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此處已非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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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水濤濤,襄城巍巍,風儀爽爽,星目輝輝——周昌負手而立,心中怡然自得,把自己的一雙“星目”,放開來顧盼神飛,突然間,目光就聚焦在了舷橋上,正往岸堤走來的女子,寶藍錦衣、月白長裙,腰間素的是絲革,把這一身女裝穿出了颯颯英帶的是雙鵲銜紅寶鎦金五寸冠,未飾流蘇步搖,妝容清爽,不抹鵝黃,未點妝靨,竟看不出是否描了眉黛,而那雙烏眸,更像是經過了神乎其神的畫筆點
    周昌是見過神元殿君
    去年神元殿君獲救,四皇子令兵衛護送殿君前往建康時,就是在襄陽登舟,雖然他現在已經想不大起來神元殿君的外貌了,篤定的是殿君不可能是這樣的天香國色,而這女子的冠飾衣著,一看就不是普通宮人能夠穿戴的,這女子,也隻能是臨沂公的孫女,親近才被授職尚書郎的王五娘了!
    傳言不假,王氏五娘果然不負“神女轉世”的稱
    陛下看來是真的不好女色啊,後宮裏有此等佳麗,居然甘心隻當作女官使喚,篤意於日後賜婚給皇
    周昌差點就要忍不住迎向舷橋上去了,但他又看見兩個男子也步上了舷橋,均著錦衣,卻未曾佩冠,其中一個腰上還佩著長劍,應當就是兩位皇子了,周昌連忙抱揖,遙遙就行了一
    他好不容易才說服了祖父,交托給他今日前來拜會使臣的機會,見不見得著神元殿君不重要,原本也沒想過能一睹女尚書的芳容,甚至連五皇子……也是可見不可見的,隻不過三皇子卻是大有機會在奪儲之爭中勝出的人,能有機會結交,就不容錯
    三殿下居然自薦使漢,已經夠讓人震驚了,不過現在周昌覺得自己理解了三皇子為何熱血沸騰,若換成他,也實在願意陪著王五娘赴湯蹈火,不就是去趟北漢嗎,隻要圓滿完成任務,不僅累積了更加深厚的奪儲的資本,還有望能爭獲佳人芳
    周昌強忍下和瀛姝搭訕的心思,維持著他的“名士”風範,倒是三言兩語的,把來意說清楚
    “卑職的祖父明白不能耽延使團的行程,令卑職來此,是為奉上這些藥材,使團肯定也備足了藥材,不過多備一些,以防不時之需總歸是妥當的,另也期盼著使團返京的途中,能在襄陽城中盤桓個三、兩”
    兩個皇子都不吭聲,瀛姝就代表他們回應了:“也請周郎將向鄧陵公轉達謝意,這回我們停泊在此,隻為補給抵達漢中所需的飲食,是不能拜會鄧陵公了,不過補給尚需要一段時間,殿君雖然決意留在船上歇息,不過兩位殿下及我卻打算就在渡口附近用一餐朝食,未知周郎將可有推薦的食肆?”
    “官亭渡本為官渡,左近的食肆倒都還算潔淨,不過既然補給橫豎都要耗些時間的話,卑職建議,不如三位入城,就在進去小北門不遠,有一家虹雲樓,樟熏鴨是鎮店的菜肴,極其可”
    瀛姝就由得周昌殷殷勤勤的帶著他們前往虹雲樓
    襄陽城裏不會有什麽危險,但北漢的使臣團是不會登岸的,而小北門離渡口,還隔著數十丈的護城河,沒有敵軍來襲,棧橋放下,可通行人,又相比較為冷清的官亭渡,入得小北門後,熱熱鬧鬧的市井聲撲麵而來,虹雲樓果然就在不遠,共三層,現還未到最繁鬧的午時,一樓的廳堂隻有三、兩桌食客,著兩襠鎧,應該是負責押運官貨的兵衛,趁著調停時來光顧這家食
    周昌直接把貴客引上了三
    三樓都是雅間,雅間還格外敞闊,坐枰及食案均采用樟子鬆的材質,雅間裏早有仆僮恭候著,周昌隻點了幾道菜:“其餘的小菜看著料理吧,莫太油膩的,交待聲皰廚,手腳快”
    立即又有仆僮先送上酒水和佐酒的小菜,還有羊乳和香飲,很麻利的斟出各四盞
    “舍弟在建康,也鮮少往襄陽送來書信,自從新歲時,弟婦安排著家人送了兩車歲禮來,就不曾再報平安了,家母牽掛他們得很,女尚書極受謝夫人信重,應當知道舍弟兩個近況吧?”周昌到底還是找了個借口,想和瀛姝多交談幾
    這位可不是普通女流,畢竟也是朝廷命官了,而且臨沂王和陳郡謝交厚,陳郡謝雖然已是鄧陵周的姻親,紐帶卻是周景不是他,就更別說無論是五皇子,連三皇子對待女尚書的態度,竟也是言聽計從,指不定,女尚書日後會“花落”角宿府,取太子妃而代之,更或者母儀天下
    周景沒有和家族頻繁聯
    這是周昌告訴瀛姝的消
    “周將軍伉儷身體安”瀛姝給出很簡潔的回應,見周昌還一直盯著她看,才多說幾句:“前不久,我在昭陽殿還見了謝少君,聽她說起周將軍多在軍營,鄧陵周也有一些族人在京裏,可周將軍不常在家,謝少君也不便招待族人,實在不清楚鄧陵周族裏人事,擔心因為不知親疏遠近,反而不”
    “弟婦有這顧慮倒也是情理之中,現如今在建康的族人中,都已和漢鎮堂出了五服,舍弟如今又是任職中軍的將領,不比得在襄陽時了,族人們若有難處,可以照濟,倒是真不必頻繁走”周昌一臉的笑
    瀛姝明白了,現在建康的那些鄧陵周氏的族人,無一和周昌交厚,看來周景留在建康很符合周昌的意願,至少目前,他沒有加害周景的惡
    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本來就沒有生仇大
    可前生時因為周軻對周景的器重,明顯已經是要把襄陽部的兵權交給周景接掌,雖然周昌暫時還是宗孫,可他不掌兵權,在宗族當然沒有一言九鼎的地位,對權力的貪婪使得他妒恨難捺,經司空北辰安插的耳目一挑唆,於是毒殺同胞手
    周景不掌襄陽部,對周昌非但沒有威脅,甚至還大有益
    周昌已經不是司空北辰能夠煽動的人了,可沒有周景執掌襄陽兵權,卻無法排除周遊在周昌的唆使下,以權爭為重的隱
    瀛姝一行隻是在襄陽城中略作耽
    當艦船又在向西行駛時,從艙廳半開的窗戶看出去,能見周昌揮舞著手臂作別,南次是向東而坐,甚至能看見周昌久久佇立在渡口,他微笑:“一文錢沒花卻吃了一桌豐盛的菜肴,是托了三兄的”
    “怎見得一定是我帶來的好處?”三皇子挑著眉:“我跟周將軍的交情,還不如五弟呢,秋狩禮時,五弟和周將軍才是一”
    “我以為,周郎將和周將軍品性懸異,必不是因為我和周將軍的交情,今日才這般殷情款”
    三皇子沉思了沉
    鄧陵周雖然不比得陳郡謝、江東賀這樣的大族權閥,但因為鎮守著襄陽如此重要的城池,統領的兵力其實多於益州部,可以說鄧陵公完全不懼謝晉、賀執等的彈壓,按理來說根本沒必要示好皇族以及權閥,除非是……人心不足蛇吞
    他的神情就非常凝重了:“襄陽不失容有失,可如果鄧陵公懷有不臣之心……”
    瀛姝沒打算加入討論,她喝著映丹剛煮好的一盞新茶,看著窗外,還能瞻見襄陽城的巍巍城
    “鄧陵公今日送來藥材做為程儀,而不是金銀之物,倒不能說是在獻殷勤,隻不過剛才我們在食肆時,周郎將分明有意打聽三兄的喜好,多說奉承之辭……周將軍可從沒有這樣的姿”南次
    三皇子過去聽慣了奉承話,剛才沒有特別留意,不由拿手撐著額頭:“遠小人近君子,看來確有必要”
    他忽然想起來,剛才在渡口登船的時候,瀛姝分明已經答應了周昌的邀請,說返京時,理當拜會鄧陵公,難不成連她都沒有覺察周昌的居心?三皇子心裏有疑問,直接就問出來:“王副使為何答應周郎將?”
    瀛姝雖然沒打算加入討論,但還是在聽討論的,當然不會不搭理三皇子:“我本來就想過回京途中在襄陽城中盤桓兩日,如果不去拜會鄧陵公,就太無禮襄陽城易守難攻,這話我聽得多了,不曾身臨其境,總歸難以理解,出使途中不能耽擱在襄陽羈留,回京時機會難得,當然得見識一”
    三皇子:……
    好吧,他沒想過要見識,而且他也確實不明白襄陽為何就易守難攻
    終於抵達漢中的時候,已近端
    在這裏就必須棄船行陸路了,因為已經抵達北漢境內,接下來的行程就要聽從北漢官員的安排了,薑泰派遣了太尉薑白基來漢中迎接,因為大豫的使臣有女子,故而薑白基的妻子也被授予了使命,她提出在漢中過了端午節,才啟程往大
    現在的北漢,把長安稱為大
    薑白基是薑泰的叔父,而薑白基的妻子高氏,出身匈奴部,她的家族現為北趙的貴
    高氏深目高鼻,褐膚烏眸,身材健壯,言談爽朗,總勸著殿君和瀛姝要多吃些肉,看著她們纖細的手腕就直皺毛頭,她說就連她的小女兒,才滿了十三,比瀛姝還小幾歲,手腕都要粗壯許
    “女君也過端午節麽?”瀛姝
    高氏挑高了眉毛笑道:“我是在洛陽長大的,知道端午的習俗,競龍舟,食角黍,掛艾草,佩五色絲,這些習俗我朝且延續著呢,我們雖然追奉的是長生天,是金烏神,但既入九州,必然也會禮敬九州之”
    中原的節慶,在異族看來是禮敬神佛,不過這說法也未必不對,正如端午節時要驅邪祭祀,君臣民眾祈求的也是天佑神
    殿君和瀛姝在端午日,還由高氏陪著在漢中城裏逛了
    節日的氣氛並不濃厚,的確有佩著五色絲的行人,看穿著,應當都是夷族,自然也有貴庶的區別,貴族的衣料是綾羅綢緞,平民的衣料是粗布麻葛,不過形製多采用翻領窄袖,男子鮮少穿著下裳的,多著袴褶,女子不著長裙,裙擺和鞋子間露出下小截足衣
    真正穿著裋褐的,都是仆從,脖子低低的彎下去,讓人看不清眉眼,他們當然不會佩五色絲,他們甚至赤著腳,走在街道上,走在陽光下,有如行屍走肉的一個軀
    商鋪裏,無論掌櫃,還是店員,張口先說的都是真正的漢人聽不懂的語
    這裏是真的已經不在華夏之治
    殿君和瀛姝都沒有多少逛街的心情,不過她們還是想多看看,看看如今的漢中,市井裏坊,和建康有多少的不
    人市上,一匹帛,可換一個小
    小婢麵黃肌瘦,刮得光禿禿的眉骨,襯得一雙眼睛尤其的大,但眼睛裏沒有神采,明明填滿了憂懼,又像空洞著,穿著翻領胡服的賣家,倒是肥頭大耳,聽瀛姝竟然說的是漢話,也趕緊用漢話應
    用的還是大豫的雅
    “這婢子才滿七歲,羌話還匈奴話都是會說的,不會說漢話,更不講雅言了,因此價格也很低廉,隻需要一匹”
    “也沒有經過調教吧?”問話的是高
    “貴人當了解行情的,會女紅的小婢底價都要十匹帛,若是擅長繡藝,那就得換成茶兌”
    高氏笑著衝殿君道:“這小婢,殿君若覺還算入眼,就算我送給殿君的見麵禮”
    殿君神色極其悲
    瀛姝看著小婢的眼睛,她默默拉著殿君轉過
    不會漢話的遺民,必定不僅僅隻是這麽一個小婢,因為一時的憐憫把這小婢買入,真的就能救她脫離苦海嗎?她應當不知父母是誰,和家人早早離散了,現在讓她跟在身邊,無法交流和溝通,對這可憐的女孩而言,多半是禍非
    她如果不願成為北漢朝廷的棋子,那就隻有絕路
    “我聽著,如果會聽會講漢話的仆婢身價更高?”瀛姝
    高氏點頭:“其實北漢的貴族,不少都會漢話,還是雅言呢,副使可能看出剛才那個販人賈,他是胡人抑或漢人?”
    “漢”
    “是的呢,他原本是洛陽的商賈,被俘獲了,分予了北漢為奴隸,不過多的是這樣的商賈,處世精乖,恢複了良籍仍然許他們行”
    “那麽北漢的貴族,為何刻意不讓遺民學習漢話呢?”瀛姝又
    “並不是刻意,像剛才小婢那情況,她的父母或者是祖輩,應當都是冥頑不化的一類,被處死了,她是在無眉倉長大,當然沒有學習漢話的機會”
    北漢需要的是卑躬屈膝的俘
    卑躬屈膝投靠夷族的人,說的什麽語言,流的什麽血液,受教的是什麽文化,無關緊
    “這裏就是漢中城裏鼎鼎有名的南鄭館了,我早已賃下,今日午食便安排在此”
    就在漢中人市的市南門外,高氏指向一座畫棟飛甍的樓
    “南鄭二字,聽聞還是豫高祖親筆所書呢,被拆為了這座食肆的牌”高氏抬起了她輪廓硬朗的下 <.bisa.,數據和書簽與電腦站同步,無廣告清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