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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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關回來了。”
    程玉關回到鳳儀宮,卻發現皇後還沒有休息,好像正在等自己。
    程玉關進到皇後寢宮,空曠的大殿寢宮中,沒有馬行街的明亮,卻十分靜謐,程玉關走進寢宮便不自覺放低聲音。
    “娘娘還沒有休息?”
    皇後從榻上起身,將頭頂的一盞就著看書的羊皮小燈放遠些,把書放在羊皮燈原來的位置上,招呼程玉關過去。
    程玉關走近皇後,挨著皇後坐下。
    皇後身上,有種清清淡淡的香氣,比花香清爽,比沉香輕柔,程玉關每次聞到,都覺得讓人心曠神怡。
    “今日在馬行街玩兒的好不好?”
    皇後拉著程玉關的手,笑著問道。
    程玉關點頭,“多虧了四哥,帶臣女看到了地道的馬行街,若是我自己去,可能就暈頭轉向了。”
    馬行街上,今日有李勉帶著自己去地道老店,也有別處見人多,過來砸巨資開的新店,若是不明就裏,恐怕會被那些新奇的門頭彩樓吸引,從而錯過真正的好店。沒有四皇子李勉帶路,程玉關怕是要在京城多生活一段時間,多去馬行街嚐試幾次,才能如今日一把,不走彎路的摸透徹玩兒痛快。
    皇後見程玉關毫無芥蒂的模樣,忍不住替麵前的女孩兒將額角的碎發收攏,“你四哥往日裏可傲的很,從不曾帶別人去逛街。他待你倒是跟別人不一樣。”
    皇後說的語氣輕柔,程玉關卻連忙擺手,“應該是四皇子外冷內熱,見我沒有親長帶著去馬行街,他便特意騰出時間來照顧我。我心裏也念著四哥的好,以後有機會,定然會報答。”
    程玉關說的一本正經逗笑了皇後,隻見皇後眉眼都笑開了,拍了一下程玉關的手,“滑頭,我跟你說親事,你偏要說親情。好了,姨母知道你年紀還小,沒有這方麵的心思。”
    皇後說著,搖了搖頭,“不說那些了,說正事兒,今兒宮外有人遞了折子,是程家族長神威將軍程留川。”
    程玉關驚喜的幾乎要跳起來,“大伯父來了?太好了。姨母,您什麽時候見見大伯父,商量一下我的出繼之事?”
    程玉關急不可待的說到。
    程玉關不是個能委曲求全的人。
    在程侯府不行,在宮裏更加不行。
    這些日子程玉關在鳳儀宮過的算得上清淨。皇後看重她,宮人也沒有找她的不痛快。
    但是這畢竟是宮裏,有條條框框的規矩和形形色色的人,讓程玉關始終無法將這裏當做家裏一樣安心住下。
    所以眼下大伯能過來,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搞定出繼一事,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出宮,即便自己置辦一座小宅子,那也是她自己的家。
    在自己家裏,她可以想躺就躺,想趴就趴,不用管什麽規矩體統。
    見程玉關眼神都亮起來,皇後忍不住打趣,“小沒良心的,就這麽迫不及待離了鳳儀宮,離開姨母?”
    程玉關赧然,嘿嘿一笑低下頭。
    看見程玉關這個反應,皇後看著麵前小女娘稚嫩的麵容,忍不住有些追憶。
    “你住不慣宮裏也是應該的。姨母當年初進宮的時候,也是時時刻刻提著一口氣,不敢多走一步,也不敢肆意生活。這過日子又不是上戲台,總是端著,一天兩天還好,日子長了,難免覺得累。”
    皇後說起自己當年的心情,程玉關聽得也十分認同。
    “這宮中人太多太雜,在鳳儀宮還好,一旦有外人,臣女的神經始終要緊繃著。”
    皇後捋著程玉關披在身後的長發,“我懂。”
    輕輕的一個歎息,仿佛包涵了千言萬語。
    程玉關不知如何開解皇後娘娘,隻好嚐試著問道,“那姨母是何時在宮裏覺得自在些的。”
    皇後聞言,笑了笑,仿佛想到什麽美好的事情。
    “在我懷勉兒的時候。那時候我突然覺得,我應該強大起來,畢竟,還有孩兒需要我保護。”
    說到這裏,皇後看向程玉關,“那時候我懷勉兒,心中總是緊張,惴惴不安,你母親當年已經嫁人,卻拋下程侯府,跟我一起度過了我最無助的時候,也是那時候,我才明白,人一輩子,能有幾個安心相處,關鍵時刻得到助力的真心朋友?也是那個時候,我們抵足而眠,定下了婚約。”
    又說到婚約,見程玉關焦急,皇後連忙止住她。
    “玉關不用急,我知道你的意思,其實我心中也覺得,你不適合這深宮。你看著寡言隨和,實則心中最有主意。姨母活了這麽多年,在宮中見了這麽多人,怎麽會不明白你。你有想做的事,想完成的目標,比我和你母親當年更加堅定。侯府和皇宮,隻會禁錮你,所以,你才會迫不及待出繼,走出深宮,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對不對?”
    程玉關沒想到,最了解自己的人,竟然是一個自己敬而遠之的長輩。
    想到這些日子,自己表麵敬重內心疏遠,程玉關有些羞愧。
    “姨母懂我,尊重我的想法,我卻自以為聰明的疏遠姨母…”
    皇後搖頭,“咱們娘倆,不用說那些。我這輩子,隻有你母親素君一個摯友,你是素君的女兒,就相當於我的女兒。母女之間,沒有那麽多平等和計較,便是勉兒,從小也不會跟我講心事。你能依靠我,我就已經很高興了。”
    被人說到心裏,程玉關覺得自己的心軟軟的。她不自覺伏到皇後膝頭,將自己心中從沒有吐露過的想法說出來。
    “從小我就跟在奶嬤嬤身邊長大,奶嬤嬤敬我,卻不親近我。我明白,她是怨我害的母親早亡。我不怨她。還有族長大伯父。大伯一家本來想和我和奶嬤嬤一家保持距離,後來是我死皮賴臉的跟著大伯父和堂哥們一起習武念書,大伯父一家生性善良耿直,便漸漸接納了我。程家村的人,都跟大伯父一樣,是耿直善良的性格,他們按照族裏的規矩,日日練武,不讓祖宗留下的本事失傳,但是練武消耗巨大,族裏又無人善經營,所以日子過得艱難。我這個人天生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便自告奮勇,幫著大伯父為程家村尋找出路,總算是有些成績。”
    說到自己這些年做的得意之事,程玉關從皇後膝頭起來,眼睛亮晶晶的看著皇後娘娘,“程家村附近,有一個石匠,他家是祖傳的本事,我就帶著他,從程家村開始,方圓十裏內找石材,翻越的山頭,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終於讓我找到了一種石材,適合做基石,也能做裝飾雕刻。程家村別的沒有,都是練武之人,有的是力氣。所以我帶著族人開山采石,不但顧住了溫飽,漸漸的發明開山利器,又尋摸人才,燒磚窯造景觀石,到今天,程家已經是滄州府最大的石材商人,但是這還不夠,我要帶著族人,成為大乾最大的石材商人,包工頭!”
    程玉關穿越十幾年來最驕傲的事,就是帶領一幫武夫做石材商人,然後漸漸過渡到包工頭。各處園子院落,隻要是建屋修路,她都要帶著族人過去摻和一腳。
    還別說,有程家村眾人的武力打底,有她帶著石匠采到的優質石材,程家村的包工頭之路發展的越發順暢,到而今,在整個北地都闖出了名號。
    不明就裏的京城中人瞧不上程家村,她卻舍不下。
    就像她跟四皇子說的,族長和三個堂哥都不善於經營,所以,她要帶著自己的包工頭事業發揚光大。
    這就是她目前,最想做的事兒。
    宮中書籍齊全,她看了這些日子的地方誌和石譜,已經想好下一步發展要去哪裏了。隻等她從宮裏出去,便能大展拳腳!
    程玉關說起自己的遠大目標眼中閃閃發亮,是她平日裏沉默寡言的狀態下見不到的神采。
    皇後便知道,程玉關是真心想做這件事。
    這算是第一次“母女”交心,程玉關第一次對旁人交底,吐露自己的想法,皇後也覺得窩心,她故人的女兒,果然是個與眾不同的。
    從一無所有的程家村,到打出自己的一片天。
    若是她和素君當年沒有嫁人,而是做自己想做的事,那該多好。
    一時間,衛慧卿仿佛將自己和霍素君一生的遺憾,都放在程玉關身上,讓她替自己兩姐妹,完成迥然不同的人生。
    握住程玉關的手,皇後一向平和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光彩,眼中也同樣光彩熠熠,“玉關有能耐,也有大誌向,姨母自然要支持你。你放心吧,明日姨母就和陛下一起召見程族長。一定讓你盡快出繼,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
    “殿下,娘娘還沒有休息,您若是有事,奴婢可以進去給您稟報一聲。”
    寢殿外,梅清見四皇子站在門口,久久不動,忍不住上前輕聲提醒。
    李勉卻擺擺手,“讓母後早些休息吧,不要跟母後說我來過。”
    說完,李勉往一側大步離開。
    梅清有些不解,“難道是聽到程大小姐的聲音,顧及有外人在場,所以四皇子才臨時離開?”
    搞不懂為何四皇子半途而廢,沒有進宮,梅清搖了搖頭離開。
    …
    一夜好夢,第二天,麵對昨天秉燭長談的皇後娘娘,程玉關心裏有些羞澀,又有些親近。
    “過來,玉關兒,姨母好好給你打扮打扮,畢竟要見程族長,若是讓程族長誤會姨母沒有照顧好你,讓人擔憂,那就不好了。”
    見皇後娘娘豁達,程玉關也笑了笑,坐到梳妝鏡前,任由皇後給自己裝扮。
    梅清和梅玲兩個來寢宮中貼身伺候,見兩人比往日更顯得親近,忍不住互相對視一眼。
    兩人不太明白,為什麽僅僅過去一夜,往日裏有些客套生疏的二人就突然親密起來?有種別人插不進去的感覺,仿佛二人擁有了共同的小秘密。
    裝扮過後,用過早飯,程玉關照例陪皇後娘娘處理宮務。
    “娘娘,尚食局每日采買新鮮瓜果時蔬,為了避免短缺,總會多置辦些,寧多不少,所以每日花費賬目,沒有尚藥局那般清晰明了,也是難以避免的。”
    宮中每時每刻,都有爭長短的。人多嘴雜,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像現在這般,被人揭短。
    一個尚宮大人,賬目不清楚,這就是最大的把柄,應對不好,就是打入內獄的下場。
    皇後娘娘聽得卻還是眉目溫和,仿佛底下人的爭鬥,她已經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
    程玉關坐在一旁聽著兩位尚宮打嘴官司,忍不住替皇後心累。
    這種動輒出人命的爭鬥,宮中每時每刻都在上演,難怪連皇後娘娘,都要花很長時間來適應宮裏的生活。
    往日裏程玉關僅僅是旁聽圍觀,這次,皇後娘娘卻突然開口詢問程玉關的意見。
    “玉關,你覺得的呢?”
    這話一出,眾人都緊緊盯著程玉關。
    尤其是兩位尚宮,這畢竟是牽扯到貪汙和賬目的大事。
    程玉關也不再藏拙,認真解答。
    “娘娘,臣女認為,尚食局雖然不嚴謹,卻罪不至死。可以請尚藥局尚宮監督尚食局的賬目,相對的,尚食局也有權利,每月一次查看尚藥局的賬目,兩位尚宮既然互相不信任,那就易地而處,說不定,兩位尚宮之後,能找到更方便可行的辦法。”
    聽著程大小姐有板有眼的解答安排,宮中各處的女官忍不住麵麵相覷。
    難道發生了什麽她們不知道的事兒?為何突然之間轉變這麽大?
    而且,平日裏看程大小姐一臉懵懂,還以為她還是小孩子聽不懂。今日聽程大小姐開口,一張嘴就直指要害,既沒有置人於死地,又杜絕了可能的貪汙瀆職,說話有板有眼,眾人忍不住疑惑,這哪裏是傳言中鄉下來的野丫頭,精心教導出來的貴女,也不過如此吧?
    皇後聽得點頭,“先照玉關說的辦,兩位尚宮先互相監督半年,若隨後有更好的辦法,再來報給本宮知道。退下吧。”
    幾位尚宮退下,皇後隨之起身,“走吧,去前殿。你族長大伯父,應該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