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08章 前無女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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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姝也終於交出了她的答卷。
“丫頭你再說一遍,什麽意思,封誰為大司禮?!”
“瑤池女君,不僅僅是封大司禮,阿伯還可授女君參議國政之權。”
司空通顯然被瀛姝的答卷給震驚了,瞪圓了眼,呆怔了幾十息,才抬手扶著額頭:“你可知道大司禮位列三公?”
“司馬、司徒、司禮為豫之三公,這我過去就聽阿父說過了,阿父還說,三公雖然位高,但其實一般不掌實權,可我的確覺得,如果要尊奉瑤池女君,不僅應當封瑤池女君居高位,還應授予女君一定實權,女君能夠參議國政,才能顯示對神宗皇族真正的尊奉。”
“你……”你這丫頭可真敢說!!!
“阿伯,女君既居高位,又獲實權,於賀、鄭等族看來,更加的炙手可熱,必然爭相與之聯姻,而女君的婚事完全能夠自主,她受到阿伯如此尊奉,更加心甘情願配合阿伯的計策,佐助太子殿下穩固儲位,且日後,於製衡權閥也勢必更加有益。”
“你知道太子的獻策了?”
“不知道啊。”瀛姝眨著眼睛:“我想了好幾日,才想通了阿伯的為難之處,既想通了難點,才想到了這個辦法。”
“四郎的密奏裏可沒提瑤池女君的野心,你怎麽知道她所圖不僅僅是錦衣玉食的尊養?”
“如果隻圖錦衣玉食,為何要冒險逃亡呢?幹脆去投北趙皇室不就行了麽?連阿伯也不會信的吧,一個隻在意榮華富貴的女子,還會挑剔是寄北趙籬下抑或大豫籬下。我尋思著,洛陽淪陷時,瑤池女君尚且不曉世事,應是在忠仆護侍下才得以從洛陽逃脫,淮水以北,兵荒馬亂,瑤池女君隻要願為籠中鳥,就能自保,她何至於東躲西藏,殫精竭慮在幾個遺民的保護下冒險逃亡,她一個弱女子,隱姓埋名的在敵國生存何其艱險,她決意要投奔東豫,必不是為了錦衣玉食。”
“因此你才認定瑤池女君圖的是權位,你提出的對策,不僅要滿足她的欲望,甚至還要給予她根本不能企及的更多的權力。”司空通的眉頭又蹙緊了。
瀛姝垂著眼瞼:“兒不覺瑤池女君跟賀夫人、鄭夫人是同道中人。”
“這又如何說?”
“如果賀夫人和鄭夫人處於跟瑤池女君同樣的境遇,她們根本沒有能力自保脫身,棄暗投明,她們會爭先恐後去當北趙朝廷的籠中鳥,正如現在,她們何嚐不是族人的棋子,也隻有她們自己把自己當成是家族的掌權者,她們不管是眼界還是能力,都不能和瑤池女君相提並論,因此,兒更願意相信,女君不可能跟賀夫人、鄭夫人似的,真在意後位,無非是,受限於女兒身,無法暢言真正的抱負。”
“莫不然,她還想爭帝位?”
“阿伯,難道說天下臣民及士人,但凡心存抱負者都想要謀逆不成?”瀛姝像模像樣地歎了口氣:“像我家祖父,他老人家的抱負就是輔佐一代賢主,矗亂世而不敗,怎麽女子就不能有這樣的抱負呢?不然我與阿伯作賭,要是阿伯真封女君為大司禮,允她商議政事,女君肯定不會再提什麽母儀天下的話。”
“國家大事怎能兒戲?”司空通輕哼一聲,思量一陣,不由連連搖頭:“我不是小看你們女兒家,要說來,論才幹論膽識,你小姑母就比我強許多,但自古以來,哪朝哪代都沒有直接授女子官職之事,的確有女子商議,甚至決策過政事,但均為太後、皇後的身份,是以輔政的名義。
瑤池女君身份本就特殊,她是神宗後裔,大豫可以尊奉她,一直待她以禮遇,可如果托以實權,這樣的舉措太冒失了。”
瀛姝其實也沒有想過自己的建議會被采納,她甚至都拿不準瑤池女君是否真的如她所想,格局並不在小小的內廷之間,當年,瑤池女君絕食,固然是埋怨司空北辰言而無信,心中存著怨憤之情,因此對瀛姝這說客也是不理不踩,求死的意誌極其堅定。
如鄭蓮子之輩,雖是奉了司空北辰的旨意去神元殿“侍疾”,卻都大聲地譏嘲女君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是生怕瑤池女君改變了尋死的想法,突然願進飲食了。
瀛姝那時也很猶豫。
她聽聞過女君大罵司空北辰,嘲損危宿君司空月燕,仿佛真是因為錯失後位喪心病狂,她知道如果瑤池女君就那樣死去,於司空北辰而言是擺脫了一樁煩難——彼時北趙已為諸胡牽製,國內的權閥,如範陽盧、琅沂王、陳郡謝、江東陸等等均已臣服,瑤池女君已然“物盡其用”,“因病不治”薨逝於神元殿對司空北辰的君威完全無損了。
瀛姝看多了在權爭中落敗的人,起初她對瑤池女君並無同情。
直到,閉眼不語的瑤池女君突然睜眼看向鄭蓮子,那雙眼睛沒有光彩和溫度了,卻顯得極其的寧靜。
“我想我如果現在不尋死了,開始進食,且去跟皇帝說,多虧你這位鄭嬪接連幾日的勸慰,我打算好好活下去,跟你們共渡餘生……鄭嬪是不是應該替我去死一死了?別、別、別,別這麽害怕,我就是嚇唬你罷了。我不會因為你們這樣的無知之輩,就改變我自己的人生,你們這些人,不值得我去記恨,我想死,是因為我絕望,我是真的絕望了。”
當瀛姝經曆了更多的事,偶爾,她還是會想起瑤池女君最後的那番話,瀛姝並不明白那種徹底絕望的心情,哪怕後來她失去了南次,她對餘生也從未灰心,關於瑤池女君,她十分確定了然唯有一件事——女君不是因為愛慕尋死。
她從未愛過司空一族中任何一個男子,當女君未絕望時,甚至用一種悲憫的目光注視過瀛姝,當時瀛姝因為一件小事,與司空北辰鬧了矛盾,於是悶悶不樂,把一首笛樂吹奏得如同嗚咽,女君從花蔭下步出,就這麽悲憫地看著她,歎息道:“你很聰慧,可惜了。”
瑤池女君的遺物,是瀛姝負責整理,幾大箱子,全是女君手書的諫策,女君未留下任何遺言,瀛姝於是猜測,女君應當是想讓這些諫策留存下去的。
瀛姝花了很長的時間才將那些諫策看完,不能說這些諫策於當年的東豫都大有益處,甚至不少策見是脫離實際難以推行的,但瀛姝從那幾大箱子的遺策中,看見的是一個女子經過多年嘔心瀝血,總結出來的,如何完善東豫一朝的律法和政施,一個隻圖權勢的人,為何要為社稷興亡殫精竭慮。
那時,瀛姝才真正為瑤池女君感到遺憾。
其實爭取權位並非就卑鄙,亂世之中,沒有淨土,如果要創造淨土,必須先得權位,奈何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瑤池女君的身份要成事,會更加艱難不易。
瀛姝甚至已經開始期待再見瑤池女君了。
而皇帝司空通,當然也意識到了乾元殿中有人泄露內情,否則就二皇子的腦子,乍一聽瑤池女君之事,絕對不能立即利用來提議廢後,到底是誰故意把隱情泄露給含光殿呢?司空通還沒著手去查證,就有人來自首了。
章永直接跪在了禦前:“是寺忱泄露,但奴婢請求陛下寬恕,寺忱並非為含光殿收買,他絕無膽量不利於太子殿下,寺忱多年前染了風寒,病得奄奄一息,當年女儀施尚還在疾患署任職,多虧得女儀施照顧寺忱才能熬過那場劫難,他將女儀施視為救命恩人,近期因為女儀施與王女史間的矛盾,寺忱很為女儀施憂愁,才犯下這樣的罪錯,奴婢情知陛下絕對不會相信女儀施的挑撥錯處王女史,因而沒有阻止,寺忱該罰,但奴婢請求陛下從寬處治,留他一條小命。”
“這麽說,女儀施和含光殿竟然暗中勾結?”
“女儀施是想利用女儀虛,不曾想反被女儀虛利用了。”
“你這老狐狸。”司空通把鎮紙不輕不重往案上一擱:“你早就意識到了寺人忱的性情,留在乾元殿早晚會闖下大禍,那天你故意讓他在朕左右當值,被他聽聞了朕將召集諸皇子問對一事,你知道這算不得什麽機密,他便是泄露出去,朕也不會將他重懲,你是想借這機會幹脆打發他去幹更清閑的差使,還能保個平安吧。”
“寺忱重情義,老奴方才對他極為看重,也都怪老奴無能,未將他教培稱職。”
司空通提筆寫下一句批複,又再抬眼,看向章永:“寺人祈才是你義子,沒想到你對寺忱也是如此用心,別的宦官廣收義子,你怎麽就沒想過多收一個?”
“寺祈比寺忱更謹慎,老奴,的確更想悉心栽培寺祈。”
皇帝繼續批複奏章,一邊運筆一邊說:“寺忱該罰,就罰他去長洛宮吧,白川君從來不使喚內侍,他在長洛宮也隻能做些灑掃粗活了。”
長洛宮隻住著一個人,白川君,不管建康宮內的鬥爭如何激烈,還沒有人敢把刀子刺進長洛宮去,長洛宮是個尤其安全和清淨的地方,章永感激得差點直淌老淚:“寺忱有福啊,去得那樣的洞天福地。”
司空通的嘴角抽了抽,手腕還抖了抖,差點因為落筆不慎,造成一滴“胭脂淚”,心說:寺祈從前寄居於山寺,這人卻無心向佛,寺忱更從來沒有出家入道的想法,卻突然就被送去了“洞天福地”……話說長洛宮雖然是給了白川君長居,可到底還是皇家的禁苑,白川君是司天星相,又不是仙冠道人,怎麽長洛宮在世人看來,居然成了“洞天福地”?
不過那的確是個益於頤養處,仿佛遠離了喧喧紅塵,隻不過,心有牽絆之人未必會將無擾視作運數,寺忱日後平安得保,是否能得愜適還尚未可知,但願他懂得中常侍的苦心,莫覺長洛宮中清苦寂寥,反而心生怨懟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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