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東風和西風 段圓圓起熱也是安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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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圓圓起熱也是安安靜靜的,不哭也不難,還麵帶微笑,隻是嘴裏不停地說話。

    寧宣看得毛骨悚然,再不信邪的人看了這場麵也得信邪。

    在屋裏就高聲對外頭喊花興兒和花旺兒進來。

    兩個人都在前院,青羅把兩人帶進來後,寧宣隔著屏風就吩咐他們去找一個跟圓圓年紀身段都差不多大的姑娘回來,在地藏王菩薩跟前貼著圓圓的生辰八字做替身。

    兩人聽到這話嘴裏就冒苦水,寧宣不信這個家裏哪來的菩薩像?找替身也是個巧活兒,哪能這麽容易就找到了?

    但寧宣的話又不能不聽,這不就是樁穩賠不賺的買賣麽?

    寧宣也知道這會兒找到生辰八字都差不多的人不容易,就說隻要找一個模樣身段差不多的先用著就行,其他的都過了今晚再說。

    兩人這才咬著牙根子開了庫房,花旺兒記得寧宣小時候是信過菩薩的,搞不好他小時候住的地方能找到。

    兩人跑到以前大房住的地方,打等找得渾身黑汗才在床底下翻出來一個地藏王菩薩像。

    像找到了還不算完。

    家裏的丫頭他們是真不熟悉啊!寧宣把前後院關得死死的丫頭們走動都低著頭腳步又輕又快,誰知道哪個像段圓圓?真像的也不可能留在宅子裏啊!

    結果之前新買來的頂紫絹缺的丫頭撲通一聲就跪在屋子裏說自己願意給奶奶當替身。

    杜嬤嬤洗腳水她倒了一盆又一盆,杜嬤嬤還是說她功夫不到家不能去段圓圓跟前伺候。

    眼看著別人越來越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她又出不了頭,心裏那個苦啊。

    還不如這麽拿命博一下,要是活下來好日子那不就來了嗎?

    寧宣讓人站起來看了兩圈,也沒問她的名字,看她確實跟圓圓身形差不多,又叫她念了一頁經。

    段圓圓喜歡認字的姑娘,她院子裏進來的人都得學著認字,小丫頭日日纏著羅衣兩個學,已經認得很多字了,但讀起來還是結結巴巴的。

    寧宣就讓青羅陪她一起進去,自己念一句她跟著念一句。

    小丫頭又喜又怕,想著晚上有青羅作伴膽子就大了不少,高高興興地在地上磕頭說自己一定會用心讓菩薩保佑奶奶。

    趙嬤嬤看她動作越來越不像樣子,趕緊郵過來把人扯走了,道:“再說這事兒就丟了,明兒奶奶信了,你造化就來了到時候自己關著門什麽話說不得,在姑爺跟前樂成這慫包樣兒!要是他一惱,你還想不想在家裏待了?”

    小丫頭這才閉著嘴巴,眉眼含笑地跟她走了。

    不到一刻鍾,花興兒和花旺兒就過來說後罩房的香已經點好了,菩薩也請進去了。

    杜嬤嬤找了身段圓圓最常穿的舊衣裳,給她梳了頭,手上輕輕動了幾筆,要是不看臉看起來還真有兩分像段圓圓。

    小丫頭一輩子也沒穿過這麽好的衣裳摸著都不敢動了。

    杜嬤嬤就訓她:“沒見過世麵的東西!辦好了,這件事有什麽衣服你穿不得!千萬記得在菩薩跟前一定要說自己就是段圓圓。念完一頁經就要重複一次這話兒!”

    小丫頭這才昂首挺胸地跟著兩個小子走了。

    結果她還沒進小佛堂呢,屋子裏段圓圓已經醒了,睜眼先看到自己右手上有件兒小衣服,估計隻有三五歲的小孩子能穿得下。

    段圓圓摸著米色的毛衣,一下眼淚就掉下來了。

    這是夢裏段媽媽守著她織的,一晚上太短,她隻能織一件兒小東西。段媽媽其實還給她準備常用藥,連衛生巾避孕套都沒落下,但這些東西都沒帶過來。

    段圓圓想,應該是段媽媽親手做的東西承載的感情太重了,才能跨越時間讓她抓在手上。

    原來自己真的見過段媽媽了,那不是夢啊!

    段圓圓感覺到毛衣上邊還帶著段媽媽的溫度,光怪陸離的鬼影潮水般退出了她的世界。

    段圓圓不害怕了,她奇怪地想,怎麽自己好不容易回次家,竟然光顧著惦記那口吃的呢!

    寧宣看替身一過去,圓圓眼睛就睜開了,心裏咯噔一聲,頓時對家裏有鬼祟纏著她這事兒深信不疑,想著明天還得去青城山找大師給她鎮一鎮才成。

    這麽想著,他麵上還是一點兒沒變,把段圓圓扶起來靠在軟枕上,問她:“怎麽樣了?又沒有好一點兒?夢都是假的哪有鬼怪呢?有也不敢往咱們家裏來,咱們家錢多,沾的人氣兒旺,一來就魂飛魄散了。”

    段圓圓睡得渾身都暖融融的,她低頭把小毛衣藏到被子裏,才遺憾地說:“不礙事,做的是一個美夢。”

    美得她一點兒也不想醒過來。

    美夢?看來是有鬼存心想把表妹留在那邊,要不是自己行動得快,圓圓估計都回不來了。

    寧宣聽她這麽說心裏都是後怕,手上把人抱得更緊了,嘴上隻是安慰她:“夢裏再好也是鬼變的,下次要是還夢見這個你就罵它,多罵兩句它們就要現原形,”說完又給她講故事道:“吃了拿了那裏的東西就是那裏的人,再也回不回來了。真有一次記得千萬別碰裏頭的東西。”

    段圓圓想,自己早就把這裏的飯菜吃下去不知道多少了,要是寧宣說的是真的,自己早就想跑都跑不掉了,表哥是完全不用擔心了。

    越這麽想段圓圓越看寧宣越可恨,幹脆扭過頭不看他了。

    寧宣看她眼角還有淚呢,梨花帶雨的讓人看了就心疼,他以為段圓圓不想他看見自己的醜態呢,還伸手把人臉掰過來說:“圓圓哭了也好看,一點都不醜。”

    段圓圓簡直要被氣笑了,這才抬頭看著他說:“表哥為什麽不告訴我家裏誰可以用?要是你早就跟我說了,我也不會在地上爬回來了。”

    寧宣怔了一下,這才知道圓圓心裏是對他有氣了。

    他確實以前沒想過要把人分給段圓圓,寧宣總覺得表妹還小管不動事,裏頭也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要是她管得太多,可能就不如現在這麽聽他的了。

    但摸著圓圓還有些燙的身子,寧宣五味陳雜,在死亡麵前,他多少心思都淡了。

    表妹膽子這麽小,她哪裏禁得住再被嚇一次呢?她都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趟,現在幸好人是回來了,要是她沒回來,娘也得跟著走。這家到時候就剩他一個人,萬貫家財也成空了。

    寧宣看她嘴唇都還是幹巴巴的皮,額頭和臉上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用手蹭蹭她的臉說:“等你好起來,都叫他們來見你。”

    寧宣是說到做到的人,得到這句話,段圓圓才摸著段媽媽做的毛衣安心地睡了。

    她看到了段媽媽還是容光煥發的樣子,知道她過得不錯,心裏多少難受都去了,以後她會好好照顧自己,就像她也知道段媽媽也會好好享受餘生一樣。

    第二天一早,濟世堂的大夫就過來給段圓圓看病了。

    寧宣看他要拿帕子墊在圓圓手腕上,還要隔著簾子診,立馬就讓人把東西撤了,道:“這麽看跟讓大郎去抓藥有什麽分別?”

    老大夫臉上就有笑影子了,對寧宣態度也好了很多。看病看病,望聞問切少了哪個都是亂搞,隻是太多人家不讓他們瞧女病人的樣子,這能看個錘子出來,人死了還得找上門罵他們醫術不精。

    段圓圓是真沒什麽事,老大夫也就隻開了點安神藥,隻是跟寧宣說:“奶奶憂懼過久,瞧著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這回發出來還能趁早醫治,喝點兒藥就能調理回來。但心病還須心藥醫,這樣下去日久年深往後恐怕壽數難料。”

    寧宣聽了在椅子上坐了半天,當天下午就動身去青城山求了一道符回來給她貼身戴著。

    段圓圓問他裏頭裝的是什麽,寧宣隻是說:“就是安神的,神仙才是咱們這的地頭蛇,有什麽鬼來也不怕。”

    貼完符寧宣就去看老太太了。

    青羅給段圓圓梳頭,又給她摸了點兒胭脂讓她氣色看起來好一些。

    這兩天都沒去看陳姨媽,估計陳姨媽要擔心了。

    青羅邊給她梳頭邊說了小丫頭的事。

    段圓圓聽著就想起段老太爺說水莽草的故事。講或者是一個書生又或者是一個姑娘,背著包袱在荒郊野外口渴總能恰當遇見一個茶水棚,賣茶的幾乎都是當地落水而亡的水鬼,它會用纏死自己的水莽草來泡茶,喝了水莽草泡的茶水,就要給這個水鬼當替身。

    但這個故事裏頭死的基本都是窮人家,大戶人家不是這樣的。段老太爺說有錢人都是貓變的,都有九條命。

    吃了水莽草的小姐少爺回家,娘老子就會在下人裏頭搜尋跟自己兒女長得像、又生辰八字差不多的人,互相換衣裳穿戴。到了時辰水鬼要是來抓人就會把替身抓走,小姐少爺自然也就活下來了。

    段圓圓驚訝地發現,表哥可能也被自己嚇死了,他是從來不怎麽信鬼神的。

    陳姨媽說他小時候不知道拜過多少神佛,祭祖還把寧家祖宗的墳都磕過,廟子裏頭的神像就沒他不認識的。

    但他信了六七年也沒見神佛保佑,寧大老爺還是在外頭鬼混,寧珠在家做了多少僧衣僧帽,還是死了。

    打那時候起寧宣就徹底不信了。

    段圓圓覺得表哥夠傻的,賺錢了才信財神,怎麽不覺得是自己努力換的呢?

    陳姨媽看她擦了粉就知道肯定有事,隻是除死無大事,孩子好端端地在跟前兒,她不說她也不想揭穿,隻是叫人拿老母雞熬了一鍋雞湯,給段圓圓拿了兩條小腿兒吃。

    段圓圓吃得打嗝,陳姨媽才叫人把盤子收走。

    兩人吃完飯就說起老太太。

    陳姨媽愁眉苦臉地說:“下午要給老太太治腳丫子,想著這個就心煩。”

    段圓圓就說:“姨媽不想去還有我呢,我替姨媽去就行了。”

    陳姨媽愣了一下,兩人都是聰明人,她知道這是圓圓想管家了。

    陳姨媽就笑:“那成,慢慢來吧。”說著就跟趙嬤嬤和幾個大丫頭說以後就聽圓圓的。

    對牌等月底把賬清算完了就拿給她。

    幾個丫頭笑盈盈地出去,心裏頭都有點打鼓。

    陳姨媽身體不好常年喝著藥,院子裏的事其實很多都交給她們在管,處處都是油水,哪個能心甘情願地把活兒交出去。

    穿著蝙蝠紅壽鞋出去,誰不叫她們一聲好姐姐?

    就是陳姨媽心裏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兒,她也不是聖人,想想老太太的下場就知道,權力不握在自己手裏會有多危險。

    久病床前無孝子,沒有管家權的女人不就是病貓嗎?

    趙嬤嬤就說:“總歸孩子還小呢。你就是多替她管兩年也不是大事。”

    陳姨媽想了想,搖搖頭說:“不成,這孩子心思重,不給她要叫她多想了。”

    總歸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真要壓著她,陳姨媽也不忍心。

    趙嬤嬤看在眼裏,隻覺得段圓圓有福氣,能有陳姨媽這麽個婆婆,要是嫁給別人,指不定婆媳得鬥成什麽樣兒!

    段圓圓也不是不知道陳姨媽有顧慮,就是在段家老宅,武太太親自教她管家,這還是親媽呢,她一天也要來多少回親自看著段圓圓才放心。

    怕她做不好,又怕她做得太好。

    這就是古代婦女的命,陳姨媽再愛她到了這種時候也會舍不得。老太太不也舍不得把權力全交給老三嗎?

    她也留著一手呢,老三才一輩子都是孝順兒子,想著法兒討她關心。

    段圓圓回屋摸著暖融融還帶著段媽媽香氣的毛衣想,父母和子女也是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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