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三日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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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縱管子夜時分,當親眼目睹神元殿君乘舟回到清涼殿後,三皇子和南次也不能在未央宮裏留宿,回到使驛,南次已經嗬欠連天,卻擋不住三皇子“閑聊”的熱情,屋門被一把推開,三皇子拿出了秉燭長談的架勢來,差點沒直接跟著南次去淨房一同洗個涼水澡。

    南次隻好作罷,無精打彩的看向司空木蛟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早前的應對,與左副使應該極為默契了吧?”

    南次:……

    “西平***遇刺時,我根本沒想到事態竟成了後來的走向,冉氏部居然是在姚太後的主張下順理成章插手,到頭來把薑泰放在了火上烤,北漢的繡腰司端了北趙的諜構,北趙居然成了刺殺西平***的主謀,我這才意識到了左副使竟然布了這麽大的局,輕輕鬆鬆就離間了北趙和北漢的聯盟!”

    南次打了個嗬欠。

    “我現在是真相信了左副使,她下的每一步棋都不會走空,薑泰的意圖是想借北趙牽製我朝,讓他鑽個空子,現在北趙絕對不會信任薑泰了,緊跟著,左副使定會逼得薑泰公開承認殿君就是殿君,這樣一來,北趙哪裏還會相信薑泰的鬼話,繼續被薑泰利用。”

    南次報以的仍然是嗬欠。

    “今天鎮原王妃又出手了,說明姚太後的提議必在左副使意料之中,我們是勝券在握,雖然後來的局勢我還是看不清,我看不看得清一點不重要,左副使這回真是讓我心悅誠服,她才十六歲,都說一士之智不足以興邦,因為左副使,我現在懷疑這句話是想當然了。”

    “三兄,時辰不早了……”

    “虧五弟和左副使深交已久,竟然未學到皮毛。”

    南次:……

    他終於是忍不住了:“我早就說過了,有左副使掌舵,我們這艘船根本不可能觸礁。”

    “五弟還比左副使年長半日,且五弟有幸得臨沂公的教誨,我的學識智計不如左副使也就罷了,隻恨我不曾與左副使一同寒窗苦讀!”

    “三兄你是從什麽時候才開始真正學習的?”南次冷笑。

    “是,我從前不求上進,不學無術,天資也不比五弟。”三皇子竟然洋洋自得。

    所以現在開始奮起直追,未必追上不左副使的境界。

    “我們一定要互相傷害麽?”南次挑著眉,旋即又笑了:“三兄就獨自努力吧,我不用和左副使攀比。”

    三皇子無視了南次的言外之意,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快樂中:“過去的我自大荒嬉,尚能贏得左副使的點撥,如今我已經痛改前非,我相信,至少在左副使心目中,我已經遠勝太子。”

    好端端的,司空木蛟提什麽司空北辰?

    “五弟,此番出使,我知道你能靠著與左副使間的默契取勝,但我不會一直輸給你。”

    三皇子忽然下了一封戰書,可笑容卻是那麽的和藹可親,伸出手,重重往南次肩上拍了兩拍:“我得翻翻五弟的行李,你可別跟我動手,這個時候‘手足相殘’的話就讓北漢人笑話了。”

    南次眼睜睜看著三皇子在他屋子裏一番翻箱倒櫃,抱著一堆書卷揚長而去,這一堆書卷,還真是他陪著瀛姝逛西市時,瀛姝挑選的一些記載關於隴地的,山川風物的雜書,司空月蛟終於意識到光讀經史不足以豐富閱曆見識的事實了麽,可恨,這些書連瀛姝都未及看呢,竟就被司空木蛟奪走了!!!

    南次差點就想跟過去搶回來,起身時,帶起一陣燈燭搖晃,他看著自己的身影,投射在地麵,腦子裏瞬間就清明了——司空木蛟永遠趕不上他和瀛姝,雙方最大的距離,是隔世重生。

    前生此時,司空木蛟已經命不長久了,卻一無所知,仍然在和司空月烏纏鬥,其實跟他一樣,都是糊塗和迷茫的人,很後來了,司空木蛟死於毒殺屍骨已冷,但一雙子女卻得以保全,怯生生喊他“叔父”,女兒略大些,很是依戀瀛姝,兒子頗顯得木訥,對所有人都極其疏離。

    瀛姝曾跟他商量過教導司空平的業師人選,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但對司空皇室的孩子們願意給予憐愛,她說:我知道我是在和長平鄭、江東賀兩族較勁,不願讓孩子們再受限於所謂的血緣親情,但很可能我會成為輸家,他們不會理解我,徹底剝奪他們站上權場的機會是為了讓他們活得更輕鬆些,我知道結果不會盡如人意,可是我不在意,因為你是他們的叔父,因為你出生於司空皇族,有你在,我就難以恨透這個姓氏,有你在,我才能保持著人性,善待這些的無辜的稚子。

    回想起這些點滴的過往,南次心中就會感覺溫暖和踏實,他和瀛姝,無論何時何境都不會放棄彼此,司空木蛟再怎麽奮起直追,也無法涉入他們的共同擁有的前生。

    三日,轉眼而過。

    第三日的傍晚時分,瀛姝提出要求,她要一艘能通往漸台的舫船,是太後親自來的清凉殿,詢問原因,瀛姝實打實的敷衍:“今日晚霞極美,殿君是想登漸台賞霞光。”

    姚太後暗暗冷笑。

    這是要等現在,才把真正的脂瑰放去漸台呢!

    可姚太後要的就是真正的脂瑰,當然不會拒絕瀛姝所求,二話不說交代下去備好舫船,送殿君孤身登台觀賞落霞,她並沒有趕去明渠,落霞燦爛夜暮之前的時候,姚太後正在訓誡她的女兒。

    薑裏娜一張臉板得鐵青,強著長長的脖頸,膝蓋衝著太後,努力把臉轉向一邊。

    “北趙的細作已經處死了好幾個,你的氣也該消了,這個時候,咱們必須和北趙維持盟交,這可是大勢大局!”

    “母親,不過是幾個北趙的賤奴,殺了怕什麽?我放過那三川王妃還不算顧全大局麽?連這些爪牙都要放過,我還有什麽體麵可言?!”西平***重重一哼:“還有那王氏女,她雖然不敢行刺我,可當著大尚臣的麵,竟然敢詛咒我……阿兄真的要放她回東豫?!!!”

    “陛下也無奈,誰讓這賤人身邊有東豫的皇子護著。”

    “照我說,不如幹脆把司空木蛟和司空南次都扣下來,我願以客卿相待。”

    “說什麽胡話呢!”太後也把臉給板起來了:“你要真還想和離改嫁薑高帆,你原有的那些客卿都該一口氣遣散了,唉,也怪當初文氏有意放縱你的脾性,一點都沒教你顧全大局。王氏女我也恨她,此類目中無人的賤人,活該死無葬身之地。

    但這件事不能做在明麵上,現在的確還不到時機,飯得一口口的吃,路得一步步的走,你啊,還得修煉你的耐煩心。”

    “大尚臣若娶了我,他不納妾,我自然會遣散客卿,大尚臣的才幹雖然了得,可身份畢竟不如我尊貴,他待我一心一意,我寧肯放棄做為皇室公主的特權,可他的心思,明明還在王四娘那漢女身上,我再如何傾慕他,總不能忍下這口氣。”薑裏娜卻聽不得太後說教,冷哼一聲:“文氏算什麽,我何嚐受過她的管教,我是皇室的公主,連父皇都不曾責備過我,她有幾個膽子,敢衝我指手畫腳。”

    “那你現在,可是連我的教誨都不聽了?!”姚太後恨薑雄鷹比恨文氏更甚,而薑裏娜身上流著薑雄鷹的血,從前她每看著女兒衝薑雄鷹撒嬌時,都覺得刺眼刺心。

    薑裏娜卻不想直接的激怒母親,才慢慢把強著的脖子扭了回來:“母後,你知道我為什麽不喜羌族的男人?我們羌族已經入關幾十年,很多舊規矩已經廢除了,可羌族男人們的頭腦裏還存在根深蒂固的想法,他們眼裏,女人無論身份的尊卑貴賤,都跟婢畜一樣,是屬於男人們的財物。

    因此家主死了,不僅所有的奴婢、牛羊、馬匹、氈房統統歸屬於新的家主繼承,連妻妾也成了別人的妻妾,寡嫂從弟,甚至當兒子的娶了繼母為妻也是司空見慣合乎規矩的事,這些在漢人看來,違背了人倫天理,統統都屬於蠻夷的惡習。”

    姚太後的眼角狠狠抽搐著。

    薑裏娜自顧說下去:“我不認為漢人的禮教都是好的,但漢族的男人,他們至少不會把妻子當作婢畜,他們擇妻,不看女人的體格是否利生養,他們懂得欣賞女人的才幹,母後妒嫉了文氏一輩子,因為父皇對文氏更寵愛,可母後知道麽?在父皇眼中,文氏其實也就是他的財物罷了,父皇擇定薑漠為王儲,僅僅隻是因為薑漠為父皇親生的兒子,父皇其實早有了決意,父皇駕崩之前,必定會讓文氏殉葬。”

    “你怎麽知道這事?”姚太後懷疑道。

    “我是聽圖東黨這老東西說的!”薑裏娜直呼丈夫的名姓,又是一聲冷哼:“按我們羌族的規矩,父皇過世後,後妃若不殉葬,改嫁他人也不是不可以,文氏是薑漠的生母,薑漠得了帝坐,必不會拘束生母守寡,文氏若想改嫁,薑漠不管,有誰管得了?父皇畢竟已經不是一部汗王了,是大漢國的開國皇帝,屬於他的財物,哪怕他死後,也不容別的人覷覦。

    母後可知道,我為何鬧著要跟圖東黨和離?我要是不跟他和離,等日後他死了,他才不會管我身份有多高貴呢,他得把他的家產都交給他的長子,容不下我以繼母的身份壓在他的兒子頭上,掌握他圖氏部的大權,必會留下遺囑,按舊規矩,給他兒子當妻妾!

    我是皇室公主,憑什麽要被當成婢畜,隨圖東黨這老東西擺布安排?母後以為當初,我為何要說改嫁給圖東黨的庶子?圖氏部的男人,我其實一個看不入眼,我就是為了羞辱圖東黨,他們不把女人當人看,我把他們也全當我的玩物。”

    “你想多了。”姚太後蹙著眉:“舊規矩終究是舊規矩,現在……”

    “現在又如何?涼州公死後,因他兩個兒子尚且不能自立,他的部屬是不是皆歸了其兄金城公?他的妻妾是不是為金城公以及永昌公瓜分?涼州公的妻子同樣出身貴族,可是不是也被當成了婢畜?”

    姚太後緘默不語。

    “我要沒那投生到皇族的命數,為卑賤之人,隻好認命,被男人們當成牛馬,可我偏有這命數,我為什麽不能自己選男人,男人們既然可以妻妾成群,我又為什麽要從一而終?母後讓我忍下王氏女給我的氣辱,我可以暫時忍耐,我隻說一句,如果大尚臣放得下那王四娘,我可以放王氏女離開,回她的東豫國去,否則,臨沂王氏所有的女兒我統統都不放過,王瀛姝的死,就是開端!”

    瀛姝就算神機妙算,也怎麽都算不到她的生死竟然和大尚臣以及王青娥掛上了勾,此刻她和冉王妃正在一邊對弈,一邊等著才上柳梢頭的月亮,一步步移向中天,卻也提起了薑漠,黑子被落下時,瀛姝微抬著眼瞼:“我曾經發現一件事,鎮原王似乎分不清女子的容貌。”

    “外子對於分辨漢族女子的容貌的確有些困難,說來也奇怪,在我看來,羌人和漢人的容貌其實並無太大殊異,我是無法僅從容貌上完全分辨漢族女子與羌族女子的,外子卻能夠分辨女子的族別,可就是難以分清漢族女子誰是誰。”

    “或許是妝容上的區別吧,漢族女子多喜修眉描黛,還愛用額黃修飾,再兼點塗口脂妝靨,施不同的妝容,有時就如變了一番容貌,我這次來北漢,看羌族的女子雖然也會描眉,但不會特意將眉毛修得纖細,也鮮少有人畫鳳梢,僅是普通的水粉胭脂,並不會使容貌改變太大。”

    “我看殿君與左副使,似乎也不喜濃妝呢。”

    “入鄉隨俗。”瀛姝一邊說,一邊悄悄布下殺局:“在大豫,未及笄的女子普遍淡掃蛾眉、薄施脂粉,可及笄之後,唯有居家時方可隨心所欲了。如在建康宮,梳何發式,施何妝容,都是有講究的,不宜過淡,也不宜過濃,的確經過妝扮後,有的人大不同於素麵朝天時。”

    “外子辨不清漢族女子容貌這件殊異,他不說,一直沒人察覺,左副使卻看出來了。”

    “說到這件事嘛,還有一個笑話呢。”瀛姝卻不繼續往下說了。

    冉王妃看了她半天,沒等到下文,也不追問,結果再看棋局時。

    咦,好像已經可以投子認輸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