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劫獄風波 下
字數:5654 加入書籤
尤瑟姆·辛基肯是西西卡監獄的一名普通獄警,更是芸芸眾生的一員,他十分清楚這點,每天也受此煎熬。
這個情況在他二十年前當上鄉警就已開始,他比周圍人普遍高一個頭,但肩上的警銜卻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十七年以來,他看著身邊的同事紛紛升遷,而自己始終原地踏步。即便如此,他仍堅信自己不缺飛黃騰達的機會,隻是它們像沙子一般從指尖溜走。其中一次可謂讓尤瑟姆追悔莫及,兩年前副警長為他指了兩條明路——留下繼任副警長或是前往西西卡島擔任副典獄長,尤瑟姆本以為自己會堅定地選擇前者,但回到家後他卻動搖了。
“西西卡一聽就是個美麗的地方,州立監獄會比我們這破鎮子差勁?況且你一過去就是副職。”
當初幾乎沒有人能撼動近兩百磅的自己,但老母親的一通鬼話卻使他跋涉萬裏,結果他到現在還苦於潮濕的氣候和黴變的食物,終日忍受臉皮皸裂與頭昏腦脹……他的確當上了副典獄長,但像這樣的副職還有幾十個,他們被下派到臭氣熏天的牢區看守犯人,領著與職稱嚴重不符的薪資,而唯一的典獄長赫斯頓·詹姆森習慣用鼻孔看人,仿佛整座監獄除了他都是犯人。
尤瑟姆一直在靜候轉機,就像泥沼中的龍蝦等待一天之中唯一能露出水麵呼吸的十幾分鍾。在漫長的等待中他另辟蹊徑,找到了屬於這座島的消遣,比如去後麵一片還算清靜的榆樹林抽煙,或者看著水土不服的犯人大吐特吐。不過,他的生活似乎在一個人出現後發生真正的改變。
這人是關押在他所轄D區第五間牢房的一名犯人,原先因共謀罪被判二十年徒刑,最近因故重新開庭量刑,從他入獄的第一天典獄長就表現出極大的興趣,每天都親自查看囚犯的情況,也因此跟尤瑟姆熟絡起來。
我們的辛基肯先生本以為這種情況能一直持續下去,不出五年他就能升官發財,肚皮變得像詹姆森一樣圓潤鼓脹,但後來一天讓他的幻想化為泡影。
那是冬季的最後一天,一場罕見的風暴席卷了西西裏島,直到半夜鐵窗外仍是呼嘯的狂風,尤瑟姆以為隻有自己一人通宵值守,直到典獄長走來,叫他打開D5的牢門。
“沉默隻會把你送上絞刑架,而坦白能洗去你的罪孽,得勒裏克。”
“事情沒那麽簡單……我說什麽都改變不了結果。”牢房深處傳來一陣顫抖的回應,這是尤瑟姆第一次聽到犯人的聲音。
“但我們可以聯手,你隻需在法庭上提供證詞,然後我把積攢多年的證據全盤托出,這樣扳倒他的可能性很大。”
赫斯頓緊接著說道,但空氣安靜得出奇,連暴雨似乎都止息了。
犯人似乎回到了鬱鬱寡言的狀態……自從那天後,赫斯頓再也沒有來過D區,也不再出現在尤瑟姆的視野裏。直到四月初,典獄長傳話讓他到辦公室,請他坐在沙發上,遞給他一杯熱騰騰的咖啡,“D5那家夥改判了死刑,沒兩天就要行刑,但在這之前別讓他咬舌或絕食啥的。隻要他能活著走上絞刑架,我就把你介紹給聖丹尼斯的奧利弗警長。”
“這算是晉升嗎,先生?”
“晉升?比你有資格的人比比皆是,可惜他隻要任期兩年的。”赫斯頓哼著鼻子說。
從此,尤瑟姆熄滅的激情被再次點燃。為了完成任務,他甚至趴在走廊的供水管上午憩,在陽光下換衣洗漱——即使疲憊讓他頭痛欲裂,他也始終不讓目光偏離D5那具蜷縮的身體,直到23日輪到他值班,才被迫離開自己的一方天地。
借著換班休整的十分鍾,尤瑟姆爬上眺望塔,向上麵一個瘦削的獄警遞了根煙,“放心抽,湯姆,典獄長今天不在——你能幫我盯會兒梢嗎?”
“沒問題,兄弟,你看上去太困了。”
正當尤瑟姆準備回到轄區,一個胖獄警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老大,大門那邊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好像是警察。”
尤瑟姆暗罵一句,作為輪班組長必須處理一切突發狀況,這也意味著他這個上午都別想回D區了。
“我們這好久沒接待客人了。”尤瑟姆向二十幾英尺的高牆下望去,監獄的大門前站著一個警官和一名犯人,“我倒想看看有沒有人的嘴皮子能撬開鐵門——你們來自哪裏?”
“甜水鎮,先生。”下麵的警察喊道。
“我不知道這地方在哪。”
“那邊和這裏擱著一片海,過不了多久你就會聽見那裏的消息了,全是拜這家夥所賜。”
“他?看起來他戴著銬子,恐怕伸進褲襠撓下癢都費勁呢。”
“幾個小時前我也這麽覺得,直到這家夥的人在牆上轟出一個大洞,那夥人想趁著夜色劫獄,幸好我把他帶出來了。”
“為什麽到這裏來?”
“恐怕那夥人襲擊了東邊所有的鎮子,所以我們找了條船往西泅渡,不幸被海浪拍在這座島上擱淺了。”
此時旁邊的湯姆拍拍他的肩膀,指著遠處一艘折斷的木舟。
尤瑟姆吞了吞口水說:“看來你們挺倒黴的,你想要我們做什麽?”
“讓我們待幾天,等我和其他人聯係上就走人,請問我們來錯地方了嗎?”
“沒有。”尤瑟姆簡略地答道,然後背身麵對一胖一瘦的同伴,“舒爾特、湯姆,你們誰有空的牢房?”
兩名獄警幾乎同時退後一步:“老大,你擅作主張我們可擔不起責。”
首次麵臨這種事,尤瑟姆自己也猶豫起來。私自關押陌生人對多數監獄是禁止的,這是出於對安全的考慮,但若不出差錯,這是否就是一次證明能力的契機,況且也能借此早點回到D區,想到這他放聲吼道:“這是你們最該來的地方——東部密不透風的西西卡監獄。”
三人繞過迷宮似的通道向前行進,穿過ABC區來到一條狹長的走廊,兩排是無人居住的房間,隻有一間散發著排泄物的臭氣,走廊盡頭用白漆寫著“Demotion”,這也是D區的來曆。尤瑟姆打開一間空的牢房,把犯人推了進去。
“能不能讓他跟我住一塊?”來自甜水鎮的警察問。
“絕對不行,除非你願意跟著睡牢房,否則就得按這裏的規矩辦事。”
警察啥也沒說就在走廊裏溜達起來,跟平時巡邏的自己有七八分像。尤瑟姆心生寬慰,便坐回位子準備眯上一覺,還沒來得及合眼就看到警察掏出一盒煙。
“喂!老兄,典獄長討厭有人在這抽煙,被他發現咱倆都得完蛋。離這不遠有扇門能到外麵,鑰匙就藏在腳墊下麵,你可以去那邊抽。”
……
下午四點,典獄長坐著一輛滿載補給的馬車回來了,回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人開了個短會,然後把尤瑟姆單獨留下來。
“我聽說早上的事了。”赫斯頓神情悠然地坐在桌前,手中的筆尖正落在一張精美的信函上,“你擅自把陌生人放了進來,還安排了監獄的住處。”
尤瑟姆點點頭。
“你違反了規定,我必須開除你。”
尤瑟姆心裏咯噔了一下,差點想要趴在地上乞求原諒。
“你交了好運,所以別擺這副苦瓜臉。聖丹尼斯那邊缺一名巡邏隊長,明天之前能交上來一封自薦信的話,我就把你推上去。”
尤瑟姆再也無法抑製心中的喜悅,回到D區就立刻操辦相關事項。他找到最好的紙和筆,一直刪刪改改到半夜十二點,在留下一個漂亮的簽名後,他從椅子上蹦起來伸個懶腰。此刻空蕩蕩的D區隻有兩個人,一個因即將提拔到別處欣喜若狂,一個正縮在牆角泣不成聲——尤瑟姆本想大聲嗬止,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對方的行刑日。
尤瑟姆聽著哭聲陷入沉思,當某一刻他抬起頭,典獄長裹著厚重的軍大衣出現在D區盡頭,嘶啞地喊著他的名字。
“詹姆森先生,你的嗓子……”
典獄長小跑過來,把臉偏到一邊:“我無法給你多講,我得了重感冒——別管這些了,趕緊給我開門,然後滾得遠遠的。”
尤瑟姆照辦了,他知道這種時候萬萬不可忤逆上級,他把寫好的自薦信疊好收進抽屜,然後退到很遠的地方去,盡量不出現在典獄長的視野裏。
尤瑟姆本想去小樹林裏抽口煙,忽而想到今天正好是他入職的兩周年,也將是他二十年來的人生轉折,所以他來到D區外的露台,在璀璨的星空下燃起為自己慶祝的香煙。
十分鍾後,尤瑟姆看到典獄長隻穿著單衣在四月回暖的微風中一邊打顫一邊焦急地朝自己走來,他趕緊用指頭掐滅煙頭,胡亂踢了踢滿地的煙蒂,言語的慌亂出於內心的恐懼而非手指的疼痛,“我保證沒有下次了。”
“誰在乎這點破事?”如此暴跳如雷的典獄長與剛才截然不符,“那兩個混蛋偷了我的衣服!”
……
“第二艘船原來起這個作用。”約翰感歎道。
旁邊的斯蒂夫哈哈大笑:“是啊,追兵們倒是開了幾槍,可沒船也追不上我們。”
約翰撫摸身上的警服,他本想把它留給日後用,可惜剛剛穿越一片荊棘時被劃得不成樣子,“剛才真是凶險,你們沒受傷吧?”
“我還行,就是這件衣服尺碼太大,讓我束手束腳的。”斯蒂夫邊說邊脫去典獄長的衣服。
就在約翰以為萬事大吉時,新同伴艾得蒙·得勒裏克半跪在地上,“我的腿沒知覺了……”
斯蒂夫聞訊蹲下查看,不一會兒他憂心忡忡地匯報道:“子彈或荊棘擦破了點皮,但不幸擦傷了動脈,得趕緊給艾得蒙止血。約翰,我記得你帶了應急藥品。”
“我的東西都埋在銅斑蛇領地那邊了。”
斯蒂夫繼續問道:“你的皮帶是什麽牌子的?”
“威斯康星。”
“夠結實了,借用一下。”
接過約翰遞來的皮帶,斯蒂夫把虛弱的艾得蒙靠在樹幹上,同時叫約翰轉過身去。不久他回頭察看情況,卻看到月光下罪惡的景象——皮帶沒有束在傷者的腿上,而是連同樹幹綁住他的脖子。
“既然你要殺他,為什麽還要救他?”
“我看過嘴硬的人在絞架前鬆口,為坦伯格先生著想,我得確保這張嘴永遠閉上。”
斯蒂夫猙獰地笑著,可能是艾得蒙無聲掙紮時把血抹在了他的臉上,讓這張笑臉在月色下顯得尤為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