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遺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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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你什麽話都不要說,好生歇息。你的身子,會一天天好起來的。”
趙竑搶在趙擴開口前說道。
他實在不忍心看到一個熟悉的老人被病情折磨的如此痛苦,還要費心勞力來為他這些屁事操心。
“有你這份孝心,爹爹就知足了。扶我起來。”
趙竑趕緊上前,把趙擴扶了起來,在榻上靠好了身子。
趙擴看著趙竑,麵色溫和,眼神中卻有痛苦之色。
“自紹熙五年爹爹登基以來,到今日整整三十年矣。初任韓侂胄,繼任史彌遠,兩奸專國,我大宋朝政日衰。爹爹做了一輩子傀儡,就連進士唱名也是皇後垂簾聽政,妃嬪有身孕就立養子為太子。有人嘲諷爹爹是有德無才,廢物一個,真是入骨三分。”
趙擴看著目瞪口呆的趙竑,目光中是苦澀,卻更多期待。
“朕要天下人知道,朕雖是一無是處,窩囊了一輩子,但朕選的大宋儲君,卻是一位大大的明君。你能揮軍北上,是光複大宋舊日山河的千古一帝!孩兒,你挑得起這千斤重擔嗎?”
他盯著趙竑,目光中都是希冀。
“爹爹放心,孩兒定會恢複中原,不負爹爹厚望!”
趙竑握緊了趙擴冰涼的手,鄭重其事說道。
這個時候,他並不想趙擴失望。
“好!孩兒,我要你在朕的榻前發誓,一定能恢複大宋舊日河山,光複中原,把朕的屍骸移回祖宗之地!”
趙擴的目光,熱烈異常。
趙竑跪在榻前,一字一句說道,語氣堅定。
“陛下,兒臣發誓,等日後登基,一定會竭盡全力,帶領我大宋走出困境,恢複中原,馬踏燕然、封狼居胥,把大宋的界碑立於西域、漠北、南海之地,要讓天下人都知道,犯我強宋者,雖遠必誅!”
“好好好!孩兒,快起來!”
趙擴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整個臉都紅了起來。
“若能如此,爹爹也能放心去了。”
趙擴幽幽一句,趙竑心頭難受,卻不知如何開口。
生老病死,天下人誰又能抗拒?
“孩兒,朕想考考你,你知道我大宋最大的弊政是什麽嗎?”
趙擴看向趙竑,似乎是在考究他的認知。
“爹爹,你要孩兒說實話嗎?”
趙竑抬起頭來,眼神誠懇。
“你我父子之間,無需拐彎抹角。”
趙擴的目光殷切
“爹爹,恕兒臣狂悖,本朝最大的弊端就是祖宗之法,皇權不振。”
趙竑長吸了一口氣,斷然說出了結論。
“你說仔細些!”
趙擴身子向前靠了靠,眼睛亮了起來。
趙竑暗暗心驚,趙竑這精神時好時壞,怎麽感覺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爹爹,祖宗之法,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結果是皇權大大削弱,士大夫一家獨大。大宋看似繁榮,卻是士大夫和士紳豪強的繁榮,國弱民窮,大宋的弊端,皆出於此。自古以來,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從來都是天子乾坤獨斷,何來君臣共治天下一說?”
趙竑結合著後世的認知,徐徐道了出來。
“就像爹爹這樣,堂堂大宋天子,卻被滿朝士大夫所製,局促於臨安城這小小的皇宮之內。君弱相強,何談治理天下?士大夫與士紳勾結,國家財富,大都集於其手。百姓困苦、國庫空虛、軍事孱弱,便是鐵證。”
“積弊重重,卻該如何解決?”
趙擴眼睛更亮,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趙竑的話,醍醐灌頂,也說到了他的心裏。
他不就是被權臣架空,做了三十年的傀儡皇帝嗎?
“爹爹,你的身體……”
“我還能撐得住。你快說,你可有解決的良策?”
趙擴催促起了趙竑,神情已經有些疲倦。
“爹爹,此中解決之策,不是一句話能解決。但弘揚尚武之風,鑄造火器,編練新軍,普及教育,不出十年二十年,科舉日稀,到時候文武皆備,國家四肢健全,自會走上自強之路。”
辦理大學,興辦高等教育,士大夫從高高在上的神壇上走下來,最重要的是,君權神授,必須加強。
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不是扯淡嗎?
“普及教育?這豈不是當官的更多?”
趙竑雖然疲倦,趙竑的話,卻勾起了他的興趣。
“普遍教育,貴在開啟民智,培養實用之才。就比如這冶鐵、造船、水利、天文、刑名、稅賦等等,不是都用來當官,農、工、商,各行各業,都需要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不像如今的官員,隻會撈錢做官,魚肉百姓,實則是百無一用。”
以義務和高等教育代替科舉,以開啟民智來對付士大夫掌握口舌,以全民精英對抗士大夫少數精英,以皇權集中代替君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你說的是實學吧。有的放矢,總比四書五經的強。但是就這麽多官員位子,那麽多的讀書人怎麽安排?若是處置不當,會不會引起騷動?”
趙擴輕聲問道,看他眼神渾濁,似乎正在強忍疼痛和疲倦。
“爹爹問得好,大宋國土麵積小,彈性不足,為了我大宋子民的生存,就需要更大的生存空間。一個人三畝地,和一個人三十畝地,截然不同。這就需要更好的軍人,更好的兵器。這就又牽扯到了軍事上。”
“你倒是說說。”
趙擴被趙竑的話語吸引,強打起了精神。
“軍事上,可建立武備學堂,培養職業的軍官,一批又一批,用不了多久,不但將士的素質能大幅提升,對抑製藩鎮……”
話匣子被打開,趙竑興致勃勃,還要往下說,趙擴輕輕握住趙竑的手,疲憊不堪。
“孩兒,你說的很好。爹爹就是想考考你,聽你所說,顯然有了對策,爹爹就放心了。”
趙擴欣慰地看著趙竑,手卻冰冷。
趙竑不由得心頭一驚,用兩隻手握緊了趙擴的手。
可惜,他不會武功,無法打通任督二脈,世間也沒有九陽神功。
“這些日子,你娘來過幾次,和我談了很多事情。她說的有些話,爹爹也覺得很有必要。”
趙擴側過頭,目光示意了一下自己腦後。
“孩兒,把它拿出來。”
趙竑取回手,站起身來,懵懵懂懂從趙擴的玉枕後,取出了一個一尺長左右的圓棍形的布袋。
“爹爹,是這布袋吧?”
趙竑詫異地問道。
“藏好了,回去再看!記住了,不能讓其他任何人看到!”
趙擴眼睛忽然放出光來,神色激動。
“兒臣銘記在心!”
趙竑趕緊接過,再看趙擴,似乎十分疲倦。
“爹爹,要不要叫太醫過來?”
看趙擴精疲力竭的樣子,趙竑擔心地問道。
“別管其他的!趕緊,藏好了!”
趙擴盯著趙竑,神情很是著急。
趙竑把布袋藏在腋下,隻覺得硬邦邦,好像是副……
幸好冬天穿的衣裳厚,從外麵看不出來。
“爹爹,藏好了!”
趙竑按下心頭的波瀾,輕聲說道。
下意識他覺得,這東西有可能會改變他的命運。
他的嗣母俞氏,到底對趙擴說了什麽?
“該做的爹爹已經都做了,現在就看你的了。”
看到趙竑藏好了布袋,趙擴如釋重負,他疲倦地擺擺手,滿頭大汗,精疲力盡。
“回去吧,爹爹要歇息了。”
該做的,他已經做了。至於將來如何,就由趙竑自己去折騰了。
“爹爹保重身體。改日孩兒帶皇孫來看你。”
趙竑給趙擴擦了汗,蓋好被子,輕輕退了出去。
走到大殿門口,剛好碰到楊桂枝帶著一群宮人進來,雙方打個照麵。
“太子,你也在。”
楊桂枝冷冷看了一眼趙竑,目光在他的身上掃了一圈。
“娘娘,臣得知爹爹身子不適,這才過來探望。”
趙竑行了一禮,麵色陰沉。
在這個精明的女人麵前,這一刻,他可不敢露出絲毫破綻。
從曆史上趙擴駕崩,史彌遠三番五次勸她“狸貓換太子”,可以看出,她並不知道史彌遠的勾當。
但她能同意此事,私心還是占了上風。也由此可見,她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從自己提舉皇城司的任命被她扣下,再到太子即任當日的冷言冷語,趙竑就一再告誡自己,不要對這位冷酷無情的大宋皇後,存有一絲一毫的僥幸和幻想。
“太子有心了。”
或許是看到了趙竑臉上的淚痕,楊桂枝輕輕點了點頭。
這個驕傲自大的廢物點心,還算有點良心。
“李顧,還不前麵引路?”
旁邊的宮女翠珠聲音高了起來,還看了幾眼趙竑。
趙竑抬起頭來,注意到翠珠眉目如畫,身材修長,正在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不由得一怔。
楊桂枝的注意力早已經不在趙竑身上,也沒有注意到翠珠的表情。
“娘娘,請!”
李顧偷偷瞥了一眼趙竑,低頭哈腰,帶著楊桂枝一行人進去。
翠竹向趙竑行了一禮,紅著臉跟上。
恭送楊桂枝的背影消失,趙竑這才轉過頭來,暗自嘀咕。
那個美女眉清目秀,細腰修長,身材不錯,她盯著自己作甚?
都什麽時候了,自己還有心情打望美女?
趙竑自嘲地搖了搖頭,快步離開。
回到東宮,周秀娘正在焦急地等待。趙竑讓李唐守住書房門口,自己和周秀娘進去,關上了門。
趙竑從腋下取出了布袋,小心翼翼剪開,一個黃澄澄的東西露了出來。
“聖……旨!”
周秀娘吃驚地叫了出來。
“噓!”
趙竑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顫抖著手打開。夫妻二人看到聖旨上的內容,都是心頭巨震。
趙竑眼眶一熱,周秀娘掩住了嘴,淚水漣漣。
趙竑輕輕拍打妻子的後背,自己的心髒,也不由得“突突”狂跳。
他的嗣母,果然是洞察秋毫,愛子心切,竟然勸動了渾渾噩噩的“父皇”趙擴,留下了這一份保命的尚方寶劍。
“……聖人達理,古無所逃……朕身體羸弱,子嗣艱難,實嚐患之……言念太子趙竑,秉性淳厚,恭儉仁孝……趙竑繼任大統,繼朕登基,繼皇帝位……鹹使告……”
這一份趙擴親筆的繼位遺詔,上麵的玉璽朱印清晰可見。
這一份繼位遺詔,也許真能在緊要關頭扭轉乾坤。
“殿下,許勝回來了。”
李唐的聲音在外麵輕聲響起。
“讓他進來!”
趙竑精神一振,收好了聖旨,朝周秀娘點了點頭。
“秀娘,小心隔牆有耳!”
周秀娘點點頭,擦了擦眼淚,步履輕盈出了書房。
這件絕密之事,她當然不會向外透露分毫。
“殿下,張三傳話,外麵已經安排妥當,一旦事有變數,立刻動手。”
許勝進來稟報,低聲細語稟報。
趙竑輕輕點了點頭。
外麵有周平和張三看著,現在又有了這份遺詔,萬事俱備,隻待不時之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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