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立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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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嘉定十七年,丁酉之秋,垂拱殿。
炎熱的夏日似乎退去,但秋老虎的威力依然不可小覷。尤其是大殿之中,群臣泱泱,人多口雜,心思各異,額頭冒汗者比比皆是。
滿殿朱紫大臣,綠衣禦史俱全,就連王公貴胄都無一漏缺,都是為了朝廷立儲大事。
太子,國之儲君,立朝之本,事關大宋江山社稷,國祚綿延,是以滿朝文武,王公皇親,悉數登場。
趙竑站在列班之中,手持笏板,垂目閉口,一言不發。
上朝前,他已經得到了風聲,今日朝會,就是立太子的事情。盡管他已經有了思想準備,但一顆小心髒,還是不時猛烈跳動幾下。
以太子之尊,又有皇孫這個護身符,史彌遠應該不會“負隅頑抗”了吧。
朝臣不斷上奏,太學生隔三差五靜坐,朝野沸沸揚揚,看來立儲之事,已經是讓那些阻撓者難以再拖了。
“今日朝會,乃是為立太子一事,眾卿家有何諫議,都可以說出來議議。”
趙擴陰柔的話在大殿上回蕩,他臉色青黑,似乎消瘦了不少。
果不其然是立儲之事,趙竑莫名地心跳加速。
“陛下聖明,立儲乃是國家大事,重中之重,也是迫在眉睫。陛下應宜早立儲君,有備無患,以安天下!也可打消居心叵測之人興風作浪,擾亂朝綱!”
軍器監尚左郎官範應鈴走了出來,上前奏對。
他之所以被召入朝奏對,就是來幹這事來的。
說直白點,就是秉承聖意,來幹“請立太子”這事的。
濟國公趙竑愛妾周秀娘誕下麟兒,官家趙擴興奮不已,詔告天下,祭拜宗廟,賜皇孫名為趙銓,授左千牛衛大將軍。
這種情況下,作為官家唯一的皇子,濟國公趙竑被立為儲君,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
“陛下,立太子之事,的確是朝廷大事。臣以為,太子人選,可從宗室子弟,擇其賢良者為之。”
已經升為禦史中丞的梁成大,史彌遠的爪牙,首先開口,直接帶偏了節奏。
梁成大的瘋言瘋語,大殿上的群臣習以為慣。
凡是對皇子趙竑有利的,無論如何的天經地義,梁成大都會反對,戰意滿滿,樂此不疲。
“陛下,臣以為沂王嗣子趙貴誠賢德端重,可以繼承大統。”
果然,監察禦史李知孝,繼續在偏路上狂帶節奏。
趙貴誠臉色發紅,殿中眾臣,許多人都是心驚。
濟國公趙竑作為大宋官家唯一的皇子,竟然被李知孝直接忽視,要另立他人,何其大膽!
而沂王嗣子趙貴誠隻是皇室中人,連皇子都不是,有何資格登堂入室,被提名為大宋儲君?
“陛下,濟國公之賢,臨安城士民人人皆知。冶鐵鑄炮,著書立說,正如金國使者所言,金主對濟國公也是推崇有加,可見濟國公之名,中外鹹知。立皇子為太子,合乎天下人心。”
大理寺少卿徐暄站了出來,持笏直言。
“陛下,沂王嗣子趙貴誠雖是皇室中人,但他隻是皇侄,不是皇子,毫無建樹。從古到今,未聞有傳位於侄,而不傳位於子者。縱我大宋普通人家即是如此,何況大宋皇室?太子隻能是皇子,而不是什麽皇侄。陛下慎之,陛下明鑒。”
臨安府尹吳兢,從容淡定奏道。
“陛下,自古立賢不立長,乃為國本。儲君之位,非比尋常,事關大宋社稷。臣以為沂王嗣子趙貴誠品行純良,仁厚節儉,可為大宋儲君。”
沂王嗣子趙貴誠的頭,垂的更低,身子似乎都在發抖。
梁成大黑胖臉上神色憤然,一副憂國憂民的苦大仇深。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趙擴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
趙擴嫌惡地看了一眼梁成大,目光轉向了剛剛調回中樞的禮部尚書真德秀,態度變的溫和。
“真卿,你是何意?”
趙竑不由得心頭一動。
“父皇”調真德秀回歸中樞,不就是為了輔佐自己,為自己披荊斬棘的嗎。
“陛下,臣以為沂王殿下出身低微,禮數不全,太過年幼,不宜繼承大統。濟國公趙竑品性純良,仁孝果敢,文章才幹品行人盡皆知,可為我大宋儲君。”
剛剛調回朝廷中樞的真德秀,鄭重其事,硬著頭皮奏對。
“陛下,臣請立濟國公趙竑為太子,為陛下分憂!”
事到如今,他和弟子趙竑的命運綁在了一起,騎虎難下,隻能是和趙竑共患難了。
作為趙竑曾經的老師,已經被視為趙竑一黨,真德秀當然是支持自己的弟子了。
“陛下,濟國公趙竑久在朝中,熟悉政事,知曉禮節,才堪大用,被封為皇子已達四年有餘。宜追封為我大宋儲君,以正國朔,以慰天下士民之心。”
沉默寡言的大理寺卿朱端常,忽然走出列班諫言,讓眾臣都是一驚。
這個屍位素餐的老家夥,他怎麽敢如此?
史彌遠詫異地看了一眼朱端常,又瞥向禦座上麵色和善的趙擴,心頭一驚。
看來,官家的心腹老臣不少,尚能飯否。
“陛下,真相公所言極是!濟國公趙竑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姑且不論,單是文章才幹,都比沂王嗣子趙貴誠強上太多。即便是要立賢,也是濟國公遠遠勝出!太子之位,非濟國公趙竑莫屬!陛下三思!”
兵部侍郎魏了翁,此刻也是站了出來,支持趙竑。
作為大宋皇帝唯一的皇子,又無大錯,不立他,難道要去立旁人?
殿中群臣,許多人都是點頭讚賞。
濟國公趙竑詩詞文章錦繡,在軍器司幹的有聲有色,相比較之下,沂王嗣子趙貴誠無所作為,實在是遜色太多。
今日朝會,人人都可以看出官家對濟國公趙竑的偏愛。皇孫降臨,昭告天下,拜祭太廟,其立趙竑為大宋太子,昭然若揭。
這種情形下,不立趙竑為太子,實在是說不過去。
“陛下,濟國公是皇子,更有皇孫為我大宋皇室綿延國祚。沂王嗣子趙貴誠隻是皇侄,並非皇子,立為儲君,於禮不合。陛下聖斷。”
吏部尚書葛洪顫顫巍巍,也走出了列班,向趙擴奏道。
趙竑不由得一驚,隨之心頭一寬。
連葛洪這個老油條也為他發話,看來,他著書立說,裹脅民意,終究是起了作用。
相比真德秀、魏了翁等人,葛洪雖然風骨差些,但終究還是有做人的良心。
“陛下,濟國公趙竑為我大宋皇室翹楚,無人能出其右。濟國公文章海內第一,且兼諳習實務,知民生疾苦。濟國公可為我大宋儲君,天下鹹服,陛下聖鑒!”
知宗正司事、宗正寺卿趙師彌也站了出來,為趙竑打氣。
趙竑暗暗吐了口濁氣,悄悄擦了把汗。
連皇室都出來為自己撐腰,今日的太子之位,隻怕是穩了。
殿中群臣紛紛出班,各抒己見,雖有反對者,但大多數人還是支持趙竑即位太子。
禦座上的趙擴不動聲色,目光掃向了宰相史彌遠和幾位執政大臣,聲音細柔。
“諸位卿家,立濟國公趙竑為我大宋儲君,還有疑議嗎?”
史彌遠臉上古井不波,不動聲色。他後麵的幾位執政大臣同樣眼簾低垂,一言不發。
“陛下,臣以為,濟國公趙竑孤僻耿介、喜好女色及靡靡之音,荒淫無度,喜交市井無賴,不宜繼承大統,擔不起大宋江山社稷。”
白發蒼蒼的刑部尚書、大宋宗室趙汝述,卻在詆毀趙竑的路上赤身狂奔,猛烈開火。
禦座上的趙擴眉頭又是一皺,目光中冷意乍現。
“臣附議趙尚書!”
監察禦史李知孝立刻發聲,表示了讚同。
“臣附議!”
另一個監察禦史莫澤,自然是不甘落後。
趙汝述與梁成大、莫澤三人,臨安士民合稱“三凶”,乃是史彌遠最親近的爪牙,屢次詆毀朝臣,投機鑽營於,侵奪聚斂,不知守紀。
趙竑要被封為太子,他當然是極力反對了。
“趙汝述,你大膽!一派胡言!”
禦座上的趙擴罕見地勃然大怒,厲聲嗬斥了起來。
“朕與濟國公時常相見,怎麽沒覺得他孤僻耿介?難道朕是眼瞎嗎?彈琴隻是喜好,他身邊隻有周氏一人,何來好色荒淫無度?《笑傲江湖》也是靡靡之音,那我大宋士民都好此口?你等一張利口,惡意中傷皇子,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
趙擴怒氣勃發,厲聲嗬斥,可見內心的憤怒。
“趙汝述,你身為朝廷重臣,大宋皇室,滿嘴胡言亂語、造謠中傷。身為大宋宗室子弟,你還知道羞恥二字嗎?”
誰都可以反對趙竑立儲,但趙汝述是趙宋皇室,胳膊肘往外拐,實在是卑劣齷齪,讓趙擴暴起。
龍顏震怒,趙汝述手足無措,立刻跪在了殿上,拚命磕起頭來。
“陛下息怒!微臣知錯了!”
眾臣子都是一陣錯愕和鄙視。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趙擴,也學會發怒了?
這個趙汝述,前倨後恭,短短片刻,態度變化如此之大,讓人發笑。
“將趙汝述削奪官奪一級,降為刑部侍郎,罰俸一年。將李知孝、莫澤削去官職,剝奪俸祿,罷去祠官!”
李知孝和莫澤除了是言官,還掌管朝廷祭祀。趙擴盛怒之下,把二人的官都擼了。
“陛下息怒!微臣知錯了!”
李知孝和莫澤一起跪下,和趙汝述一起,連連磕頭求饒。
真德秀看著殿上醜態百出的幾人,冷冷哼了一聲。
若真是國家錚錚忠臣,又怎會如此搖尾乞憐,跟狗一樣跪在地上乞求。
不用自己出手,皇帝已經是忍無可忍了。
他目光掃向大殿上的史彌遠,目光低垂,不動聲色,仿佛什麽事沒發生過一樣。
果然是隻狡猾的老狐狸!
“三木三凶”,史彌遠的爪牙一下子去除了兩個,皇帝此舉,分明是殺雞儆猴,為趙竑出頭。
“拖出殿去!”
趙擴臉色鐵青,揮了揮手,禁軍上前,把李知孝和莫澤二人架起,向殿外拖去。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開恩啊!”
李知孝和莫澤二人大聲乞求,懇求的目光有意無意,瞥向史彌遠的方向。
“慢著!”
史彌遠終於開口,走出了班列。
拖著李知孝二人的禁軍立刻停下腳步,一起看著禦座上的皇帝。
“陛下,臣以為李知孝二人罪不至此,可以……”
史彌遠持笏而拜,話說到一半,被臉色鐵青的趙擴打斷。
“史相勿言,朕意已決!”
趙竑擲地有聲,讓史彌遠眉頭一皺,肅拜持笏,又要上奏。
“史彌遠,你好大的膽子!這大宋朝廷是我大宋皇帝的,還是你史彌遠的?陛下的旨意你也敢當闕違抗?”
真德秀怒不可遏,大聲嗬斥起史彌遠來,也阻止了他的再奏。
史彌遠把持朝政,連大宋天子的旨意都敢挑戰,置若罔聞,其心可誅。
“史相,你好大的官威。你這眼裏,還有我大宋天子嗎?”
魏了翁言語中,說不出的譏諷。
天子金口玉言,史彌遠竟然當殿頂撞,禁軍竟然聽他吩咐,簡直是豈有此理,思之讓人心驚!
他目光掃向肥成水桶的殿前司指揮使夏震,此人站在列班之中,眼目低垂,裝聾作啞,當什麽事都命運發生過一樣。
魏了翁恨恨地冷哼一聲,轉過頭來。
滿殿群臣,有人怒目而視史彌遠,有人敢怒不敢言表。而史彌遠的黨羽梁成大、薛極等人,都是眼睛低垂,一聲不吭。
皇帝龍顏大怒,一不留神可能丟了烏紗。他們可不是史彌遠,敢對皇帝指手畫腳。
“老夫身為當朝宰輔,直言進諫,乃是我等臣子的本分。二位相公,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
史彌遠鎮定自若,冷冷回道,對著禦座上的趙竑肅拜一禮。
“陛下聖意已決,臣無話可說,臣遵旨。”
史彌遠退回列班,留下白胡子趙汝述跪在大殿上,臉色煞白,瑟瑟發抖。
“還等什麽?拖出去!”
真德秀臉色鐵青,鄙夷地看了一眼趙汝述,憤然揮了揮手。
禁軍不敢再耽擱,趕緊把嚇的噤聲不語的李知孝莫澤二人,拖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