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20落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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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忘記……我們那臨近都市,雖小卻十分幽靜的白房子;波摩娜的石膏像與古老的維納斯雕像在疏林裏、藏起她們裸露的肢體,」
    二
    “波德喬克!”
    男人並沒有理會這充滿戲謔的粗獷吼聲,而是繼續仔細地端詳苗圃中正在勞作的妻隻是那無禮的糙人仍然不依不撓地在他們小巧的白房子外喧鬧著:
    “還在搗鼓你的那些五顏六色的黏土嗎?”
    “不是粘土,是叫顏料”
    男人在屋子裏輕飄飄地回道,日複一日勞作的人們總是想找些樂子打發時間,他是能夠理解
    “什麽時候把你的那些布賣給咱燒火吧,多少也算能掙些”
    “現在還是春天,沒必要急著屯柴火吧?”
    “啥嘞?阿波羅妮,你聽得清楚你男人說了啥嗎?”
    “聽著可清楚哩,怕不是你的耳朵被春風吹得不好使了”
    女人撐著鋤頭挺立在溫柔的旭日下,一邊抹汗,一邊笑著唱出這自然可愛的話來,令聞者不禁失男人也似是為了什麽而心照不宣地輕笑起來,於是,手中的畫筆也跟著主人的愜意開始思索,如何才能調色板中調出方才這句話語的顏色那糙人憨憨一笑,又不甘心似地說道:
    “真是嘞,『被春風吹得不好使了』,你也跟著你男人變得奇怪起來”
    “腦子也被春景閃得不好使啦!你!”
    女人笑得更開心惠風拂過,掠過田間剛冒出一寸左右的小苗頭的同時,也掠過她的長發和笑初春時分就這麽溫暖,男人有些意他感覺,當和煦的春日一旦落在大地上,萬物就像是在頃刻間都泡在了溫泉而女人隨風飄舞的黑發,就是暖流存在的證這讓他開始胡思亂想,輕柔得像是流水的風,與同樣輕柔得像是流水的女人的頭發,這二者之間,又會有怎樣的關係呢?他又笑了起
    “真是搞不懂你們兩口子”
    留下這句話後,糙人便笑嗬嗬地扣著腦袋離開
    一筆一畫,淡妝濃抹之間,今日份的陽光與時間也靜悄悄地流逝幹淨
    “呀,我真的有這麽好看嗎?”
    油畫布上明亮的女子立於苗圃的中央,被遠處的小黃花恰到好處地簇擁在中央,就像是自花草中誕生的一
    “像是生於自然的女神”
    “像是生於自然的女神嘞?”
    “像是生於自然的女神”
    女人“咯咯咯”地笑個不停,似乎又是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失態,忽而滿臉緋紅,猛地用雙手捂住男人則肯定地重複著,但他並不自覺自己正在開口說她笑起來像一朵鮮花,真是恰如其分的形容,所以自己才會在她身邊加上原本並不存在的小黃花,以及那些姹紫嫣紅的秀氣的花這些或那些,其實都並非來自他親眼所見,而是源自他心中所換言之,是他從女人身上看到——恰如此刻自己也聆聽到的肯定答複,也隻是她的單純、以及自單純中流露出的真情,在自己胸腔中撞出的聲音罷
    好不容易才緩過來,停止了碰撞的女人筋疲力盡地倒在木床上,看著微微搖晃的吊燈,像是看著另一位傳說中的神明一她忽然說:
    “我想要個孩子”
    “好”男人不假思索地回
    “好什麽好啊,”她正說著嗔怪的話,語氣卻更近似撒嬌,“你又不能勞作,要是我懷孕了,可就沒人耕田再說嘞,如果你堅持去耕田,我可就沒有畫可以看”
    “冬天的話,就不需要勞作了吧?”
    “呀!”
    女人驚喜地一叫,立即就把臉湊了過去,幾乎貼到了男人的肩男人也轉過頭盯著她觀察,那雙亮晶晶的又大又黑的眼珠正閃爍著認真的光彩,一眨也不他的視線幾乎全都被她的眼睛吸引走了,而她的眼睛也幾乎被他灼熱的目光給黏
    “再說,隻要把畫賣出去,就算是春秋你也不用那麽幸苦”
    男人笑著推開一點點距離,臉碰著臉可不方便說
    “不辛苦啦,得虧大家還是很照顧我們”
    “總靠大家的幫助,也不太好吧?”
    “大家都是好人嘛,好人就是好”
    這言談純真而坦率得近乎粗連同她天真的見地一起,便足以令人產生一瞬可悲的錯覺,無論是對自我還是對世
    “總之,都得努力我去清洗一下身子再睡”
    男人的語氣不似之前活躍,他勉強對女人笑了一笑,隨後低著頭一瘸一拐地走出房因為門框下的空間正被吊燈占據,以便能拱“臥室”和“客廳”共可阿波羅妮卻沒有察覺到男人細微的變化,她的雙眼依舊隨著吊燈左右輕輕晃著,好像二者的光芒之間有一條線牽引著似
    好像二者的光芒之間有一條線牽引著似男人
    三
    這個家盡管小巧簡樸,後院卻仍然倔強地開辟了一處小小的花圃,種了些本地常見的鈴由於身體原因,男人常常獨居於家沒有作畫時,便常常對著花圃靜坐,像是植物一般深沉而隱秘地呼每當空氣中開始彌漫起濡濕的花香,他就像是高僧頓悟般地明白:是夏天要到了呀!
    他熱愛夏天,因為四季裏唯有夏日女神和她溫和的吐息願意接納他那羸弱的身因此,當村頭古老的看門樹展開新綠的陽傘,充滿初夏氣味的橙子也在陽光下探出頭,村子裏的人常常會在夏日的荷葉池邊看到一個男人,正杵著拐杖奮力地走偶爾也能看見女人跟在他身後,提著工具箱扛著畫板畫架畫這副場景著實有些格格不入,因此常引得一些人不
    “你們看她啊,那樣天真,真是太可憐”
    “聽說是男人不願去城裏工廠找工作哩,一個女人,一邊耕地還要照顧他,這日子能過下去就不錯”
    “咋得是不願去嘞,我說啊,他那病怏怏的樣子,去了哪個工廠願意要?”
    “哎呀,那家夥一副女人的模”
    “三年了嘞,也不見有個孩子,就跟著搗鼓那玩意”
    於是,一群留守在城郊村落的婦人就這樣笑了起誰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
    但是不久後,回村報信的人便傳來一件了不起的噩耗:村裏某個去城市裏謀生的糙人,右手四根手指被機器齊齊切斷,被工廠主隨便打發幾個銅板就趕了出這則消息很快就跟著傳信人的嘴,在兩日內就跑遍本就不大的村那些婦人再也笑不出來即便是那些丈夫還完好無損的,也不得不整日提心吊膽地過日
    “呀,看看他們,還有心思來池邊”
    “這麽多年才賣出一張紙,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
    “……”
    “就算這樣……咱們都還有兒子”
    “是嘛,不像那家夥,一副柔弱”
    “就是三年了嘞,也不見有個孩子,就跟著搗鼓那玩意”
    婦人們像是一群老斑鳩,咕咕嘰嘰地聚在了一起,不久便自覺無趣,又嘰嘰喳喳地散
    “這是在畫什麽呀?”
    “荷花”
    “明明是睡蓮”
    “對”
    “可是池子裏明明是荷花呀?”
    “對”
    男人停下畫筆,心滿意足地看著睡蓮畫和荷花池,二者的確是渾然一體女人卻被這無厘頭的複雜關係搞得不明所以,便又開始“咯咯咯”地笑個不清脆幹淨的笑聲通過荷花池傳得越來越響亮,但就在不遠處同樣響亮的議論聲卻仿佛被池水直接吞沒,怎麽也傳不過
    “好嘛,反正荷花好看,睡蓮也好”
    “還有呢?”
    “你的調色盤也好看”說罷女人又開始“咯咯咯”地笑個不
    眉毛不加修飾,是自然蓬亂的樣子,卻襯得兩隻明亮的眼睛更加秀美,多了些不似人間應有的水兩片蓓蕾般的芳唇一閉一合的,別有一種生命的餘韻,大概是一種足以令神明自誇手法精湛的造物,說著些他此刻已然聽不清的話他是多麽想下水摘下一朵荷花讓她捧起啊,可惜他做不但假如讓她自己下水摘上一朵——她一定會同意的——再送給她自己,又實在有些難
    “那,我們回家去吧?”
    他輕輕地抓住女人的手詢問
    “好”女人推動他的木製輪椅,工具箱一類則都由男人自己抱
    他們心蕩神馳地離開後,荷花池邊的泥土忽地鑽出了二三十隻青蛙,渾身沾滿泥漿,在自認為屬於他們的季節裏鳴叫不
    四
    那是個晴驟冷的風卻把常綠的樹葉吹動得搖曳不止,好幾片散落的綠葉吸引了他的目光,也打亂了他想要描繪景色的心
    “怎麽啦?”
    女人似乎感受到了某種事物悄然破碎的象果然,她一推開門,就看到男人合上了顏料
    “今年的形式似乎愈發緊張”
    “是噢,”女人抱著孩子,那語氣像是遺憾,“大家似乎都變樣”
    “我的小繆”
    男人看著女人懷中的小女孩,像是瞻仰一位朦朧的女神,又像是在描繪潑灑在綠葉上的陽
    “她喝奶時可有勁兒啦,將來一定是個大美”
    她又是怎麽從喝奶就看出小繆斯會是個美人的呢,男人不禁苦母親的秀發流淌在女兒的額頭上,他輕輕地眨巴著眼睛,是覺得這一幕簡直不可思議
    “一定會像她的母親這樣美嗎?”
    “一定會像他父親的畫那樣美”
    女人的臉上倏地飛滿了潮紅,還是像從前那樣“咯咯咯”地笑男人不禁好奇,究竟是何等簡單的世界,才能造就出這樣簡單的女人、以及這浪漫又不自覺的話語啊?
    “好啦,你還是多休息一下”
    “不嘛,走走又不算事,我連走走都不行啦?”
    愚者呀,男人心裏想,一朵永不驚恐的白玫瑰,一柄純潔熱烈的權
    “那就在附近走走”
    “你也一起?”
    “風太冷,我就算”
    黃昏時分,下了一場大天邊的層雲逐漸模糊成重疊山巒的模樣,一直到連遠近的層次都難以分男人並不著急,卻也無心描繪秋雨的形好在女人及時趕了回來,孩子也並未著
    “大家、似乎真的是都變樣了”
    她回家後第一句話就是這個,男人有些意外,陰鬱的本性又開始催促他不安起
    “怎麽了?”
    “那些傷殘者都聚在了高塔樹下,那副場景光看著就讓人揪”
    高塔樹——是村子靠近城市那邊的入口處的一顆形似高塔的柏
    “他們低聲討論著些事,悉悉索索的聲音像風吹過稻草時一樣,迎著落日,真是可”
    女人悄聲說道,生怕吵著孩子似
    “討論什麽?”
    “離太遠就沒聽清啦,但總感覺不像什麽好”
    女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男人更加意外了:
    “可是離開這裏,我們又能去哪裏呢?”
    “我沒有說要離開嘛,為什麽要離開?”
    “總覺得這不是什麽好兆頭,從去年夏天開始就……”
    “那之後小繆斯不也平安出生了嘛,怎麽能說不是好兆頭?”
    “小繆斯嘛……”
    男人竟被女人說得語塞,這還是第一
    “唉,我也就是說,咱們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
    “為啥不能回你城裏的房子呢?”女人似乎從來不會考慮過上一秒他們正在說什
    “那怎麽能算是房子呢……”
    男人無奈地說道,隨後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旁:“雨越下越大啦,先回臥室去”
    屋外,“嘩啦啦”的雨聲同風過樹林的“沙沙”聲混合在一起,宛若兩隻頭腦簡單的野獸在相互訴大自然則隱於黑夜中,細細咀嚼著這些它漫無目的地遊蕩在天空或田野、城市或鄉村,不經意地瞥見了零落一地的鈴蘭花,心中頓時一驚,喉間仿佛咽下了一塊硬東
    直至半夜十二時左右,雨才緩緩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