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1 早有計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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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頭猛地一跳,手指比大腦反應更快地點開了最上麵那條權威新聞社的報導鏈接。
    一行行加粗的關鍵字如同重錘砸進她的視線:“為貫徹國家能源安全新戰略,推動綠色低碳轉型,經……經xx批準,決定設立海都新能源產業試點區……重點發展……”
    “試點區核心區域劃定……涵蓋原海都港大宗散貨作業區及東港海域灘塗……”
    李園園的呼吸驟然停滯,目光死死鎖定了報道配圖上那張清晰醒目的“海都新能源產業試點區核心功能區規劃示意圖”。
    那個用醒目的深紅色塊標注出的位置,嚴絲合縫地覆蓋了……她從小玩到大、老爸工作了一輩子的那片灘塗!那片海星公司擁有十五年使用權的近千畝海域和岸線區域!
    電腦屏幕上,她正在修改的設計稿瞬間模糊了,腦海裏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她猛地抓起手機,顫抖的手指幾乎拿不穩,慌亂撥通了老爸李國柱的電話。
    電話幾乎是秒通,聽筒裏傳來老爸熟悉的大嗓門,背景音還夾雜著廠區機器的轟鳴和工友的說笑:“閨女?咋啦?我這兒正忙著呢……”
    李園園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幹澀得發不出聲音,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才從顫抖的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變了調:
    “爸……別忙了……快……快看手機新聞……養殖場……還有咱們家那邊……它……它要被國家征收了!”
    電話那頭,李國柱粗豪的聲音戛然而止。
    ……
    下午。
    海星公司那間剛粉刷過牆壁、還散發著淡淡石灰味的會議室裏,此刻靜得能聽到灰塵飄落的聲音。
    雷然被幾十號員工堵在了門口,為了避免場麵混亂,他把眾人召集在這裏。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膠質,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
    老張頭幹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推抬著眼鏡,小王臉色煞白,緊張地摸了摸自己那枚戴了多年、邊緣已有些磨損的結婚戒指,老方緊抿著嘴唇,喉結上下滾動,似乎在吞咽著巨大的震驚和某種難以言喻的苦澀。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道要如何開口。
    “轟——!”一聲悶響,某個年輕員工失手將手機掉在了桌上。
    屏幕上的新聞頁麵——那張醒目的紅框規劃圖,正刺眼地亮著。
    死寂被打破。
    一個頭發花白,家境非常糟糕的老技術工,終於忍不住先開口:“雷經理,這……這紅框……蓋得嚴嚴實實……公司……公司這片海,還有岸上的場子……全在裏麵啊!沒了這片海,養殖場不就……沒了?”
    他不敢說出“倒閉”兩個字,但所有人都懂——他們的工作,賴以糊口的生計,懸了!
    如果是一個月前,大家看著日益衰敗的公司,猜到它可能會破產倒閉,在有心理建設的情況下,那還會相對好受些。
    偏偏是在這日益變好的一個月……
    大家拿到手裏的福利是實打實的!
    對未來的渴望也是非常向往的!
    這時驟然說出公司要沒了,誰心裏能接受呢?
    掉手機的那個年輕技術員猛地抬起頭,他和李園園一樣,都是剛通過招聘轉正的員工,閻總給的福利待遇相當好,不比帝都魔都的差,能留在這裏發展,他連後麵五六年的規劃都做好了。
    誰知道,才一個月,幸福來得這麽短暫?!
    “這件事還有更改的可能性麽?”
    “國家都發文了,拿什麽改?”
    “公司沒了這片海,還養什麽魚?!養殖場開不了,我們……我們以後吃什麽?!”
    “辛苦熬了一個月,公司剛活過來,眼看又要完了!”
    李國柱想了想:“國家征收是有補償的吧,肯定不會虧待閻總,她人那麽好,不會放任我們幾百號員工不管的——我相信,跟著閻總,大家肯定會有一口飯吃的。”
    一個一直死死盯著自己手機屏幕、反複放大規劃圖細節的員工王大滿,忽然發出一聲短促而尖銳的冷笑。
    他抬起頭,目光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向李國柱。
    “嗬!吃什麽?喝西北風唄!不過——咱們李叔家倒是有福了!”他語速極快,帶著濃濃的諷刺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手指用力戳著自己的手機屏幕,“喏!看清楚沒?就這片!標著‘安置區一期規劃’的小紅塊!正好把老李家那棟老房子圈得嚴嚴實實!”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荒誕感:“好家夥!李叔!你家那片老房子,可是紮紮實實臥在黃金窩裏了!拆遷!天價補償!幾輩子都花不完的錢!恭喜啊李叔,您老這是要一步登天了啊!以後閨女再也不用操心您二老,該是您操心要怎麽把錢花出去了!”
    這如同驚雷般的話語瞬間在死寂的房間裏炸開!
    大家齊刷刷地朝他看去。
    李國柱臉上一紅,他本來想低調的,現在被同事說開,反倒生出一股無措和愧疚感。
    “真的假的?!”旁邊有同樣住那片的工友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但立刻意識到場合不對,聲音又猛地壓低,眼神裏爆發出巨大的驚愕和狂喜。
    然而,這個喜訊,對絕大多數非拆遷戶員工來說,無異於在傷口上撒鹽!
    “老李他們命好!房子被占了,能拿錢!那是他們祖上積德!可我們呢?!我們這些人,家不在那紅框裏!房子沒得拆!公司沒了這片海,飯碗也砸了!補償?那是人家有房的!我們這些打工的,除了失業,還有什麽?!閻總是救了我們一次,可這……這轉眼就要把我們一腳踢開了嗎?!”
    “沒錯!”立刻有人紅著眼睛高聲應和,“辛苦拚命幹了一個月,到頭來是為他人做嫁衣!人家躺著拿錢,我們卷鋪蓋滾蛋!這算什麽道理?!”
    巨大的希望之後是更深的、帶著強烈不公感的落差。
    這份憤怒和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在非拆遷戶員工中瘋狂蔓延。
    他們為公司的重生燃燒了自己,如今卻麵臨失業,而朝夕相處的同事可能因為拆遷一夜暴富,這種殘酷的對比幾乎讓人窒息。
    “話不能這麽說!”一位家在規劃區內的中年女工試圖辯解,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心虛和慌亂,“拆遷是拆遷的事,公司……公司說不定還有別的安排?…”她的聲音在眾人幾乎要噴火的目光逼視下越來越小。她知道自己家即將迎來命運的轉折,但看著那些同樣辛苦卻可能一無所有的同事,強烈的愧疚讓她幾乎抬不起頭。
    “別的安排?!”王大滿的妒火熊熊燃燒,“還能有什麽安排?!圖上寫得清清楚楚!這裏是新能源工程主廠區!!國家重點項目!不是原來的養殖場了!閻總再厲害,能讓國家收回決定麽?還是她手眼通天,把我們這幾百號隻會養魚的人,全部塞進國家大廠當工人?!做夢!”
    “好了!都給我閉嘴!”雷然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強行壓製的嘶啞和不容置疑的威嚴,像一盆冷水試圖澆滅失控的火焰。
    他的內心同樣如驚濤駭浪。規劃之快、規模之大遠超預期。他完全理解拆遷戶壓在心底的狂喜,更深知非拆遷戶此刻的絕望和憤怒。
    “事情剛公布!具體細則、補償方案、人員安置、公司後續發展,都還是未知數!閻總還沒發話,你們在這裏吵翻天、互相指責有什麽用?!”
    他環視一周,目光如刀,掃過一張張或狂喜壓抑、或絕望扭曲、或茫然無措的臉,深吸一口氣,試圖穩住局麵:“我們是一起從破產邊緣爬出來的人!閻總給了我們新生!現在情況有變,但越是這樣,我們越要冷靜!等公司!等閻總的通知!我相信閻總……”
    他停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她一定有她的考慮和安排!絕不會坐視大家不管!”
    然而,“相信”這個詞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和空洞。
    會議室裏的氣氛並未因雷然的嗬斥而真正緩和,十分殘酷的前途,像一道深不見底的鴻溝,瞬間撕裂了這一個月來剛剛艱難凝聚起來的團隊溫情。
    一種壓抑的、帶著猜忌和焦躁的沉默在空氣中彌漫,比之前的死寂更令人窒息。
    就在這時,雷然的手機,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是——“閻總”。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瞬間聚焦在那部小小的手機上。
    連空氣都仿佛停止了流動,隻剩下那突兀的鈴聲,在充滿複雜情緒的會議室裏持續地響著,像一道刺破黑暗的利刃,也像投向未知深淵的石子。
    是深淵的回響,還是救贖的先聲?無人知曉。
    雷然接通了電話,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嘶啞:“閻總。”
    “雷經理。”閻月清的聲音清晰、冷靜,沒有絲毫波瀾,像一針強心劑,“新聞看到了?”
    “是!剛看到,大家……都有些擔心。”雷然環視一圈,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盯著手機,連之前狂喜壓抑的人也屏住了呼吸。
    “不必驚慌。”閻月清的語氣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篤定,“海星公司不會消失,大家的工作也不會丟。我會給大家新的安排,所有人都有出路。”
    言簡意賅,沒有任何多餘的安慰,卻精準地砸在了眾人最恐懼的點上——工作!
    雷然心頭一塊巨石落地,連忙應聲:“是!閻總!我明白!我一定安撫好大家!您放心!”
    等掛斷電話,他挺直了腰板,對著會議室裏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沉聲道:“閻總說了,所有人都有安排!工作不會丟!”
    “所有人……都有出路?”小王喃喃重複,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光。
    “閻總說……所有人?”老張頭緊繃的肩膀也微微鬆懈了些。
    會議室裏沉重的氣氛似乎被撬開了一道縫隙。
    雖然疑慮和巨大的利益落差感並未完全消除,但閻月清那份斬釘截鐵的承諾和她過去一個月展現出的雷霆手段,讓大多數人心裏稍微穩定了一點。
    至少,絕望的情緒被暫時遏製了。
    “散了散了,都先去忙手裏的活!等閻總的具體方案!”雷然揮揮手,示意大家離開。
    眾人心思各異地離開了會議室,低聲的議論並未停止。
    “閻總說所有人都有安排……會是什麽呢?”小王憂心忡忡地問老張頭。
    老張頭歎口氣:“等著吧,閻總行事,向來出人意料,但……應該不會騙我們。”
    李國柱搓著手,沒參與討論,臉上那份壓抑不住的喜色和他刻意表現出來的沉穩形成了微妙的對比,被一旁的王大滿看在眼裏。
    王大滿是養殖場的一個小組長,家不在規劃區,是“沒那麽好運”群體中的一員。
    他聽著閻月清的承諾,心裏卻像堵了塊濕棉花——悶得慌。
    那份承諾太籠統了,像隔靴搔癢,根本無法平息他看到規劃圖上沒有自家紅框時那股鑽心的失落。
    晚上,王大滿心煩意亂地在路邊大排檔灌著悶酒。
    幾瓶啤酒下肚,滿腹的委屈和猜疑湧了上來。
    他借著酒勁,對著電話那頭一個在鄰市做“自媒體”的朋友孫濤大倒苦水。
    “小孫,你是不知道!那女人……閻月清!說得比唱得還好聽!‘所有人都有安排’?呸!”王大滿打了個酒嗝,聲音提高了幾分,帶著濃重的怨氣,“你是沒看到今天開會時那幾個家被劃進去的人那副嘴臉!李國柱那老小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拆遷!天價補償!幾輩子的錢啊!”
    “哦?真有這事?”電話那頭,孫濤聲音透著一股精明和煽動性,“老王,你傻啊!你們公司那片地,還有海域,現在可是金疙瘩!國家征地,那補償款……嘖嘖,絕對是個天文數字!這錢,是給公司!給那個閻月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