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天降災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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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宴之後,大豫使團正式提交了諫書,提出詳談和議事宜,當然不僅限於裁撤無眉倉之事,神元殿君畢竟是為了主持大祭之禮而來,也需要北漢國君擬下個日期——大祭結束之後,就是外使請辭之時。

    瀛姝知道,當諫書提交,就會發生一些波濤洶湧。

    此時又正逢北漢的歲祈。

    所謂的歲祈,便即北漢的國巫先卜得良辰吉日,具體說不是某一天,而是一段時期,在此期間內,北漢的國君先要罷朝,入大祭堂“冥感”,國巫則會前往昆侖神廟,主持各種各樣的儀式,最後,國巫會在祈求日進入大祭堂,完成最關鍵的祈福典禮,待國巫與國君攜手出大祭堂的那天,又要開始一連九日的狂歡,才算完成了歲祈。

    北漢現在沒有國巫,歲祈儀式由先國巫的大弟子巫臣負責主持。

    第一天,巫臣入昆侖神廟,祭拜昆侖神。

    第二天,北漢的貴族前往昆侖神廟,參拜昆侖神。

    第三天,巫臣在昆侖神廟之外設壇,聆聽民眾祈求。

    昆侖神廟落成二十載,並不是長安城原本就有的建築,位於天祝裏,毗鄰未央宮,這座裏坊裏住的多是巫官,昆倫神廟除歲祈式的時段,也不對民眾開放,就別說普通民眾了,就連北漢的多少權貴,不先呈拜帖,也不會被允許踏入天祝裏。

    歲祈式的第三天,天祝裏才會出現人頭湧動的景況。

    這天,衛夫人來了寶光殿。

    北漢

    的歲祈式,對大豫的使團而言本來就沒有幹係,殿君和瀛姝都沒想著去湊熱鬧,她們甚至沒想到衛夫人會過來。

    “我的父親是漢人,因此沒有資格參加歲祈式,不過今日卻是可以去神壇訴求的,隻是,我並敬奉昆侖神。”

    神元殿君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所有交淺言深的場麵她都難以適應。

    瀛姝道:“這段時期,也不知有什麽特殊禁忌?”

    “對於並非昆侖神的信徒而言,本來就不會享受昆侖神的賜福,自然也沒有禁忌,尤其在今日,就連去神壇訴求的百姓,都可以暢所欲言呢,好些年前,我其實也去看過熱鬧,還有信徒祈求昆侖神,求娶衣敖貴女的呢。”

    “啊?!”神元殿君表示十分驚奇。

    連她都知道衣敖部其實是羌部的“後族”,羌部入關前,大汗妻從來都是衣敖部的貴女,祈求娶衣敖貴女,往大裏說就是有“謀朝篡位”的意圖了。

    “羌部受昆侖神庇佑,唯勇者才能率領部民,祈求成為昆侖神所眷顧的勇者,並不為奸逆,羌部原本就沒有那樣多的教條約束。”

    瀛姝笑道:“衣敖貴女,也不是隻嫁汗王。”

    衛夫人看著瀛姝的眼睛,莞爾道:“昆侖神也不是個個信徒的願望都會滿足的,但有勇率部族的誌向,總好過庸庸碌碌,隻求個坐享其成。”

    “今日夫人為何不去參與這等盛會了?”

    “我沒什麽訴求了。”衛夫人垂著眼,

    唇角還是上翹的:“我的母親出身羌族,外祖父曾在長安城中經商,父族是西豫時的寒門,依附於士族,也是時運不佳,竟為內爭所累,就隻有我們一家,及時逃離了長安,保下了性命。

    隻是啊,後來我的父親和兄長,還是難免死於亂爭,是死於羌人之手。”

    神元殿君聽得心慌意亂。

    瀛姝卻給衛夫人斟了杯葡萄酒。

    “紅桃和白李其實是兩姐妹,她們是我乳母的女兒,母親和乳母過世後,她們其實是我唯一的家人了,她們雖然是羌人,可就連我的乳母,其實也十分感激當年在長安時,為我的父族庇全。

    我這樣的身份,也許比很多遺民幸運了,但我一家,仍然剩我孤苦伶仃。我的外祖父和舅舅,當年被強征從軍,都死在了疆場,太尊卻聽信讒言,問罪於我的父親,處死了我的父親。後來兄長也被冤死了……太尊其實是滅我家門的仇人,可我為了活下去,一度隻能對文太妃獻出我的膝蓋。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害我家門的凶手,不僅有文太妃,還有姚太後,你們說,我還信什麽昆侖神?

    滿天的神佛,狄夷的,中原的,都不值得我尊奉,我現在靠我自己活著,我還需去祈求什麽神佛?殿君,我其實,早與殿君惺惺相惜。”

    衛夫人衝神元殿君舉起了酒杯。

    飲葡萄酒,得用夜光杯,雖然此時必無月光可以借用輝芒。

    “我們都是孤淒的

    人,但我們也一樣心存不甘。”

    瀛姝看似被冷落了,不過她能自得其樂。

    今日的天祝裏,會有一場大熱鬧。

    這一天十分的不尋常。

    化名為賈午者,住在使驛正對麵的一家客驛,這座裏坊有不少客驛,能住在這些客驛裏的人,也多為“外籍人士”,多半都是來自於北趙、北晉等地的客商,客商們聚在一起,是什麽閑話都能聊的。

    對於北漢獨有的歲祈式,以及關係到不少“外商”的建交議和,大家都表現出極其旺盛的獵奇心。

    “我聽說,東豫明麵上是派任了神元殿君出使,但來的這位殿君,應當並非神元殿君。”

    “你從哪裏聽說?”

    “這兩天大京城都傳遍了!真正的神元殿君,必定享有大氣運,若真的駕臨大京,必有祥兆浮現,可多少巫師,根本就沒有感受到祥兆降臨,而且,前兩天,神宗帝陵的一株福榕,莫名其妙枯死,這豈不預示著神宗帝靈,根本就不接受祭祀?”

    “如果真是這樣,北漢的巫臣不至於無動於衷吧?”

    “你們有所不知,歲祈之前,巫臣得禁共九十日占算,這是因為巫臣畢竟還達不到國巫的修行!巫臣根本就沒有拜卦,當然不能輕率質疑東豫沒有建交的誠意。”

    許多人雖然半信半疑,但都胡亂發表著一些猜測。

    隻有賈午一言不發,老神在在喝著茶。

    來的是否神元殿君,他可再清楚不過了,其實大豫根本就

    不希望有神宗後裔出現,神宗絕嗣,大豫依然是華夏正統,反而這位神元殿君,哼,流落草莽的女流之輩,竟然敢肖想通過母儀天下,使神宗軒姓死灰複燃。

    太子殿下可巴不得這個蠢女人死在北漢。

    軒氏女口口聲聲不會屈膝於異族,當被扣押,理當以一死明心誌。

    賈午不參加討論,也沒人問他的見解,他仍然注意著使驛的街門,然後,他就看見司空南次出來了。

    追著一個穿著豫甲的使團衛。

    隔得遠,不知道司空南次跟使團衛說了什麽,使團衛返身跟著司空南次回到使驛,未隔多久,換了常服的使團衛又出來了,賈午的任務就是緊盯司空南次,也包括了緊盯司空南次的心腹,他堅信此人今日換裝出行,勢必是要執行司空南次的密令,當然會尾隨其後。

    賈午已經忘了,當日在鎮西關,飛進店堂的那隻青雀。

    聞機就想支移動的箭鏑,提醒著玄瑛誰才是目標。

    可賈午完全沒有注意身後有人跟蹤,因為,他的跟蹤是去向天祝裏,今日湧往天祝裏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賈午現在已經被大尚臣第二次召見,他太有把握能夠完成使命了,可大尚臣雖然有所意動,卻堅持讓司空南次死在使驛之外,大尚臣控製風險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賈午於是就務必要提供一個更好的契機。

    先得引出司空南次,就務必要利用司空南次的心腹。

    做成這件事

    ,他一定就能成為大豫將來的新貴,而他,曾經的夢想,竟然是想成為虞家一個名正言順的,能夠昂首挺胸的,再不怕被追察出身的奴婢而已……已經危為螻蛄,卻有成為大鵬的機運,怎能讓他不興奮,不激動,不全力以赴?!

    太子殿下是信任他的。

    太子殿下當然得信任他。

    虞家,寒門,太子殿下更倚重他們這類奇人異士。

    玄瑛今日穿著一襲胡袍,扮為一個男子,有女公子“接濟”,她當然不缺行裝,不要說普普通通一件胡袍了,哪怕是革甲,也不在話下,但她需不著革甲。

    有聞機在前引路,她甚至可以在馬背上四處張望,完全不怕跟丟了目標。

    天祝裏,今日禁止車馬駛入。

    無論貴庶,至坊門前,都必須棄車下馬,而天祝裏的街道本就建得不那麽敞闊,尤其是到了昆侖神廟附近,可謂水泄不通。

    賈午沒有聞機引路,生怕跟丟了目標,奮力向前擠動。

    玄瑛緊隨其後,看見賈午撞了個人,她貼近那人,不廢吹灰之力就盜得了那人的錢袋子,往前蹭兩步,放粗聲音喊道:“有賊,偷了我的錢袋子!”

    被賈午撞到的人下意識一摸自己的腰袋,發現錢袋子已經不知所蹤,眼都紅了,大喊道:“前頭那人就是竊賊!”

    頓時發生了騷亂,前頭的人往後看,後頭的人往前擠,玄瑛輕而易舉擠到賈午身後。

    賈午一點沒意識到危險已經降臨

    ,他仍然奮力想往前擠,雖然艱難,但目標也被亂七八糟的人流阻斷了腳步,他輕籲一口氣,忽然間,似乎感覺到腦袋上站了什麽東西,他一揮手,看見青雀振翅飛走,這隻青雀……

    是他最後的意識。

    胸口一陣刺痛,他低頭時,已經倒下。

    “死人了死人了!!!”

    一枚尖刺,紮穿了賈午的胸口,倒下的人圓瞪著眼睛。

    被扭住的是那個丟了錢袋子的,好不容易才扯住賈午的領口,拉著他倒地的人。

    玄瑛已經“隨波逐流”,不動聲色的遠離了漩渦中心,沒有沾上半滴血跡。

    天祝裏發生了命案,卻自然不會阻撓訴求典的進行,實際上神廟之外,神壇之上,北漢的巫臣壓根不知道發生了這起命案,他現在正聽著一個“民眾”的訴求——小徒,追隨昆侖神所庇的陛下,希望議和建交,希望大漢強盛,希望中傷殿君者,為昆侖神所棄,不得好死!!!

    “呸!你這漢奴竟然敢冒充昆侖神徒!東豫遣來的主使,根本就不是神元殿君!”

    神壇之上也吵得一團人聲鼎沸。

    青天白晝,卻又忽然有火光躥出……

    是昆侖神廟的通靈塔,無火**。

    “太尊病重,歲祈大凶!”巫臣一臉的凝肅。

    死不瞑目的賈午,無人理會。

    一連串的噩耗傳進寶光殿,衛夫人仍然在喝葡萄酒,不過,也放下了夜光杯:“一係列變故都是因殿君而生,殿君應當想想了,如

    何證明殿君就是殿君。”

    神元殿君,擁有世上唯一的脂瑰寶玉,自證身份不難,殿君本不覺驚慌,卻又聽衛夫人說:“寶光殿,畢竟在未央宮,連通靈塔都能無火**,我是真不知道,北漢的大京還有何處不能無火**。另有,太尊若在此時崩逝……三年之內,恐怕都不能再舉大祭禮了,這還算是件小事。”

    大事嘛,衛夫人笑而不語。

    賈午的眼睛,是被薑高帆給合上的,也隻有薑高帆,在意賈午的死亡,因為這是唯一不在他掌控的意外事件。

    他才對賈午表達了可以合作的意向,賈午就立馬成了具屍體,還是死在訴求典,明明死得轟轟烈烈,可又像極了一個在地動天災時,被房梁砸壞的醬缸,根本沒人在意,嘖嘖,真是死得毫無價值。

    凶器是尖刺,暗殺專用刺刀,凶徒一定習武,但這樣的行刺方式,說實話也能用於無足輕重的人。

    賈午的死,是司空南次給予他的警告。

    薑高帆一揚手:“燒了吧。”

    前生時司空南次毫不起眼,一直活得渾渾噩噩,不靠女人,甚至也不了囹圄囚籠,枉為皇子,從始至終,苟且偷生,賈午至少有一句真話,司空南次是重生人。

    不過,不重要。

    因為賈午別說遠在北漢,哪怕在建康城,殺之亦易如反掌,司空南次能在北漢動手,並不足以成為他的威脅。

    薑高帆現在隻盼望著他布下的另一步棋,也是

    他全盤計劃的關鍵棋著,可大豫卻遲遲沒有消息傳回,這才是讓他最提心吊膽的一件事。

    通靈塔無火**有如一道晴天霹靂般的詛咒,使所有信奉著昆侖神的北漢臣民心頭都籠罩了濃墨一般的陰霾,他們曾經聽說過不少關於昆侖神降下的噩預,羌部曾經在昆侖山下的王城,也建有通靈塔,某一年,通靈塔在歲祈禮時,僅僅是發出悲鳴,供奉於塔內的雲英珠變得黯淡無光,那年冬天,不僅是王城,幾乎整片歸屬羌部的牧場都遭受了暴風雪災,凍死牛羊無數,在暴風雪災中死去的族民分更加難以估計,他們在自己的王城和領地似乎永遠也難盼到萬物複蘇,隻好舍棄王城和牧場遠遷。

    雖然,現在活著的多數人其實都沒有經曆那場罕見的天災,可他們永不敢忘。

    為何他們的陛下剛決定和東豫議和建交,為何巫臣明明對信徒保證過,神元殿君到來,舉行大祭之後,大漢的治域不僅會祈得風調雨順,民眾們會長久安居樂業,他們當離開昆侖山後,既能長獲昆侖神的庇佑,亦能享獲神宗帝祖的福蔭,然而卻在歲祈式時,竟發生了這樣的禍兆——通靈塔毀,雲英珠再度失去光彩!!!

    信徒們跪在神壇之前哀聲痛哭,期盼著巫臣宣告破解之法。

    但巫臣滿麵凝重,一言不發。(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