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0落、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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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那絢麗而光芒四射的夕陽、仿佛透過閃耀著無數縷餘暉的玻璃窗、從好奇的天際睜大了眼睛出神地看、我們從容無聲地吃晚飯,把那大蠟燭般令人陶醉的反光、盡情地灑在樸素的桌布與嘩嘰的窗簾」
一
非議是在所難免
誰能想到,他昨日還在裏昂城暗無天日的貧民窟中苟且偷生,如今卻跟著一個農家姑娘,離開這座充滿了泥濘與金錢的城市,以夫妻、甚至是戀人的身份來到城郊的小村落
女人沒有父母,有人說,她的父母早已離世,也有人說,她的父母為了方便進城找工作而將她遺留在村子裏,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總之,她是個孤兒,和男人一
當日她準備去城裏買些『肥土』——聽說鋪在田裏能增加收成,卻在來往城門時兩次看到男人在畫興許是在黑漆漆一片的城市裏走了一遭,卻忽然看見一抹朦朧斑斕的河畔畫,她一下子就對這位手持畫筆的魔術師充滿興而這興趣,又很快蛻變為莫名的愛
“哇,這是什麽呀?”
除了房東,已經很久沒有人主動找他說過為此,男人楞了半晌才反應過
“啊,羅納”
“那這叫什麽啊?”女人指著畫布,又指了指他手上的畫
“呃,畫畫?”
不是很能聽懂她在問什麽,男人也不是很習慣開口談論這些事
“你每天都會來畫嗎?”
“差不多”
“那我可以每天都來看嗎?”
“……隨便你”
——就這樣持續了幾“你能和我一起回村子嗎?”“好”無牽無掛的男人立即就答應了她仿佛臨時起意的請
可非議並非針對兩人突如其來的戀甚至可以說,自從發現女人每天在完成勞作後,就迫不及待地往裏昂呈的方向跑去,大家便差不多已心知肚明隻是一直以來,難以承受耕作之勞的單薄身板,於田野裏吃力氣飯的人們而言幾乎已成為禁忌,——近乎到了談之色變的地恐怕唯一能夠在他們心裏與之相提並論的,就隻剩下靠女人吃飯
所以,無力耕作又一心埋頭畫畫的男人,自然而然地就成為了村裏人整日揶揄和挖苦的對但女人對他的迷戀卻超乎尋常,即便他常常哭喪著臉,女人那崇拜的目光也不曾衰弱分他和他們都為這驚人的執著而震撼
“她是個有毅力的姑娘,在生活裏吃苦耐勞,在愛情裏矢誌不渝,我們還是尊重她”
一些心慈的婦人這樣說道,她們的丈夫也跟著附和:
“是啊,我們還是尊重他們”
另一些婦人和她們的丈夫卻不為所動,隻管將一切歸咎於那個陌生的男盡管她們的語調又總像是在談論某個親人,大概是遠房親戚:
“她啊,的確是個可憐的傻姑那男人隻施了些魔術便讓她神魂顛倒,讓她甘願做牛做馬!”
“若是我那般瘦弱,也得做些手工活才好,至少不能再拖累對方”
他們在這方麵的爭論簡直無休無可漸漸地,仿佛是在一瞬之間,男人的一整個身心也都被女人身上的某種魔力給吸引那或天真或愚鈍的白話,使他全然忘卻過去;充斥著好奇的紫羅蘭色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好像要將他的心點燃才肯罷休似大概還有別的什麽?總之,當男人發現自己真的愛上女人時,也終於開始理解旁人非議的原
今早,窗外忽然傳來了雨落大地的聲音,起身查看卻不隻是房簷的冰雪開始融化
五
他望著廢仿佛已經一個世紀沒有來過這裏一般陌他站在橋頭,裏昂就坐落在河對岸的另一工業時代的城市,就是座繁榮的廢
與離開時不同,如今的男人更加整潔,從僅憑這衣著舉止,哪怕是他走起路來跌跌撞撞,旁人也不敢對他有絲毫小他久久佇立微笑是他勝利
“先生,主人有請”
是的,自從去年他賣出了第一幅畫,忽然間就名氣大噪即便是城市中的百萬富翁,也不是輕易能夠見他一麵因為盡管今時已不同往日,但他這些年與女人的相處已經使他明白,城郊鄉村的那間白房子才是他此生最美妙的歸同時,也讓他明白,自己的畫隻能賣給懂自己,或者至少懂畫的
今日求畫的這位富人儼然屬於後傳聞中,他收集了許多大師的作品,且多諸畫派皆頗有獨到的見為此他才願意不辭艱辛親臨拜當然,富人所開出的價格也是不菲
昨日一場大雨後,城市披上了一層嶄新的
路過他曾經最熟悉的貧民窟,這裏倒並未改變分毫:從街道到屋簷,到處都鋪著一層炭黑,無論多大多猛的雨都無法將其衝洗幹淨;空氣中厚重的瀝青味混合著刺鼻的廢氣也已在這裏紮根許久,像是一個盤踞在空氣中的惡魔桀驁地宣布,它永遠都不會消
他緩慢踱步穿過這條曾經的家微笑即以一個戰勝者姿態,品嚐著若幹年前就早已荒廢的噩男人的夢中不曾有過這條街上的其他人,房東也很遺憾地不在此所以直到他穿過漆黑的街道,走入內城,也根本沒有哪怕正眼瞧過一遍道路兩旁、那一群像是一根根炭柱的人們……以及他們手裏拿著的東
至於貧民窟之後的場景,則是他過去從未見過或想象過但男人在他那過去的噩夢中太過於陶醉,以至於還沒有來得及一窺富人區的繁華與奢靡,就已經步入了富人宮殿般的房
“久仰先生大名,今日終於有幸見麵”
一進門富人就快步走來扶起男人,周圍一眾仆人也都隨著他們的主人,向這個瘸子投來包含尊敬的目這倒讓男人很是意身披古代壁紙的大客舒適的沙醉人的燈周圍擺放著無從估價的精美瓷
可還沒當他尋找到這股異樣的感覺的由來,富人就將他扶到了頂層寬暢明亮的接待室清脆的指針轉動幽魂般的香宏偉的落地帶著白銀鑲飾的吊
“您看啊……”
光輝燦爛的銀器大概醇香的紅窗外宛若仙境的園
“嗯”
他們開始了滔滔不絕的交起初男人總能應答如流,他那遠超常人的藝術直覺,以及驚為天人的藝術天賦,甚至常常引得富人讚不絕可過了十幾分鍾,他卻漸漸察覺哪裏有些不對且隨著交談的時間越來越長,這不知所指的直覺也就越發令他感到惡男人隻得說道:
“抱歉,我想我現在可能需要先休息一小會”
“好的好”
富人連聲答應,緊接著,一群仆人就撲了上前開窗通風的,立即就遭到富人訓斥,重新關上了窗後,又馬不停蹄地轉頭奔向壁爐,添加柴端茶倒水的,上點心的,為他送來披風的,甚至還有兩位卑微地蹲下,為他按摩雙
啊!按摩雙腿?那雙畸形的雙腿?他明白富人佯裝的崇拜眼神,精心安排的侍奉與款待,以及更重要的——那些人為何在朝夕之間,就改變了對自己畫作態度的原
隱居鄉間的瘸子畫家,——他們的崇拜竟源自男人身體的羸他們那孔武有力的臂膀,堅定不移的步伐,配上那顆簡單愚蠢的頭腦,使他們竟瞻仰甚至羨慕起他這副病怏怏的身子骨仿佛在他們眼裏,隻要一個走路都困難的人或是說話都困難的人,不論世俗地拿起畫筆或是捧起書本,那所謂畫家或文人的氣場便自他體內誕唯有作者肉體的虛弱、或心理的扭曲,才能體現畫作的價至於貧困中的掙紮,則更是他們津津樂道的唯美演他們渴慕這病態的氣場,並將之視為可遇而不可求的珍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來日再談”
他若無其事,然而語氣卻是認真他很感激自己——始終都沒有產生過為了榮華富貴或上流社會而拋棄女人的想如果這種的想法曾出現過,哪怕隻是一秒,他也無顏再苟活於這個世
“啊?”富人一副錯愕的樣子,話卻說得很流暢,“先生既然身子不適,那我也就不勉……”
話還沒說完,兩人卻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窗
“前進!前進!”
屋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不遠處更是鋪天蓋地的口號
“是警察,主”一個仆人站在窗口大聲稟告道,他還從未見過這等恢弘的架勢,“噢不,是軍隊!”
“是一群工人!”另一個仆人則驚恐地眺望道,“他們拿著鐮刀和錘子,還有鋤頭和斧子!”
富人的臉色頓時煞白,對於工人們的不滿情緒,他也是有所耳聞但他萬萬沒想到,這些舔著臉來城裏要飯的家夥,竟然真的敢將矛頭指向他們自己生活的基
“放我們過去!”人群似乎被攔下,但憤怒的高喊卻越傳越遠,越傳越
“回去!都給我回去!”另一邊為首的軍官亦不甘示弱地大聲示威
“前進!前進!衝向敵人的炮口,穿過槍林彈雨,奔赴勝利!”
“兄弟們,衝過去!”
不知是誰率先高聲號召,黑壓壓的人群便不顧頂在胸口的槍杆,開始大步向前進
砰!砰砰!
軍隊開槍了,四濺的鮮血頃刻間助燃了工人們的怒火,他們呼喊著向市中心進揮舞著農具或木棍,石塊或拳頭,——這些曾經他們賴以為生的工具,如今將替工人們討回公
激烈的鬥爭很快傳到工人天呐,男人扶著窗戶,目瞪口呆地望著對準槍口衝鋒的人群,——還有遠方,宛如黑水一般源源不斷湧入內城門的人他們沸騰了,帶著熱浪而不可阻政府軍是絕攔不住這樣的滾燙的人群的,男人堅
富人慌不擇路地開始打包著財物,看樣子是準備趁城市內的主要街道都還有政府軍把手,先帶著幾個忠心的仆人離開裏他悄悄看了男人一眼,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帶上這個無用的裝飾品,但很快就別過腦他要離開
男人卻並不慌張,他自信工人們不會采取過激的手他了解他們,就像女人一樣,愚者,相較於他們陰險狡詐的對手,他們還是太單純善良了,甚至遲早會因為天真幼稚的願望和行動而失
早上,工人們把路上的石頭和燈柱刨起來,把貨車推翻,運來木板和桌櫃,築起一處處街他們奪走敵人的武器,在大街小巷中無畏地戰婦女和兒童也自發前來支援他們,前者照料傷員,後者則憑借靈巧的身姿穿越於諸街道之間,運送糧食彈藥,偵察敵情,甚至有些直接端起槍工人隊伍越來越龐大,在與政府軍激烈的巷戰中逐漸占據上
下午,工人們的怒火燒遍了大街小巷,已經反噬到富商政要最後的堡壘——市政他們越戰越勇,在每一個街壘都豎起一麵大旗,隨風飄揚的還有他們嘹亮的口號——『工人不能生活,毋寧戰鬥而死!』
晚上,工人的隊伍還在不斷壯大,孤傲的裏昂城則在戰火中度過了將來必定永載史冊的一夜……
男人始終在富人的家中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切,盡管他自問不屬於交戰雙方的任何一方,但他仍然希望工人們能幫助他懲處虛偽的富商和貪婪的政客為此,男人甚至招呼他們進來,並允諾隻要不毀壞掉屋內陳列的畫作就可以在這裏自由休息,婦女們也可以在除了頂層之外任意地方救助傷
大約還是見到男人一副衰弱不看的模樣,卻依舊收藏並珍惜著如此豐富的畫工人們對他也相當尊敬,並保證不會打擾到
“如果您允許,我們還可以為您送些食物之類”他們是這樣說
令男人意外的是,盡管舉止相似,但他卻並沒有對這些工人感到厭或許是因為盡管他們不懂畫作,但至少是真心地尊重他、尊重藝術的緣他不曾關注過他們,也不知這份猜測是否屬總之他接受了他們的好
到了翌日清晨,哪怕再沒有眼力見的人也能看出,政府軍的完敗已不過時間問男人還是靜靜觀望著雙方的鬥爭,不知為何,他越看越覺得熟就這樣又過去幾天,起義的工人們已經完全占據了整個裏昂他們建立起工人委員會,並迅速恢複社會秩製定了一係列有利於保障工人權利的政策,宣布自己的政治主還有人前來詢問他的意見或看法,甚至還向選舉他加入政實在令人難以置
於是乎,男人也順勢預見了他們的失
畢竟,並不是所有受到加入戰後新政府邀請的人,都會像他一樣堅決推辭男人為此感到深刻惋而就在這刹那間,他突然就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以為隻是過了些時日,就天真地以為那些狡猾的蠢貨改變那位富人渴慕殘缺,卻絕不會打斷自己的雙健康的生命,高高在上的地位,以及那享之不盡的財富,對他們而言一樣重世間諸人即是他們達到目的的唯一手至於臉皮,這東西留著又能有什麽用?
不知為何,男人就由此篤定:慘痛的代價絕不足以使他們主動放棄自己的地位與財富,而是隻會讓他們更加珍惜那些華麗的羽所以,如果工人們在占據優勢的時候不徹底摧毀他們,反而給了他們可乘之機,那麽等到敵人的外援兵臨城下,彼時被摧毀的,就是眼下天真的工人
果不其然,大約一個星期後,當六萬餘訓練有素的帝國軍隊占領裏昂近郊,那些重新受邀加入政府的舊秩序渣滓們立即就躲了起因為他們知道,大軍壓境之下,工人們已無暇再去尋找幾隻無關緊要的小蟲他們隻需要等到偉大的反擊戰結束,就可以重新掌控裏昂城,還有那群不知好歹的工當然,這次需要再多部署一些部隊和大
世界也的確並非總是充滿奇盡管工人們頑強地抵抗反動軍隊的攻擊,的確是英勇的抵隻可惜,在訓練有素,目標明確的炮火麵前,頑強和英勇的木棍也不過是螳臂當車而
但直到反動軍隊闖入了『他的房子』,並詢問富人的下落時,他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如您所見,我隻是一名畫家,是受到此屋原主人的邀請才前來拜叛亂開始後,因行動不便而無法離開隻得就近躲在頂層,坐視本屋陷所幸,那些刁民並沒有為難我一個殘疾”他是這樣解釋而那位軍官看他也的確是一副連鋤頭都舉不起來的樣子,略微鞠躬後便匆匆離開
——阿波羅
六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等到男人一瘸一拐地回到近郊的村莊,作為附近工人們的主要集合點,這裏早就被付之一除了殘留的灰燼與野火,就隻剩下橫七豎八、姿勢誇張的屍
他們的白房子——毫無例外,也沾上了血女人抱著他們的小繆斯,早已沒了任何氣她睜開的雙眼,毫無生命的光澤,甚至還來不及顯露出絕望的悲傷,隻是些簡單的驚恐和難以置正如她懷中的小繆斯,隻是如死亡一般地睡去
男人早就預料到了,可他卻沒束手無即便他一直待在家中,也不過是和她們一同死去而
啊……
可是話說回來,自己如今活著,又還有什麽意義呢?盡管無論事在怎樣的社會中,藝術一類的東西總是能生存下去的,而自己的繪畫事業正蒸蒸日上,更是……
懶得想
男人如今的感受,就像是與過去的聯係被一柄鈍刀斬斷啊,是啊,都被斬斷如今又想回想起來,他在心裏支持那些工人,其實也就是在支持曾經的自己吧?一個人,一個真正的人,又怎麽能放任曾經的自己不顧呢?如果拋棄了曾經的自己,那現在的自己又算個什麽東西呢?
當過去已經被寒冷的軍刀劈得鮮血淋漓,殘缺不堪的自己,現在又是什麽?沒有過去的假麵和空殼?想必內心一定是憤怒的吧?
假麵舞會中,光暗的交替遮住了過去和未來,世界也一定是憤怒的吧……
“你啊,憤怒吧,來吧,憤怒才”
一個悠遠的聲音從四周響他以為隻是幻
“你啊,憤怒吧!來吧,憤怒才是!”
他停止了思考,隻是在空等一個問題的答案:一個畫家的心上,還能否再添新
一股暖流驟然由心間湧向雙腿,男人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異
“憤怒吧!來吧,憤怒才是!”
試著活動腳趾,——小腿的肌肉從未如此有力
“死亡是過去的終結,來吧!”
死亡是過去的終結……
“真是個固執的家夥”
固執的家夥……
“那麽,來打個賭”
打賭……
“有一種能令你妻女複活的方法,就在你們的世界”
“複……活?”
“就是起死回”
“怎麽可能……”
“難道你就覺得,你的雙腿就有可能治好了嗎?”
“……”
“作為證明的第一步,我會給予你永生,以便你能夠有充足的時間去尋”
“那……還有什麽好賭的呢?”
“賭你能不能堅持下去,找到複活她們的方”
“好”沒有理由堅持不下去他甚至不需要考慮賭
“那麽,開始吧,從此刻”
於是男人下床,穩穩地站在地麵
他拔光了花圃中的鈴蘭花,並將妻女的屍體埋葬在了裏麵,而後轉身離
——這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