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不相瞞，我便是蜀中來的漢使，姓周名默，字思潛。”

    周默問：“公子你怎麽知道的？”

    “我妹妹告訴我的。”年輕公子道，“我妹妹說，那西蜀來使，高大俊美，氣質瀟灑，一眼便知。不是你，還能是誰？”

    “公子謬讚了。”周默笑道。

    他想起昨天來二樓的那兩位年輕女客，花那麽多錢，卻不好好學棋，隻有事兒沒事兒就偷瞄自己，一副花癡的模樣。

    這個年輕公子，一定就是她們的兄長了。

    隻是，這兩位女子又是如何知道他的身份的？周默講的可是正宗的洛陽官話，地道河南味兒，一點川渝口音都沒有啊。

    那年輕公子入座，拿起幾案上的一張絹帛，上麵圖文並茂寫著象棋的玩法規則。對周默道：“你這人可真有意思，來我吳國出使，卻開起棋館來了。”

    “吳王公務繁忙，一時安排不出時間來接見我等，官驛裏麵憋著實在煩悶，隻好出來找點事情做，解解悶。”

    年輕公子笑了笑不說話，顯然並不願意多聊關於吳王的事，他拿起案上的一枚棋子道：“你這象棋，可是西蜀的玩法嗎？”

    “算是吧。是來自我家鄉民間的一種玩法，很少人知道的。”

    “看規則，還挺簡單的。隻要吃了對麵的將，就贏了。”

    “看似簡單，實則變化無窮。”

    “來，你先陪我下一盤吧。”

    “榮幸之至。”

    一盤棋下完，沒有懸念，周默贏了。

    但周默卻對這年輕公子有些刮目相看。

    作為第一次接觸象棋，一邊玩還得一邊看帛書查閱規則的人，這年輕公子表現出來的素質，遠超一般人。

    在沒有他人指點的情況下，他已經會走一步看兩步了。

    這是象棋的基本竅門。

    雖然還很生疏，連續判斷失誤，但不得不承認，他很聰明，也很有天賦。

    甚至，玩了幾盤之後，他還學會了複盤。

    複盤，是為了研究自己失敗的原因，相當於錯題本。

    可見，他的好勝心很強，完全不似表麵看上去那麽溫文爾雅。

    時間分秒流逝，年輕公子在樓上待了整整一天，直到打烊。

    除了如廁吃東西，他一直都在認真地研究象棋，時不時還找周默對弈一盤，檢驗一下成果。

    樓下張十五連贏十五盤，不時傳來人們的陣陣歡呼聲，樓上的客人們也都很好奇，很多都跑下去看，隻有他卻頭也不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沒有被樓下發生的事情幹擾。

    周默能感覺到，他的棋力在以一個驚人的速度飛速進步著。

    夜深，酒館要打烊了。

    臨走之前，他對周默道：“你這象棋果然很有趣，初看好像很簡單，但深度卻遠勝六博。等我下次再見到你，一定就能贏你。”

    周默笑道：“公子的確很有天賦，令在下刮目相看。不過若下次來就想贏我，看來你近期是不打算來了。”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有時間天天出來玩。”年輕公子笑道，“不過，我已經將棋子和棋盤都記在心裏了。回去我自己畫出來，也能練棋。等下次再見麵，一定能贏你。”

    周默道：“不用自己畫了，怪麻煩的，我直接送你一副吧，就當交個朋友。”

    說完，馬上叫人拿出一盒全新的精品棋子來，遞給那年輕公子的隨從。

    “那就多謝了。

    ”年輕公子絲毫不客氣，將禮物收下，微微一笑拱手還禮，態度不卑不亢，溫文爾雅。

    這棋子做工十分精美，一看便知價格不菲，單單是裝棋子的這個木盒，也絕對不是普通人能夠用的起的物件。

    這樣的禮物，送給隻有一麵之緣的客人，不可謂不貴重，但看這年輕公子的態度，竟完全不以為意。

    要麽，他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凱子，充大瓣蒜來了。

    要麽，他地位崇高，平日裏收的禮物，都是這個檔次的，所以才不以為意。

    顯然，他屬於後者。

    周默心道：“此人絕非一般富家子弟。”

    周默送那公子下樓，走到樓梯口，那公子突然轉身道：“既然收了你的禮物，我們就是朋友了。我覺得我有必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何事？”

    “吳王已經知道你開了這個棋館，有些不高興。”

    “哦？”

    “我的意思是，你這個棋館老板，可能當不長久了。你還是早做些準備為好，避免不必要的損失。”

    說完，年輕公子便輕施一禮，轉身離去。

    周默叫住他道：“那我這棋館要是倒閉了，你還怎麽來找我下棋？”

    “在你回蜀之前，想找你蜀使周思潛，還不容易？放心吧，我一定會來找你的。我還要贏你呢。”

    “那就恭候公子大駕了。”

    ……

    送走這位年輕公子，周默尋思：“這孫權也小心眼了吧。開個棋牌室而已，又不涉賭，這就不讓開了？”

    那年輕公子擔心自己的損失，應該指的是經濟上的，這周默倒是不太介意。

    虧點錢而已，真心無所謂。

    但這象棋館是他計劃的重要一部分，不容有失。

    隻是他旅居異國，勢單力孤，事到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且，周默總感覺，孫權派了探子在自己身邊，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自己雖未刻意隱瞞過身份，但也從未主動暴露過。這才幾天而已，孫權這下手動作，顯得有點太快了。

    當然，吳蜀有別，這並不稀奇，不派人來盯著，反而才奇怪。

    還有那位年輕公子和他的妹妹，從他們的言談舉止間，周默判斷，他們至少也是東吳頂級家族如顧陸朱張這種級別，甚至有可能就是孫氏的皇親國戚。

    隻是，他們是怎麽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還有幾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看？

    東吳這些人，就愛在人背後搞些偷雞摸狗的陰招，煩啊。

    ……

    第二天一大早，周默還在睡覺，便聽見象棋館外麵吵吵鬧鬧的。

    跑堂小二急匆匆過來，一臉驚恐道：“不好了，門口突然來了一大堆士兵，氣勢洶洶的，他們點名要見東家你啊。”

    “孫權這動作可真夠快的。覺都不讓人好好睡一個。”

    周默穿上衣服，趕緊出門，隻見幾十名吳國士兵配著刀劍，將象棋館圍了個水泄不通。

    領頭的軍官厲聲道：“誰是周默，速速上前來。”

    “我就是。”周默上前道。

    “你就是這家棋館的東家，西蜀來的使者周默？”

    “如假包換。這位軍爺，有何見教？”

    “接到上麵指令。你是蜀國人，沒有資格在我吳國置產營商。你這棋館，要即刻關門，停止營業！你的產權地契，請盡快出售，否則三日後作廢，房產收歸公用。”

    “軍爺，這棋館我可是花了大價錢買的，為何買的時候無人告知，現在卻來關門？你們這麽幹，我可虧大了啊。”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負責執行公務，不負責回答問題。”

    周默急忙上前，偷偷地在這軍官手裏塞了一大塊銀子，陪笑道：“小人愚魯，還望軍爺告知一二內情啊。不然我這損失，真的遭不住啊。”

    那軍官隻覺入手沉重，分量不輕，心下歡喜，便低聲道：“上麵隻告訴我，你是蜀國來的人，讓我盯緊了你，吃喝玩樂，你愛幹啥幹啥，沒人管你，但是絕對不允許你置產，也不準你營商，懂了嗎？”

    “至於你手裏的棋館地契，現在還能賣，我勸你趕緊轉手賣了吧，趁消息還沒傳開，或許還能多回點本。”

    “多謝軍爺。”周默道。

    士兵們三下五除二，清了人，貼了封條，棋館即被查封。

    陸陸續續趕來下棋的客人們見了官府封條，也都乘興而來，掃興而去。

    周默隻好回到官驛，偷偷拿出諸葛瑾給他的玉佩來，摸了摸，又小心收好。

    “看來，是時候用一下這張底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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