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緣淺緣深不由人 一飲一啄豈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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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長空臉色微變,趙顏春亦是如臨大敵,二人俱有異術在身,所謂的江湖高手,在他二人麵前也不過是一合之敵,怎會有人進至身側,而毫無知覺?
    二人凝神觀去,隻見樓梯處有五道人影走來,雖俱是作尋常路人打扮,卻是蕭疏軒舉,湛然若神,各有一番風儀氣度。
    江長空微微一愣,隨即轉驚為喜,猛地向前幾步,到了張顯麵前深深一揖,道:“黑質何其有幸,今生又得見仙長之仙顏。”
    言罷,竟俯身下拜。張顯目光下投,一陣清風憑空生出,將其牢牢托舉,止住跪拜之勢,笑道:“一別數載,尊師聞鍾道友尚安否?”
    見張顯不受自家大禮,黑質心中不由得一陣失望,但他心思縝密豁達,立馬便平複心緒,不再強求,起身拱手道:“勞仙長記掛,三載前,聞師已罹難而去。”
    張顯目光微閃,再問道:“你師身為大景皇家守藏之吏,累世相傳,怎會橫遭禍端?”
    黑質微微一歎,道:“幾位仙長、趙兄,此地非是久留之地,我等還是尋一僻靜之所吧。”
    張顯料想此中或有隱情,見雲氏三人亦無異議,起手刻畫一道法符,輕嗬一口靈氣,將其送渡至殷眉愫處,便隨江長空走向外間。
    趙顏春一時間目光明滅不定,微微轉動下手腕處白玉手鏈,最終還是未曾開口。
    片刻功夫,幾人已來至後山一幽深空穀之中,藤纏老樹,雀占危岩,重重穀壑芝蘭繞,處處峨崖紫竹生,深處更有一座土地祠廟屹立,黃牆多有褪色,台前滿是青蘚,看去多有破敗。
    此刻土地廟前,一公子哥模樣的少年正不斷往裏間投擲石塊,口裏不斷喊著“大力怪人,怪人”之語,另有幾名年紀相仿的孩童躲在一旁,臉上滿是緊張與興奮之色,兩名短褐護衛則抱手立後,顯得胸有成竹。
    見狀,黑質一個縱身躍至土地廟前,幾名孩童隻覺眼前一花,麵前已立著一個身著深青長袍、頭戴方巾之人,眼神銳利,好似不太好接近,不禁有些畏懼。
    黑質問道:“你這少年郎,此處多有毒蟲虎豹,怎敢在此逗玩嬉鬧,還不歸家?”
    公子哥摸樣的少年微微一愣,鼓起勇氣道:“我才不怕呢,你少嚇唬人。”隨即瞥了眼跑遠的幾名同伴,不由得自矜意得起來。
    兩名護衛卻是全身緊繃,格外戒備起來。他們都是主家高價延請的護衛,自有一番拳腳身手,闖蕩江湖半生,可謂之見多識廣。
    但卻從未聽聞陳國何時出了如此年輕的高手,數丈距離,輕輕一躍,如鳥似箭,幾乎是瞬息而至,像是做夢一般,可謂是駭人之極。
    如今黑質已可算半個修道之人,內力運使之下,舉手投足間遠非世俗江湖俠客所能比及,渾然不將那兩人放在心上。
    聽見此子如此回答,黑質不禁眉頭微顰,稚子無心,但卻於他有所妨礙,況且他殺了那幾名青鴛衛,定會有人來探查此事,說不得就會殃及無辜。
    他轉頭看向兩位護衛,道:“二位還是帶小公子離去吧。”
    兩名護衛對視一眼,一人小心上前抱起,鄭重拱手作謝,隨即不顧懷中少年如何掙紮快步離去。
    見此地再無外人,張顯幾人顯現身形,隨黑質走入廟中。這間土地廟占地不大,帷幔之上盡是塵網,正中擺置的神像彩繪亦是多有脫落。
    黑質上前挪開神像,掀開一道暗門,示意眾人稍等,隨即進入其中。
    片刻後,黑質攙扶著一人走出,這人膚色蒼白,麵容消瘦,雙眼茫然無神,看去竟有幾分癡呆之意,正是黑質同門師兄白璋。
    黑質小心將其安置,對張顯幾人正色一拜,求道:“還請仙長出手救我師兄一命。”
    張顯上前幾步,彈指向白璋寸關尺三支脈處打出一道靈光,幾個呼吸間已是心中明了,道:“命根依舊牢固,心竅卻失了靈光,大抵是運功走了岔路。幸好不曾衝撞神魂,不然我也無法可醫。”
    見黑質神色稍安,張顯再問道:“你二人既在此地,不知聞鍾道友何在?”
    這三人有緣觀覽天羅院文逸真人留下的道法歌訣,又是道樸宗昔日掌門與大景莊氏秘約保管之人,冥冥之中或與山門有幾分緣法,是以張顯頗為上心。
    黑質輕輕一歎,麵露悲苦之意,道:
    “當年仙長賜下的那本道書,著實精妙難言。隻是我等仙緣尚淺,終日修持,如在荊棘中行,隻覺荊榛載除,縮澀莫前。白兄向來心高,仙門在前卻不得門而入,難免急於事功,某日運功行氣出了差錯,聞師為尋上好藥材救治,不得已救助陛下,哎……”
    話已至此,在場幾人俱是了然,無非是聞鍾透露了有仙人賜法之事,大景皇帝動了貪心,此心一起,殺意便如影隨形。
    黑質稍作停頓,接著又道:“聞師見事有不諧,提前安排我與師兄逃遁,自己則獨自留下應對。趙兄那串白玉手鏈,便是聞師隨身之物。”
    說完,便轉頭對趙顏春問道:“敢問趙兄自何處得來此物?”
    趙顏春心下一驚,稍作思慮,還是決定如實相告,道:
    “我乃楚國單郡人士,三載前,於路間偶遇一老者,傷勢極重,已是垂死之樣,那時兩國征伐不休,我以為是逃難流民,不忍其曝屍荒野,便欲送往義莊安置。豈料這人竟半路醒轉,傳我半冊道書,贈我這串手鏈,囑我往大景天安城一行,尋能識得手鏈之人,或可求得另半冊道書。”
    黑質心中隱隱一痛,他與白璋二人自幼被聞鍾養大,三人相依為命,亦師亦友,聞此噩耗,實乃哀痛不已。
    事已至此,張顯心中亦是暗暗一歎,果真世事無常。
    聞鍾三人能在凡塵之中尋到一門修真秘訣,想來也是有些緣法在身,未曾想竟是為此白白丟了性命。
    黑質沉默半晌,自袖中掏出一紫木長盒,抬眼看了看張顯,張顯心中一動,隨即微微頷首。
    得到張顯允許,黑質走至趙顏春麵前,將木盒拿起,鄭重道:“聞師所言之物,便在其中。隻是我有一言相告,還望趙兄莫嫌多言。”
    趙顏春見黑質麵容嚴肅,心中頓時對盒中所藏之物有所猜測,難免有些許激動。
    單憑聞鍾所傳的半冊道書,便能讓他無視江湖豪傑武林名宿,若能得到完整道書,騰雲駕霧、舉霞飛升恐亦非是難事。
    稍稍平複下心緒,趙顏春拱手答道:“還請不吝賜教!”
    黑質稍做停頓,道:“這冊道書乃是仙人所授,載有養氣修真、抽添火候的無上法門,徐徐行之,或可蛻凡脫濁。隻是緣淺緣深自有定數,切莫強求為之!”
    言罷,便把木盒遞將過去。
    趙顏春躬身一拜,正色道:“多謝教誨。”隨即摘下手鏈交還,看了眼不發一言的張顯幾人,拱手告別而去。
    屋中幾人看著趙顏春大步走出,一時間俱是各有所思。
    張顯見黑質愣愣看著手中手鏈,開口問到:“事已至此,不知道友有何打算?”
    黑質一怔,道:“待白師兄傷情好轉,我二人便往陳國一行,迎回聞師遺骨,至於其他……”
    張顯伸手一擺,道:“白道友之傷勢,我自然不會置之不理。”說完,便伸手一拍,一道清光打出,將白質籠罩在內,接著化作道道青色氣流,從他五竅鑽入。
    隨著清光盡數沒入,白璋眼神逐漸褪去迷茫轉而清明起來,像是做了一場大夢般,而現在大夢已醒。
    黑質大喜,連忙上前攙扶,對張顯又是不斷道謝。
    張顯微微一笑,道:“此間事已了,你我若是有緣,將來定會再見。”
    黑質一愣,隨即釋然,一陣清風拂來,張顯幾人身影微微一蕩,亦隨之消散而去。
    此時已經清醒過來的白璋,茫然四顧,問到:“師弟,這是何處?”
    黑質連忙上前,見其果真無有大恙,心中驚喜不已,便將諸事一一告知。
    此刻雲端之上,張顯已將聞鍾幾人過往告知眾人。得知聞鍾幾人竟有緣觀覽文逸真人的妙傳秘訣,俱是驚訝不已。
    他們雖說自有師承在身,但對一些道法密冊自然是多多益善,更不消說文逸真人這等大修士,留下的經文更是非比尋常。
    雖說有幾分豔羨,卻也無人欲出手搶奪,甚至不曾向張顯開口詢問經文內容。大派真傳,自有一份傲氣在身,決然不會做有失體麵之事。
    雲若山微笑道:“我觀這二人根骨不算太差,又有此等緣法,幾年潛修密練,或有不少希望擠進修道之門。”
    雲曉山卻不以為意,道:“門中自幼修持之人數不勝數,數載運功行氣,日夜點化服食,尚有未能入道者,更遑論此二人乎?”
    裴元正微微頷首,顯然是認同雲曉山這番言語。凡人修道,本就是逆天行事,資質功法隻是最基本要求,冥冥之中的一絲天意,或許才是決定修道人命運的關鍵。
    張顯卻是輕輕搖頭,道:“這二人求道之心已無,此生無望上進。那趙顏春卻有幾分不凡,乃是我輩之人。”
    幾人聞言,俱是陷入沉思,這時,耳邊卻突然傳來鍾罄之聲,有人在雲端做歌曰:
    “騎龍出遊東海,又觀西山晚霞。
    欲問安居何處?白雲洞中為家。”
    這聲音明明是從雲端中傳來,卻是清清楚楚在耳邊響起,似是在麵對麵交談一般。
    隨即雲層翻滾不停,一道紫光從中迸射,徑直往山頂落去。
    張顯幾人聽聞,不禁悚然動容,對視一眼,竟是半點猶豫也無,俱是祭起遁光,化作道道驚鴻往山頂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