘隨這是答應了。
    當即就頓首拜道:“俺那小兒,也不知是修的什麽福?竟能得官人賜名,沾上官人的文運……”
    潘隨擺擺手,道:“大槍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說著就上前扶起王大槍,然後對他道:“大槍啊,汝是蒙當今天子恩典,方得南下的!”
    “是!”王大槍點頭,麵朝汴京方向,拱手道:“當今官家大恩大德,俺沒齒難忘!”
    他現在,還欠著官家七百貫呢!
    兩成的年息,意味著他每年光是利息就需要還一百四十貫。
    每個月需要還差不多十二貫。
    為此,他每個月都得把淘金所得的收入的一大半,都拿去還官家的利息。
    剩下的錢,他還要養家糊口,需要開銷支應。
    錯非是他每個月,都能帶著保甲兵們,押運幾次蔗糖來廣源城,每次都能賺幾貫的賞錢。
    同時,每隔三個月,他還能參與一次交趾貢米的押運。
    每次押運完,他都能領到不菲的賞錢。
    如此,他才能勉強支應的開。
    甚至能攢下些貼己家私,應付不時之需。
    所以,王大槍對那位從未見過麵的小官家,確實是感恩戴德的。
    在他看來,錯非是官家聖德。
    他怎有今天?
    恐怕早已死在登萊的群山裏——近來,南關鋪又陸陸續續的來了好幾十個,在登萊淘過金的好漢。
    王大槍從這些人嘴裏,得知了他走後的登萊淘金熱潮的現狀。
    依舊是非常火爆!
    來自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漢們,從四麵八方,匯聚到登萊的山區,共襄盛舉。
    不時的,會出現一夜暴富的幸運兒。
    甚至傳出過,有人在登萊的山裏,找到足足二十斤重的狗頭金的傳說!
    然而……
    更多的人,卻是顆粒無收。
    還有許多人,葬身深山老林,死於山穀溪流。
    很多淘金客,都曾在淘金的路上,見到過那些喪命的可憐人。
    王大槍甚至從那些人嘴裏,聽到過許多曾讓他聞名遐邇的好漢的名字。
    這些好漢,都是曾在汴京城中,如雷貫耳的大英雄。
    但他們卻被人發現,死在了登萊的山澗。
    有人是意外,但更多的卻是被人謀殺了。
    每每王大槍想起這些事情,總是不由得心驚,然後回家就給家裏供奉的‘灌口二郎’神像上香。
    潘隨看著王大槍的神色,繼續道:“汝也是因官家吊民伐罪,遣官軍討伐交趾李賊,才能來這廣源州落籍!”
    “更是因官家的聖政,才有自己的土地和妻兒……”
    “所以啊!”潘隨意味深長的道:“汝兒也是因為官家之恩,方能降生!”
    “這浩蕩天恩,豈能忘記?”
    “不如,便給汝兒取名:永恩!”
    “永懷天子聖德,不忘官家恩典!”
    王大槍喃喃自語起來:“永懷天子聖德,不忘官家恩典!”
    “好!好!好!”
    這確實是個好名字!
    不僅僅吉利、好聽,關鍵這個名字,說不定還有著庇佑小兒的神效。
    他兒子,有了這樣一個名字,說不定就可以在官家聖德的庇佑下,健康長大成人!
    說著,王大槍納頭就拜:“多謝官人賜名!”
    “大槍……快起!”潘隨扶起王大槍,然後就道:“對了,大槍,某這幾日可能就要啟程回京,去參加明年的科舉了!”
    “大槍可有什麽書信或者東西,需要某帶回去給家人的嗎?”
    王大槍楞了一下,旋即賀道:“恭賀官人,喜獲貢士,來日定能登第殿堂,呈父母尊諱於禦前!”
    在大宋,隻有進士前三名,才有資格在禦前,呈父母名諱,告於天子!
    這是隻屬於進士前三名的榮譽!
    潘隨聽著,頓時笑了:“承蒙大槍吉言了!”
    “隻是,進士三甲,某怎麽敢望?”
    “能登乙科,拿到一個進士出身,便已是僥天之幸了!”說著,他就唏噓起來。
    大宋科舉,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他過去連發解試都過不去,如今能進京參加科舉,完全是因為他是現任官員,而且還是右江安撫司的官員。
    所以,幾乎沒有競爭者!
    但,到了汴京的貢院。
    整個天下的英才,都匯聚於一地。
    說實話,能過省試,到殿試上走一遭,就已經是菩薩保佑,阿彌陀佛了!
    至於進士前三?
    他是做夢都不敢想。
    而且,就算有那個實力,他也不可能拿到前三的。
    因為,大宋祖製——現任官員,參加科舉,最多隻能得到進士及第的名次。
    作為汴京人,王大槍自也知道此事,所以他憨厚的笑了笑,然後道:“卑下便在此,恭候官人科場捷報!”
    ……
    兩天後,王大槍再次來到廣源城,將他寫給母親、大兄以及長嫂的家書,交托給了潘隨。
    同時交給潘隨的,還有他剛剛出生不過兩三個月的兒子王永恩剪下來的頭發。
    這就是讓母親,將其兒子的頭發,供奉到祠堂裏,讓列祖列宗知道,他王大槍在交州有了後代。
    汴京王氏,從此有了交州支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