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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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天,仿佛流火一般炙烤大地。
程玉關帶著流雲,準備往城北草原騎馬散心。
剛一出府,程玉關和流雲一身三層麻紗質地的夏裳便濕透了一般,天氣委實悶熱的厲害,太陽又炙熱,大暑的天氣,果然不同凡響。
“小姐,今兒還要出門啊?昨兒不是才做了盤點嗎?今兒就在家歇一歇吧。”
門房的張叔躲在門後的陰涼地裏,看著程玉關迎著大太陽出門,心急的想要勸阻,卻被烈陽所阻止。隻敢在陰涼處勸幾句。
門房老張是府裏老人兒了。
自從前幾年他跟著老爺夫人回京,一直在大門上伺候。
眼見別家的老爺夫人,公子小姐,一個個金尊玉貴,養尊處優。再看自家。
老爺執勤,一日不遲,不日不差。
夫人每日在回春堂操持家務。
兩個大公子跟著老爺,勤懇不輟。
便是小姐,也是日日在鋪子裏操勞,每月盤點,那厚厚的賬本子,給他老張,他怕不是能看半年。
府裏最清閑的也就是兩個少夫人和三公子。
但家風如此,幾個也不是憊懶的。
兩個少夫人跟著夫人管家,三公子也是每天卯時起床,練武看書習字,天分有限,卻架不住喜歡。
今兒又是流火的一天,按理說昨兒月底,小姐剛盤了庫,老張私下裏想著,小姐今兒應該能歇一天。
誰成想,這麽大的太陽,這麽烈的光線,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
小姐反而不坐馬車,改騎馬了。
程玉關回頭,衝老張擺擺手。
“三伏天兒,京城氣悶,我帶流雲去草原跑一跑,散散心。”
說著,程玉關帶著流雲騎馬便走遠了。
老張將邊門關上,躲在牆根兒處的陰涼地兒,一邊兒謹防陽光曬到自己,一邊兒伸著脖子,去看小姐的背影。
嘴裏無奈的歎息。
“要不人家是未來皇子妃呢?便是流雲也了不得,這種天氣還能出門兒。我家那丫頭還在屋裏隻穿著小衣躲清涼呢!一到夏天,就整那個不值錢不體麵的死樣子,待會兒我定要回去讓她娘好好數落那死丫頭一頓!”
老張念叨著要回去教導女兒,卻怎麽也不肯走出這陰涼地兒,便念叨著晚上回去算賬雲雲。
程玉關這邊兒,卻是誰也沒喊,誰也沒叫,隻帶了一個甩不脫的流雲,往城外疾馳。
北邊兒官道寬敞,又是暑伏天氣,街上空蕩蕩的沒什麽人。
兩人縱馬略過,帶起一陣火一樣的風。
北城門守衛,看著那急馳而過的馬匹,嘴裏嘟囔了兩句“有毛病”,便又縮回城門洞中躲陰涼。
程玉關兩人,便就這般,疾馳許久,才終於在見到滿眼綠意,感受到風中帶來的涼爽的時候,才終於停下來。
“小姐,我剛才都想放棄,掉頭回去了。好在跟著小姐來了,不然,怕還是要回到京城受悶熱的暑氣困擾。您說,這京城哪哪兒都好,怎麽就是暑熱不散,讓人輾轉不適呢?”
流雲是荊州人,但是從小生活在山城之中,三麵環山,氣候十分舒適宜人。夏天不熱,冬天不冷。
到了京城,冬天天寒地凍,可以穿毛皮,生炭火。
但是夏日的暑氣悶熱,卻無處可躲。
半坡堂林木高聳,是府中最涼快的地方。
這些日子以來,便是常氏也恨不得將起居之處挪到半坡堂。
兩個嫂子自然也跟著母親一起,在半坡堂盤旋。
程玉關便因此,想著出城探路,看有沒有避暑勝地可以容留一家人避暑。
果然她所料不錯,城北不像城南那麽繁華,被京城貴人占盡避暑之地。
這裏涼爽又空曠,雖然路途遠了些,也不失為避暑勝地。
打探好了地方,程玉關便和流雲一起,往不遠處的楊樹林兒裏避避陽光。
…
皇城根兒,北城門。
“駕!駕!”
又是一通兵荒馬亂。
驚的北城門守衛都從門洞中跑出來,看著那疾馳而過的馬匹。
“守備,看著不對啊。這一行十來個,各個帶著剽悍之氣,不是善茬啊!”
老門卒跟守備匯報,同時有些心神不寧。
他老孫頭受了一輩子城門。除開天下大亂那幾年,京城來過類似的強人,別的時候從沒有過。
時間久了,他忘了當初那些過江龍的模樣。但是那股子天子腳下尚且桀驁不馴的氣勢,讓他不自覺覺得眼熟。
這幫人。幾乎將“不善”兩個字刻在身上。
京城首善之地,達官顯貴眾多。便是一塊兒石頭落下來砸到貴人,那也是不小的事端。
更何況這幾個強人?
城門守備看著幾人背影,也不自覺神色鄭重。
京城四門守備,看起來都是平平無奇的芝麻小官兒,實則京城每一處官職,都繃著神經。
這等強人若是進京,他作為守備,定然要好好盤查。
偏偏是出京。
抬頭看了眼刺眼的陽光,此時街麵兒上行人稀薄,出城的人也要到申時之後,才漸漸多起來。
想到剛才出城的人中,那個紮眼的兩匹馬。
“老孫,剛才出城的貴人,你看清了嗎?”
守備不知想到什麽,出口問老孫。
老孫眯了眯眼睛,仔細回憶。
“剛才那馬,是軍馬。剽悍高大,比別的馬匹更甚。滿京城,卑下隻見程將軍騎過。他家是並州來的,家中的並州好馬,京城聞名。聽說,前兒不是還送給陛下一批嗎?”
老孫頭兒整天守著城門跟人閑聊,對一些京中特征明顯的人家如數家珍。
守備一聽關係到程將軍府,還有皇家,當下不再耽擱。
程將軍就在城北大營,執掌皇宮守衛。
跟北城門看似毫無瓜葛,實則有事是要相互照應的。
眼下可能有一夥賊人,衝著程家人去,他如何能坐的住?
到時候真出了事兒,追究起來,他一個知情不報,是免不了了。
在京城就是這般,一點兒蛛絲馬跡都不能錯過,否則便會釀下滔天大禍。
城北大營的門,很快對守備打開。
不知守備進去之後說了什麽,很快,城北大營柵門洞開,一隊騎兵往城北草原而去。
領頭的,正是程留川。本該在城北大營坐鎮的程大將軍。
…
“殿下,城北大營士兵來報。”
皇城根兒的四皇子府,也在這平平無奇的一天,迎來不速之客。
李勉一聽城北大營,便讓人進來。
“殿下,程大將軍接到城門守備匯報,說一夥疑似強人,往城北草原去了。而在他們出京之前,大小姐剛孤身策馬出京。”
程留川自然知曉程玉關的一舉一動。
程玉關出門,也要提前跟父親母親匯報,不會想一出是一出的獨自出門。
聽到“程大小姐”幾個字,李勉霍然起身。
“備馬!”
…
京城的空氣,在烈日之下,又有一股異常湧動起來。
四城大營一體。
北城門動了,西城東城的守備大營率先得到消息,南城緊隨其後。
四皇子府動了,五皇子等幾位天潢貴胄便出的門去,有意無意的活動起來,打探消息。
皇子們心神不寧,底下的勳貴門察覺異常,也紛紛派人出門,暗中打探。
在京城,不是打雷了才知道下雨。
一絲兒風,將樹葉吹落,有心人便知道,可能風雨欲來,要提前準備了。
…
京城的暗流湧動,程玉關跟流雲不得而知。
兩人進了楊樹林兒,找了一處清淩淩的水泡子。
往日裏這裏是一處活水,現而今,隻剩下那一絲絲水麵的波紋,證明這誰還在倔強的流動著。
程玉關和流雲脫了鞋襪,挽起褲腿,坐在水泡子旁邊,將腳浸在水中,半個小腿都浸進去。
“哇啊,小姐,這水真涼,真舒坦!”
流雲驚呼。
“還以為這水泡子不行,沒想到到底是活水,真涼快啊!”
這水怕是隻有十幾度,從林子深處流出來,又經過太陽照射,雖帶著寒意卻不刺骨。
此處又有林子遮陰,又陰涼,又舒坦,有這地方,誰還願意再回整日裏膩乎乎蒸騰騰的京城?
“小姐,一會兒我去城北大營跟家裏報信兒,咱們今晚就在這裏紮帳篷吧?我好久沒睡個踏實覺了。”
流雲有些樂不思蜀不想走了。
她們本就是出來探路,找避暑之地。
如今找到了,便不想馬上回去。
她們栓在林子外的馬匹上,還帶著帳篷呢!
如今正好用上。
程玉關也不想離開。
但是想到家裏人還在京中忍受炎熱,她有些不好意思獨享,便果斷將腿從水中挪出。
一離了水,好像她跟涼爽暢快的世界立刻絕緣了一般,燥熱馬上襲來。
不過好在林子裏涼爽,不至於讓人忍受不了。
“走吧,咱們程家進京的晚。別家都有冰窖或是避暑的莊子,隻程家這兩年,還來不及準備。家裏人都在家中受熱,咱們早些回府,將人手派過來,簡單修繕,不出十天,便能一大家子過來避暑了。到時候雖簡便,卻有處屋子,好過你搭帳篷的湊合。”
說著,程玉關穿起鞋襪,準備回去。
程家的石材鋪子,如今手藝人招攬的不少。用現成的各色石材,搭建出一處簡易的避暑屋子,對程家花大價錢招攬的手藝人來說,簡直是手拿把攥的簡單。
聽小姐這麽說,流雲也將腿從水裏拿出,甩了甩,就穿起了鞋襪。
“小姐等等我,我馬上就來!”
流雲見小姐動作快,已經往林子外走,連忙急得邊喊邊加快動作。
卻不知,夏日野外寂靜。
除了風聲蟲鳴,便是四下寂靜空曠。
流雲一出生喊,便引來有心人圍攏過來。
程玉關本來還在往林子外走,卻突然覺得異常,停下腳步。
仔細聽,蟲鳴聲都沒了,四周好像有腳步聲圍攏過來。
程玉關身體停了片刻,心中念頭轉動,緊接著便瞬間轉身,往回走,邊走又邊抱怨。
“流雲!急得拿上包裹!”
程玉關聲音很大。
“早跟你說了,這城北沒有現成的莊子,你非要拿包裹裝著金葉子過來買地和莊子。看吧,是不是白拿了,還要時時的惦記,免得東西丟了。真是麻煩!你裝金葉子那包裹是不是綠色的?我都找不著了。你剛才是扔這塊兒草叢裏了吧?快過來跟我一起找!剛才險些忘了,不少錢呢!都知道咱們程家富貴有錢,可是也不能這麽糟踐東西!”
程玉關一邊說話,一邊捂著胸口探身在草叢裏扒拉著找東西。
她捂著胸口不是因為嫌棄蚊蟲,而是怕自己“嘣嘣”的心跳聲泄露了她此時的緊張。
“什麽包裹…啊,對了,小姐不說,奴婢險些忘了,咱們包裹裏還裝著錢呢!奴婢想著京城地貴,便從您的箱子裏拿了幾百兩金子。”
流雲聽到程玉關說金子,也不管腿腳上水珠未幹,便胡亂穿起鞋襪,便往程玉關這邊來。
邊走邊心急的在草叢裏扒拉著,“可別找不著了,不少錢呢!”
“是這兒嗎?你是不是放樹後頭了?”
程玉關邊找邊問。
眼看著兩人碰頭,一個眼神對視,兩人便往一旁最粗的樹靠近。
“嗖”的一聲,一陣破空聲響起。
兩個人沒有絲毫猶豫,就地一滾,躲到樹後。
“程大小姐,不用費盡心力的躲了。這周圍全是我們的人。您直接出來,咱們兄弟還能給您個痛快。若是待咱們圍上去,發生什麽可就不一定了。”
突兀的一聲男子聲音,帶著流氣,又似乎帶著一絲口音,在不遠處響起。
叢林環繞,一時間,竟分不清方位遠近。
但是從箭矢射偏了一寸來看,恐怕離得還有些距離。
流雲眼明手快,將隨身的荷包向著說話的大致方位扔過去。
“好漢,我隻是個丫頭。這是我在程玉關身邊攢下的所有金銀,請您收下,放我一馬,我保證得了馬馬上回荊州,再不回京城!”
“小丫頭,糊弄誰呢?誰不知道你跟程大小姐形影不離?你這荷包,又能有多少金銀?”
流雲聞言,卻鬆了一口氣,大聲保證道。
“好漢放心,我荷包裏都是金葉子,值錢的很!程家大小姐別的沒有,金銀不缺!”
此時不管說什麽,隻要能說幾句,便可以拖延時間。
流雲嘴裏胡亂的說個不停,聲音又大,隻希望留住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