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翹首以待之,脂瑰生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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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子夜,明渠之側,燈火通明,圍擁著一大群北漢的臣公。

    他們都知道三日之前,神元殿君已經登上漸台,親手把證明她乃神宗後裔的脂瑰寶玉置入打出的清泉之中,今日如果能看見脂瑰寶玉散發月華之輝,就足以證實殿君的身份了。

    這些人當然都是薑泰請來見證的。

    冉王妃提出一同在清涼殿監看,多少是個節外生枝,薑泰為免冉氏部助長東豫使團對他施壓,才幹脆集中了幾乎所有的朝堂重臣,既是如此,當然不會把司空木蛟及南次排除在未央宮外等消息,可這麽多的人,當然不能一窩風登上漸台。

    姚太後和西平***也已經到場了。

    ***衝著大尚臣露出了嬌美的笑容,眼睛掃過西平公圖東黨時,突然淩厲,圖東黨隻覺骨頭都被刮了一下,陰森森的犯痛,翻著眼睛去看天上的月亮,他倒是極其希望大尚臣答應把***娶走,免得他總是會為身後事煩惱,現在大漢國可是有了嫡庶之分,但他並沒有嫡子,家業是必定會留給庶長子的,可庶長子頭上壓著***這麽個繼母,守得住圖氏部的家業麽?!

    ***的眼睛一直盯著大尚臣,可大尚臣突然看向一側,***便也看了過去,而後,姚太後就聽見了咬牙切齒的聲音。

    “母後你看,冉氏好大的膽子!”

    從清涼殿的方向,走過來一行人。

    姚太後的目光準確鎖定在了冉王妃的臉上,眉毛修得纖細,描畫得舒展,眉心還貼了花鈿,胭脂勻上了眼角,鮮紅的口脂,點成櫻桃唇,這是漢族女子的妝容,太尊在位時,漢籍的宮人們就是這樣施妝!!!

    姚太後也不由冷哼一聲。

    薑泰約是看慣了衛夫人的妝容,並不覺得冉王妃的裝扮有多顯眼,而且他現在也實在沒有閑心關注女人們的妝容,直到冉王妃開口說話時,薑泰才格外留意她。

    “望陛下允我今日一同登漸台。”

    西平***因為冉王妃的妝容仿佛吸引了大尚臣的關注,胸中是妒火中燒,從牙齒縫裏擠出幾字來“憑你也配!”

    瀛姝本已經在關注靠堤停駐的一艘畫舫,***不出聲,她還真沒注意這位竟然也來旁觀。

    “我不配,還有誰配?”冉王妃剛才因為由瀛姝親手替她施了新妝,原本蘊積於眉心的鬱色,似被那眉刀剃除了,月色燈火下,尤顯容光煥發,她其實沒有笑容,可因為點了妝靨,笑意就淺淺從那兩粒朱砂靨中透出了“三日前,是我向貴使說明可放心將脂瑰置於漸台,且這三日間,我也一直在清涼殿中監防無人竊取脂瑰,有始有終,一陣間就要驗證脂瑰的真偽,我不配在場目睹,難道***就有資格了?”

    “冉氏你難道不知,唯有皇室中人才有資格登上漸台?”姚太後冷聲道。

    冉王妃剛想反駁,卻又有人插話。

    這個人,瀛姝倒也見過,是冉王妃的父親,北漢現在赫赫有名的昌都公冉朱孤。

    “鎮原王既為親王,鎮原王妃難道不是皇室中人麽?”

    薑泰目光陰沉,卻在對上冉朱孤的一雙眼睛時,淡然一笑“昌都公說得沒錯,鎮原王妃當然還是皇室中人,隻不過今日之事,涉及的是國政,鎮原王妃並無官職在身,似乎不宜預涉國政。”

    “外子尚在建康宮,待和議達成方才有望平安歸來,而今日之事,對於和議建交又至關重要,誠如太後剛才所言,唯有皇室中人才有資格登上漸台,如若我不登漸台,不為這見證,一陣間漸台之上發生的事,豈不隻有聽信陛下、太後的說法了?陛下恕我直言,宮城之外,市坊之間,一直存在質疑陛下意圖對外子不利的傳言,陛下是否真有誠意和東豫建交,以及東豫是否真有誠意與我大漢建交,我都是將信將疑,唯有在場目睹見證,才能安心。”

    “冉氏,你好大的膽子!”姚太後怒斥。

    冉朱孤卻冷笑道“姚太後,你的膽子是陛下給的,鎮原王妃的膽子是我給的,你莫不是認為,我冉氏部沒有實力給鎮原王妃撐腰?”

    瀛姝今日也算是開了眼界了。

    大豫的皇權現在受門閥世族掣肘,可不管是賀遨還是鄭備,哪怕狂妄如張促,總還不是敢這樣明目經膽跟君王叫板的,又難怪前生時,薑泰掌權不過曇花一現,不足一載就被冉氏部等黨部起兵奪權了,看來冉氏部的勢力的確強大,薑雄鷹給薑漠找了這麽一門姻親,才至於對薑泰掉以輕心,薑泰奪位是孤注一擲,而薑漠暫時失勢,隻不過有驚無險罷了。

    “不必爭執。”薑泰很快有了決定“鎮原王妃一定要見證,就上漸台做個見證好了,西平你就不必去了,等在這裏。”

    眼看著薑泰扶著太後先登上了畫舫,瀛姝也要隨著殿君登舫,南次便上前一步,卻見瀛姝衝他輕輕搖了搖頭,南次才蹙著眉,沒有繼續跟隨。

    “左副使為何不讓我們也上漸台?”司空木蛟問。

    “我不知道。”南次心中有些煩躁。

    “總不至於是漸台會發生危險吧?”

    “薑泰不敢公然加害我朝使臣,否則又何必搞出這麽大陣仗?現在在場的這些人,可不全是薑泰的黨徒。”

    “以我看來,一個昌都公已經足夠牽製薑泰了。”

    “三兄該趁這個機會,跟昌都公套套交情。”

    “五弟說得是。”司空木蛟一點都沒意識到他此時被南次嫌棄了。

    南次望著駛向漸台的那艘畫舫,他不覺得今晚會有場大風險,他還信任瀛姝說了能逼得薑泰親口承認殿君的身份,就勢必能做到,可薑泰承認之後呢?難道就會無奈打消強留殿君的想法?瀛姝已經用薑漠的平安說服了冉氏部協助,可如果薑泰另尋借口扣留殿君,勢必會想辦法安撫冉氏部,瀛姝不讓他隨上漸台,應當料到了薑泰的後手,而薑泰的後手,隻怕與他相關,而他必會提出異議。

    有什麽事,是他必定不認同,而瀛姝卻不留給他反對的餘地?

    不覺間,畫舫已經消失在了南次的視線中。

    漸台建在明渠正中,唯有東麵建有可供畫舫停靠的碼樁,但南次等人現在站立之處,卻在漸台西向,眾人現在隻能看見漸台的高閣上,無燈無燭,隻隱隱透出熒光。

    “那幽光,不會就是脂瑰發出的光彩吧,怎麽每層閣樓都有?”有人問。

    “漸台上等閑不讓點燈,因此每一層都放了明月珠,這是明月珠發出的幽光。”有人答。

    人人都在注意漸台高閣,對建於漸台以東的,也能觀望見的清涼殿,有若視而不見。

    畫舫避開眾人的視線,停靠穩當,舷梯從畫舫上層落下,架在了高台上,先是兩個宦官從舷梯上下來,確定不會有閃失了,又是一個宮人在前掌燈,引著眾人依次步下舷梯,瀛姝漸台上站穩後,看了看高台之下的水麵。

    竟有丈餘高,底下的碼樁雖堪堪可供一人立足,但並無台階能通台上,確實隻有利用此類樓舫,才能渡人抵達漸台。

    瀛姝先就聽殿君說過,穆宗當年築漸台,是為了憑悼他病亡的寵妃,特意建於水中央,且不建步行登高的石梯,為的就是他偶爾居住在漸台時,不受閑人雜事所擾,這事沒有記入大濟的國史,隻體現於宮事實錄中,而這些資料因為洛陽失陷,為大豫收藏的都已遺失,也唯有當年護侍殿君逃脫的宮人,將珍藏著的舊錄故史也千辛萬苦保存了下來。

    冉王妃卻說,太尊帝以為漸台乃是穆宗祈壽修真的場所,能夠感應天地靈氣,因此才格外的重視,至於薑泰嘛,純粹就是為了張顯他的權威,才繼續限製登上漸台的資格。

    進入樓閣的現隻有五人,人手一盞燈。

    三層樓閣,不高,登上去大不必令人氣喘籲籲,瀛姝卻問“殿君當日為何不直接將脂瑰置於底層呢?若是置於底層,就更省事些了。”

    殿君輕聲應“我一貫沒那麽多想法的,且當日太後直接登上了頂層,我隻好跟著上去了。”

    三日前,瀛姝並未隨同,是淩尚宮捧著清泉水跟殿君來的漸台,當然,還有姚太後親自監督著殿君親手把脂瑰放進了清泉之中。

    走在前頭的姚太後聽見了身後的一問一答,隔了數息,才回應道“那日本宮也是想著讓神元殿君把漸台囫圇參觀一遍。”

    “左副使若嫌樓高,便在樓下等待也無妨。”冉王妃打趣道。

    瀛姝就說女子間談論些妝容衣飾可以拉近距離,看,不過是為冉王妃理了回妝,她就懂我了。

    前頭的姚太後腳步都頓住了“左副使既是見證,等著樓下算什麽!”

    “是,我也就是隨口一說,連太後都不覺勞累,我又怎會嫌樓高呢?”

    三兩句話,就上了一層台階,瀛姝舉著燈,往四周照了照,就看姚太後站在樓梯口,陰森森盯著她,她微笑著“太後先請。”

    薑泰率先登上三樓,點亮了一支燈燭,冉王妃就很自覺把一圈燈燭跟著點亮了,瀛姝推開一麵窗,清風撲麵而來,她能看見偌大一麵湖水那側,此夜也是庭燎輝煌,並且人頭攢動,隔得有些遠,每個人都是麵貌模糊,但瀛姝能感覺到他們都往此處注目著,等待著一場大戲正式揭開帷幕。

    應該沒人會相信,今晚會不生波折。

    有的事情就是這樣,明明大家都知道不會順利推進,卻偏要作出“理當順利”的假象來,他們是旁觀者,也是參與者,已是劍拔弩張,麵對對手,卻還要繼續扮演一無所知的看客。

    瀛姝轉身回到了那張擺著清泉水盆,被一張玄錦覆蓋著的大方桌旁。

    東西南北四麵,姚太後和冉王妃對立著,瀛姝則站在了殿君身旁,她們麵對的是薑泰。

    “還是由殿君親手提示吧。”薑泰微微頷首。

    殿君便揭開玄錦,露出白燦燦雕著寶相花紋的銀盆,盆底沉著的淚佩依然殷紅似血,安安靜靜,並沒有散發出任何光彩。

    “是否時辰未到?”薑泰蹙著眉頭。

    瀛姝不陪著薑泰演戲“不是時辰未到,這根本不是脂瑰。”

    “左副使這話何意?”

    “我的意思是,這就是玫很普通的玉佩。”

    姚太後攢了許久的怒火,終於能夠發作出來“看來,左副使是承認了神元殿君的身份有偽,你們東豫的皇帝,根本就沒有與我朝建交的誠意!!!”

    “我可沒這麽說,殿君是殿君,但這枚玉佩,卻不是脂瑰。”瀛姝平平靜靜“殿君三日前放在此處的玉佩,果然是被偷換了。”

    “簡直荒謬!!!”姚太後手握成拳,拳頭落在方桌上“冉氏,你可是從始至終都監看著的,你曾經登過漸台,熟知漸台的構造,這三日間,除了今日傍晚神元殿君又再登過漸台,可會存在旁的人偷換脂瑰的情況?!”

    冉王妃很狐疑地看向瀛姝。

    “但玉佩確實被換了。”瀛姝竟然笑了笑“陛下,你覺得此事應當如何處理呢?”

    薑泰眉頭蹙得更緊了“左副使竟如此有恃無恐?”

    “外臣說了,神元殿君的身份絕非偽替,陛下若是不信,那麽和議建交必定無法進行了,不如陛下先將殿君,及我朝二位皇子殿下赦歸大豫,外臣可留下為質,直到鎮原王殿下平安歸漢,帶回和議取消的國書,我想陛下,總不至於認定和議不成,就決意向我朝宣戰吧?!”

    她還就是這麽有恃無恐了。

    “你等犯了欺君大罪……”

    “太後不懂邦交之禮,就別隻顧逞強奪狠了。”瀛姝今日就沒想著給姚太後留顏麵“我為外臣,非北漢之臣,我奉的是我朝帝君的聖令,忠事的也是我朝帝君,我欺不欺君,太後可無權定奪。

    從通靈塔起火,殿君身份遭到質疑,再發生了西平***直闖寶光殿,意圖強奪脂瑰的事件,我難道還不知道北漢國內,有居心叵測之徒意圖損毀兩國邦交麽?不過我相信,陛下做為北漢的國君,勢必不希望議和不成,反生戰亂,因此我想先聽聽陛下的主張,接下來,要如何行事?”

    薑泰如釋重負。

    左副使如此鎮定,他還以為是太後的計劃未成呢,原來是因看破了他不會和東豫開戰,才如此的有恃無恐,那麽接下來的一切,就會順順利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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