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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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中元
七月十四,宜:祭祀、入殮、遷墳;忌:動土、破土。
七月十四,可謂是這些時日以來,最平靜的一天。不知到底是怎的一回事,這天的擂台戰平淡如水,各大門派核心傳人都不曾上台,隻有寥寥幾個散人比試身手。
本應是最受矚目的方言明於今日完完全全的化作了配角。無一人應邀,亦無一人挑戰。倘若不是還有那熾烈的目光注視,方言明隻怕會以為自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客。
黑夜,不但掩蓋了光芒,亦會滋生人心底的陰暗。在無光的黑暗之下,奸佞與邪惡仿若草原之中的野草,在無聲的瘋長,直至將整片荒蕪侵蝕。
金碧輝煌的葵花樓中,花娘像昨天一樣,冷冰冰的。即便與人搭話,也不過寥寥的三言兩語,儼然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這姿態,作用於方言明身上猶甚。
時候,一旦到了子時,就是全新的一天,便是那七月十五,中元祭祀時節。
花娘待在房間之中,早早收拾好了香燭元寶,供果紙錢,盛放在一寬大的竹盒之中。
竹盒,不,或許稱呼為竹箱更合適。三尺高,一尺寬的竹箱足有花娘半個身子那麽大,看起來十分笨重。
這竹箱,比方言明四年前所見過的,大了足足一倍有餘。初見之時,眾人都甚是驚奇。
“她弟弟會長大的…”
這是趙寧給予眾人的解答。在說這話時,他的目光從未自方言明身上離開。
亥時半,二更鼓將將敲響,葵花樓的大門輕輕打開了,一道纖弱的身影拖著一個巨大的不明物體走了出來。與附近盯梢的人匆匆一瞥之後,便再不理會。
花娘將將走出十幾步,早早縮在牆邊的方言明直接翻身而出。
布料多一分有餘,少一厘不足,這夜行衣裁剪的可謂是十分得體,不論做出多大的動作,都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
一雙墨色長靴甚為合腳,白鯊皮糅合雪蠶絲作底,不但堅韌舒適,倘若輕功高明的話,走在路上更是不會發出一絲一毫的聲息,實乃跟蹤的無上利器。
閉息功,可使人呼吸輕緩到極處。練好之後,隻要處於十步之外,便是修為境界高出自己一整段的武者,也難以察覺。這出自展如風的讚助。據他所言,這門功夫,乃是六扇門灰衣斥候必修的一門武學,精妙絕倫。
然而,即便是如此,方言明還是被發現了,就在剛出門不過三五步的時間。
瞧著身前麵如寒霜的花娘,他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個小醜,一切的精心準備都化作了虛無。
“你出來幹什麽?還嫌不夠亂麽?”
花娘的語氣十分平淡。然而,了解她的便會知曉,此刻的她,真真正正的生氣了。
花娘天生麗質,身姿婀娜,凹凸有致。自她十三歲自賣己身進了怡紅院之後,向來以笑臉對人。不論是街邊的乞丐,衙門的捕快,大戶的官人,都是如此。
方言明還記得,四年前的九月初八,那是花娘的生辰。這天的她總是將自己關在屋子中,誰也不見。
為了討她歡喜,他騙了從金國來的貴婦人一根簪子。當時將那名貴的玉簪交給花娘時,她便是這般輕飄飄的語氣。然而事後,她足足有一個月再沒理他,即便他再怎的告饒認錯。
“那些金國人最是凶惡,還好人家沒計較,不然啊,你的小命難保!”
“明小子,你記住,姐姐不需要為我做些什麽。這世道已經這般艱難了,好好活著…”
這是事後,花娘講與方言明的話…
瞧著麵前已初長成人的少年,花娘擺擺手,示意他回去。隨後,幹脆利落的轉身,就要走向鎮外。
“花姐,我…”
猶豫再三,方言明還是開口了。他的聲音很輕,但卻仍然足夠劃破夜晚的寂靜。
花娘必然是聽到了,也肯定明了他的意思。然而她卻故作不知,自顧自的離去。
無聲的瞧著花娘消失在黑暗深處的背影,方言明伸伸手,似是想要抓住些什麽,卻無法做到。
“唉…”
長歎一聲,他無可奈何的轉身,準備回家了。
“想去就去吧…”
渾厚而帶有鼓勵的聲音響起。
“老大?”
“想去就去吧…”
蒼老而帶有欣慰的聲音響起。
“老爺子?”
“想去就去吧…”
溫和而帶有肯定的聲音響起。
“趙大叔?”
抬起頭,三人成一排,靜立在牆頭,溫柔的看著他。
噔…
剛邁出一步,方言明卻突然停下了。事到臨頭,他反而猶豫了。
認真的看著三人,他遊移不定的問:“真的,沒關係麽?”
微微一笑,曲靈風輕聲回到:“放心去吧!”
下一瞬,他的聲音陡然提高。
“師父明天就要到了!”
他的言語振聾發聵,似雷霆一般,能湮滅無數潛藏在黑暗下的詭譎。
“呼呼…”
粗重的喘氣聲就像方言明此刻的心情一般,波蕩起伏。猶豫了良久,他還是決定回家。畢竟如今這局勢,已經夠為詭異了,他更不能再添波折。
“想去就去嘍!明小子,看你矯情的那個樣子,哪裏還有半點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
剛轉過身,洪七公打趣兒的聲音便出現了背後。
雖為調笑,但北丐的聲音,無疑會讓人振奮。
“七公!”
驚喜的喊了一聲,方言明轉過身子。然而,瞧到麵前的場景,他不由得呆愣住了。
原來是不止北丐再此。
青衣配劍的李青,慈眉善目的苦難,還有那家世華貴的段弘毅。亦是不知何時,出現在了此地。
“大師,我以為…”
“阿彌陀佛…我佛家講究因果之說,老衲受少俠之因,今日償還其果!”
不待方言明講完,苦難便打斷了他的話,其中的意思,不言自喻。
“兩位伯父,多謝…”
方言明躬身,深深行了一禮。
李青並不作答,隻是聳聳肩,分外瀟灑。然而,他出現在此處,態度便表露無疑。
“賢侄無須多禮…家主與黃島主乃是至交,些許小事,無須在意。”
段弘毅的回答十分得體。可以說靠攏中帶著一絲疏遠,親近中有著一分淡漠,不遠不近,若即若離。
正要再度拜謝,玩味的聲音打斷了方言明的動作。
“小方,你該謝我才是!”
李一自大門口走去,仍舊那副慵懶的模樣。
“還有我!”
段思齊噙著笑,溫潤如玉。
左瞧瞧,右看看,方言明心底有一股暖流劃過,嘴角不由自主的掀起一抹微笑。
再多的情義亦無須多言。隻見方言明作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翻個白眼,惡狠狠地說道:“我謝你們個鬼呀!”
“你們幫我就是應該的!”
此言一出,二人先是一愣,隨即,相視一笑,不可置否。
“嘖,確實!”
異口同聲的講完,似是猶嫌態度不堅定,他們的腦袋如小雞啄米一般,點個不停。
“走啦!等我小姨夫來了,請你們一塊去桃花島玩!”
背對著眾人,方言明頗為瀟灑的揮揮手,消失在了街角的夜色中。
“哈…”
拍拍嘴,李一伸個懶腰,問道:“老段,小方走了,咱倆現在幹啥?”
話音將落,似是早有預謀一般,段思齊的目光轉向了洪七公。隻見他笑吟吟的問:“七公,您介意身上多兩個掛件麽?”
“你們這些小鬼呀!”
手指在兩人身上虛點,洪七公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對著身邊的三位宗師調笑道:“嗬…你們瞧瞧,現在這些小輩,比咱們那時候,可真是靈性太多了。”
“哈哈…”
四人齊聲大笑。
“走吧!咱老叫花呀,身上啥不多,就袋子多!”
打趣兒一句,洪七公帶著李一與段思齊離開了。
隨後,三人相視一眼,點頭示意後,亦是分散開來。
三人將將消失不久,便有一長相平凡,身材平凡,打扮平凡,但修為卻不平凡的青年出現在了葵花樓門口。
“趙甲,見過世子…”
單刀直入,他拱手抱拳,對趙寧行了一禮。腰彎的極深,禮節可謂是分外隆重。
話音未落,隻見趙寧深深的瞥了他一眼,十分認真的回到:“這位兄弟,你認錯人了!”
“哦?”
似是早有預料一般,趙甲直起身子,仔細的在趙寧臉上端詳片刻後,意味深長的說:“您說的對!是我認錯人了!”
“不知密諜司的天字第一號密探趙大人,來此何事呀?”
“見見故人…”
趙甲凝望著趙寧,眼神深邃,其中充斥著回憶之色。
聞言,趙寧麵帶似笑非笑之意,玩味的問:“趙大人,你見到了麽?”
趙甲沉默了,內心似是在天人交戰。良久,搖搖頭,他臉色複雜回到:“沒見到!”
停頓片刻,他一臉遺憾,似自語似提醒的說道:“或許,他早已不再人世了吧…”
“七月十五,正是祭奠的好時候…”趙寧認真的提議道。
“多謝兄台提醒,趙某告辭了。”
一拱手,趙甲離開了。此刻的他相比來時,許是卸下了什麽沉重的包袱,步伐都顯得十分鬆快,脊梁更是挺得筆直…
衡山鎮出口,李青正斜躺在一顆大青石上,袒胸露乳,一口接著一口的往嘴中灌著美酒。許是酒液美妙,他舒坦得眯起了雙眼。那模樣,除了不曾吟詩之外,與前代的劍仙端是一般無二。
突然,似是察覺到什麽,他舉起酒壺的動作陡然停止。然而下一瞬,卻又繼續。
“嗬,膽小如鼠…”
淡然的聲音響起,其中輕蔑的意味十足,不知是在嘲笑著誰…
“複次,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莊嚴的誦經聲回響,為這黑暗增添了一抹浩大。
噔!這一聲木魚的敲擊明顯力道過重,不但打破了原本和諧平靜的旋律,更是增添了一抹冰冷的肅殺。
“金剛經第十六品,能淨業障分!”
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緊隨其後,凶神惡煞的火工頭陀走了出來。
“嗬…難得,你竟還能記得這《金剛經》!”
譏諷的話從一位高僧口中傳出,當真是讓人難以置信。更叫人不可想象的是,此刻的苦難麵貌來回轉換。
一會是慈眉善目,氣息溫和如春風。轉眼間,卻又化作凶暴,渾身充斥著森然的殺意。這般情景,不由的讓人想到佛家曾言:
菩薩低眉,金剛怒目!
“想動手?來試試呀!我可不是十年前那個我了!”
火工頭陀咬牙大笑,十分張狂。
“阿彌陀佛…”
呼了一聲佛號,苦難直起了身子,表情終於定格。這意味著,他已然下定了決心。
“阿彌陀佛,萬般罪孽,皆歸我身…”
話音未落,隻見苦難嘴角突然浮現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他右手落在胸前,食指與小指豎直,拇指和中指、無名指虛扣於掌心。他的動作軟綿無力,絲毫沒有嘴上講得那般肅殺。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古怪的姿勢,卻是讓一代宗師火工頭陀瞠目結舌,大驚失色。
“拈花指!”
驚叫一聲,火工頭陀竟是戰也不戰,直接飛身而逃,端是狼狽至極。
“阿彌陀佛…”
一聲悠揚的佛號劃破夜空,苦難回坐在地麵,莊嚴肅穆的誦經聲再度回響起來…
衡山外,花娘與方言明二人一前一後,步伐一致。配上那寬大的竹盒,若是不看天色與日期的話,隻怕會叫人以為,是在郊遊呢。
一路上,在驅趕方言明無果之後,花娘便不再理會,自顧自的向墓地走去。
香燭照黑路,元寶作資途;貢果飽饑腹,紙錢離人舞。
嗚嗚咽咽的悲愁如清香,隨著清風漂浮。紙灰寄托著生人的思念,燃盡了哀傷。
“走吧…”
淒涼的聲音與寒月一般清冷無二,沉默許久的花娘終於祭奠完畢了。
然而,不見少年跟上,她有些奇怪,回過了頭。
隻見方言明嘴角浮現一抹笑容。
隻聽方言明說。
“姐,我餓了…”
花娘手緊緊捂住嘴巴,淚如雨下。
“吃!小弟快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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