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賓客盈門(三合一) 鑼鼓喧天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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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寧家今日賓客盈門。
寧二老爺為了祝福新人,特意在寧家外頭擺了流水宴,寧家要為老太太祈福,婚宴都是做的素齋。
冬日素菜難得,消息一出頓時轟動了半個城的人。寧二老爺很得意,又說怕來的人吃了肚子裏沒油水,他就在外頭宅子裏燉了幾十鍋羊肉湯,請來吃流水席的人家吃一碗祛寒,免得凍壞了耳朵。
這麽一來新娘子的嫁妝雖然沒有段家大姑娘的多,但吃人嘴軟,大家也都隻說她的好了。
天還沒大亮,寧大就戴著簪花的方巾,身穿左右開衩的交領大袖袍,綴以形製為雙擺在內的道袍,肩部斜披著四色花紋的雲錦,身姿俊朗地騎著高頭大馬上去接新娘子了。
路上人人都向他拱手:“恭喜恭喜。”
寧大麵含微笑,道:“同喜同喜。”
寧二老爺坐在裏頭摸著胡須喝茶,總算放了心。
要是不能在年前把這樁事了了,等到拖到過了年,那他又得多守一年孝?
大好的時光怎麽能白費在家裏!
寧宣作為兄長也在外頭迎客,他穿得很素雅,隻是一身暗花的紅衣,頭戴瑪瑙玉冠,身邊就是二房的兩個兄弟。
過來幫忙的三姑六婆看了,都說寧家的男人生得真好啊,要不是都是姓寧的,高低也得自己整一個,就算春風一度見麵不識也劃算!
寧明也穿著圓領紅緞衣裳站在旁邊,小子丫頭忙著端茶送水,未曾相認的兄弟們在招呼賓客。
他實在沒什麽事幹,隻能坐在凳子上吃喜糖和花生,寧宣還讓花興兒和花旺兒過去照看著他,要茶要水都伺候著,別讓他鬧起來就行。
寧明樂嗬嗬地瞧著,看見劉懷義還給他抓了一把糖在手裏,“多謝你給我送的衣裳,隻是我穿著不大合身,以後還是拿整匹的布過來吧。”
寧明說這個話還有點心虛,那麽好的衣裳他才穿了一回就不見了。
明明自己脫得好好的搭在椅子上,舒娘非說穿過的東西不清理不能上身。
她大著肚子自己又坳不過,隻能讓她用小刷子給撲上頭的灰,誰知道撲完了拿到外頭曬了會兒衣裳就不見了。
寧明想都不想就知道是被該死的下人偷了賣了,也是大哥不爭氣,光在院子裏養些刁奴。
他還自告奮勇地去找寧宣,橫豎以後自己都要幫著他一起管家,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
寧宣隻跟他說了一句話就把他敲醒了。
他說:“這是爹給你挑的人。”
是了是了,這是爹怕他被寧宣兩口子欺負,所以特意給他撥的人。他們現在對自己這麽猖狂,連衣裳都敢偷,是不是因為爹露出了什麽口風?
那天自己不過穿得招搖了點。
他實在想不通,怎麽就讓他生這麽大的氣?
晚上寧明就夢到自己回到了江南的那個家。
娘把弟弟妹妹一起帶到院子裏,齊刷刷地跪著謝他們的養育之恩,人牙子就站在邊上。
寧文博捉住他的手眼含熱淚地說:“明兒啊,爹就隻有你一個兒子在身邊了,真不知道要怎麽對你才能讓你知道爹對你的心啊。”
寧明感動得眼淚汪汪的,剛要跪下來叫爹,就看到被人牙子拉在手上的弟妹都抬頭看著自己。
他驚恐地發現——裏邊每個人都長著自己的臉!
寧明尖叫著醒過來,一連幾天都沒睡好,晚上還把棍子塞在枕頭底下,看誰站在外頭都覺得是要來拖他出門的。
寧宣知道了又給他送安神茶,又說要讓人過來教他學著認家裏的布,知道看料子的好壞。
也不知怎麽,兩兄弟說話回回都讓爹瞧個正著。寧明就可著勁兒在兄長麵前伏低做小,日日想著法子請教寧文博。
他還記得娘跟自己說過:“男人就得哄著,對上學會伏低做小,再大的架子沒狗腿子捧著怎麽出得來?”
她就是這麽伏低做小了二十年,才能在那個被賣掉的第一寵妾手底下勢均力敵地活到現在。
寧大老爺最近沒空去看寵妾,他怕自己把持不住死在那妖精手上,一看他這做派就想起寵妾了,還真有點兒軟了心腸,這才鬆口答應他今天過來,叫他把家裏的親戚認一認。
現在認完了,留個好印象以後也好走動。
隻是自己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來了也沒人搭理。
這麽一想還是劉懷義好啊,懂眼色會孝敬,以後自己發達了少不了他的好處。
劉懷義點頭哈腰地說好,心裏覺得這呆子笨得要死。
都多少天了,還在家罵婆娘!明擺著是他抱走的!
那婆娘以為自己弄丟了衣裳現在抱著肚子在家都不怎麽出門了,日日點燈熬油地織衣服叫人拿出去賣,想存錢去求求寧家的太太奶奶。
能買到就有鬼了!
劉懷義在心裏冷笑,這麽冷的天起早貪黑地做針線,畢竟是兩條命,他再狠也不對孕婦下手!最近倒累得他貼錢往裏頭賠沒煙的好炭。
他又歎一口氣說:“明爺一表人才,就是被女人給拿住了。”
寧明唬了一跳,還以為他知道自己把孝敬幾天就弄沒了,隻打著哈哈扯別的。
兩個人說著話,又有個小子恭敬地跑過來,樂嗬嗬地笑:“明爺,大少爺叫明爺外頭去給人打羊肉湯。”
寧明聽完就愣住了。
羊肉貴,就是寧家也不能讓人敞開肚皮吃,所以隻能一人一碗,分羊肉湯的活兒容易被人感恩,也算一樁肥差。
大哥竟然肯把這樣的美事交給自己去辦!
實話是寧宣覺得他在這頭充大爺太不像話。
寧明看了眼抬著羊肉湯出來的小子們,也擠進去拿勺子。他一拿勺子,就不要小子們動手了。
身份有別,主子跟奴才怎麽能做一樣的事?
來得早等著吃羊肉湯的男女老少心裏就犯嘀咕,寧家的事就是他們打牙祭的談資,裏頭有什麽人都門兒清。
看寧明穿得不像個下人,但又沒人見過,以前也沒聽說過寧家有這號人啊。有人聽到寧家的下人叫他明爺,還問他是不是哪家親戚過來幫忙的。
寧明打湯的手就僵住了,他想說自己姓寧,但他叫族譜都沒上,這不是自取其辱嗎?
二房兩兄弟都有些憐憫地看著他,寧明是寧大老爺無名無分的奸生子在寧家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
這種秘密怎麽好對人說呢?
寧明鎮定地握著勺子,他不想讓人看不起,頂著這些嘲笑的目光,還是泰然自若,笑容不減地給人打湯,嘴裏含含糊糊的假裝自己聽不懂。
寧宣看他連打個湯都辦不好,隻能笑眯眯地把人扯過來讓他在身後跟花家兩兄弟一起站著。
寧明對這個哥哥有點兒尊敬,覺得他在自己跟前就像一座大山,看著寧宣的樣子就覺得膝蓋發軟,想彎著腰親親熱熱地叫大哥。
寧宣已經沒脾氣了,讓人按住他皺著眉才溫和地說:“你是男人,男人的膝蓋和肩膀怎麽能隨便軟下去?”
寧明聽他這麽說,轉頭又想起劉懷義說自己被女人拿住的話。
他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呢?
寧宣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又問:“布料認全了嗎?”
寧明就支支吾吾地說自己把管事教的記下來了。
寧大老爺在旁邊聽著就高興地要考考他。結果一考就考出事兒來了。
寧明一問三不知,臉漲得通紅,最後才說:“管事壓根就沒教什麽!
紡織最在行的是女人,寧宣沒那麽好心跟他說他做錯了什麽事,劉懷義又是自己的人,就是寧明知道了也得給他忍著,忍不住的人他是不會用的。
寧宣就想著給他找一個先生,教他怎麽認寧家的布料花色,怎麽認各個繡房的特別之處。
會看自己也要會看別人才能辦得好事。
最後他跟寧文博一商量才知道,寧文博壓根就沒找人教過他什麽產地布料,寧明會的都是他娘教的。
這下就隻能找說得清又心細的人從頭教他了,人還活在寧家,隻要他聽話,寧宣也不是不能容人得人。
他也看出來了,自己這個爹跟老太太一個樣,什麽寵愛都是虛的,自己名聲才是真的。
要是真愛早就在族譜上了還能到現在才想辦法?
既然沒有威脅,寧宣就有點當哥哥的責任感了,最後他給寧明找的也算是家裏最好的繡娘之一。
寧明自認天地有別,他在上女在下,除了親娘哪裏肯在女人手底下伏低做小。
大繡娘一來二去也惱了,教他教得飛快,隻要寧文博和寧宣一來又挑著通俗易懂的講。
寧宣知道她在弄鬼,但這種手藝人無論在哪兒都倍受追捧,罰是不可能罰的。而且也是寧明不爭氣。
家裏的兄弟哪個不是在大繡娘手底下混出來的?連這點兒三人行必有我師的覺悟都沒有,還談什麽以後?
寧文博捂著胸口直罵蠢貨,說:“隻知道穿好的吃好的,跟頭豬一樣!豬還能在臘八殺了吃肉,你在臘八當瓣兒蒜都是不下火的那瓣兒!”
寧明被罵得嗡嗡的,他天天待在家裏樣樣都得從頭學,什麽線是從哪裏來的,什麽布是誰家做的也慢慢知道了一點。
他也有些感覺那天自己穿的衣裳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隻是家裏那個婆娘把東西弄丟了,自己又碰不到這種頂級的雲錦。
就是上頭真有一肚子陰謀詭計,他也想不出來啊。
這麽想著他就有點恨自己親爹了,要不是他不從小就教導自己禮義廉恥貨物往來,自己也不至於總是出醜。
寧大老爺丟不起這個人了,當下也顧不得什麽老二成親不成親,拉著人就往家裏走。
坐下來才又說:“你又沒有八隻手,幹嘛不叫人打湯?什麽美差都要攬到自己身上,這不是遭人記恨嗎!”
想到外頭都在說大房讓個不知來路的人顯眼,他就火上心頭!
偏偏寧明覺得自己口音重又不肯多說話了,以前多少機靈討好都散得一幹二淨。
寧文博看他受氣包的樣兒,忍不住越罵越大聲。
陳姨媽不想跟寧文博同房,這幾天臉白得跟吊死鬼似的,聽到他在堂屋大發雷霆,就皺著眉下床。
看寧明被罵得狗血淋頭,陳姨媽捂著額頭勸他趕緊低頭認錯。
寧文博這條老狗急了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她也不想讓寧明的爛事沾上半點寧宣的身!
寧明看看她又想起自己的娘,臉色就古怪起來,
怎麽女人都叫他軟下身呢?
但爹和哥哥還有拋棄他的先生都跟他說的是“古人有高德者則慕仰之,有明行者則而行之。”
他的明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明。
爹肯定是盼著自己做這樣硬骨頭的君子!以前自己都是被娘耽誤了,所以才二十歲了還沒上族譜!
寧明想明白後就下巴直直地望著寧文博,不再像往常那樣跪下去。
寧大老爺氣得兩眼一黑,差點倒下去。
這個兒子素來乖巧,從小就爹爹爹爹地叫他纏著他,到哪都是個跟屁蟲,日子久了他也覺得怪逗樂的,對這個兒子也上了些心。
現在看來,自己就是對他太上心了,才養大了他的心!
他大喊一聲:“拿棍子來!”
劉懷義風一樣讓小子遞過來一根又粗又長的木棍子。
寧文博接在手上,還看著兒子。
寧明不想在哥哥和嫡母麵前把自己的鄉音露出來,隻是有些傷心地看著他,用剛剛學會的西南官話一字一頓地說:“爹你怎麽變了呢?”
這句話字正腔圓,寧宣在旁邊聽著簡直要給他鼓掌了。
寧文博聽著隻覺得他在嘲笑自己,在怨恨自己。
天下哪有做兒子的怨恨老子的道理!
他喘著氣,讓人把寧明按在凳子上,自己上手打得人屁股的上血直往下頭流。
陳姨媽看寧明叫都不叫不出來了,喉嚨都緊了,這是她的屋子!讓人知道以為是她打的怎麽辦!
陳姨媽額頭突突直跳,攔住人道:“誰家這麽用大棍子打——”說到一半,她話又把“自己兒子”咽下去了,不管怎麽樣,她都不想嚷出來讓人知道,這個東西是寧宣的弟弟。
寧宣隻有寧珠一個姐姐,他是家裏的獨生子,沒有第二個兄弟姐妹!
寧宣比起什麽庶出的弟弟妹妹,他更討厭廢物。
寧明兩個都占了,他看著寧明嘴角的血絲還是震驚了,手一伸就把棍子奪過來,攔住寧大老爺不讓他再繼續打了。
寧明躺在板凳上,看著還覺得哥哥和娘其實沒有姨娘說的那麽壞。
姨娘當真是婦人短見,他張著嘴喃喃地說:“姨娘,你把兒害得好苦也!”
寧大老爺棍子被搶了,又看了一眼大汗淋漓的小兒子,也覺得做過了頭。
心裏有些懊悔怎麽下了這麽大的勁兒。
冷不丁又聽寧明埋怨上了愛妾,隻覺得天旋地轉。
這個兒子看來當真是沒救了。他今天能埋怨自己的母親,往後就能恨上自己這個父親。
寧文博淡淡地說:“養育之恩我已經盡了,帶他回來也是一片慈愛之心,最後變龍變蟲都靠他自己。要是成了蟲子,那是他自己沒用,如果心裏對把自己撫養長大的人,有一點怨恨,這樣不孝不悌,我寬恕他,天也不能寬恕他!”
說完甩子袖子出門了。
寧宣看著已經昏死過去的寧明,歎了一口氣,多少不滿的念頭這一刻都消失了,隻是讓人迅速把寧明抬回屋裏躺著,再出門喊大夫回來。
段圓圓作為長嫂一直在後院幫忙,為了吃這口瓜還是小跑著過來的。但她隻來得及趕上個尾巴,隻看了一眼就被寧宣捂著眼睛拖走了。
段圓圓還是看到了地上那灘血,問他:“打他哪兒了?用什麽東西打的,怎麽能流這麽多血!”
寧宣:“還能用什麽?衙門裏用什麽他就用什麽。”
狼牙棒啊?上頭還有小木錐呢!
段圓圓驚呼一聲,道:“這也配叫爹?”
比起寧大老爺,賈政對賈寶玉都算得上愛子老父親了!
寧宣捂住她的嘴笑罵:“這話隻能在我跟前說,讓爹聽到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但他心裏也不舒坦,拉著表妹回房連著喝了兩盞茶順氣。
寧文博他真的一點親情也沒有!
寧宣以前覺得爹不喜歡自己,一定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對,一定是自己比不上他在江南的兒子女兒。
所以他從小就比別的兄弟努力,念書是這樣做生意也是這樣。但寧文博從來不會多看他一眼。
今天獨攬寧大老爺二十年的寵兒挨了這樣一頓毒打,他才看清楚,寧明跟自己沒什麽區別,他們都隻是寧文博的貓狗而已。
他跟段圓圓說:“家裏不是還有支好人參嗎?你拿了讓人給他送過去吧。”
青羅很快出去了。
段圓圓看他眼眶紅紅的,好像挨打的倒是自己,一下子也沒想好要說什麽話。
茶水還冒著白煙,寧宣好像被燙到了舌頭,眼裏甚至有一點淚光。
親爹如此親緣淡薄,自己又何必裝得兄友弟恭呢?
寧宣心中殘存的父子之情兄弟之念,在這頓毒打中逐漸煙消雲散,半天他才拉著圓圓說:“走吧,吉時要到了。”
寧家大門口沸反盈天,
女人不能往前門去,都聚在後邊瞧男人群裏的新娘子。
寧宣看她一上午跑得不見人影,也把人往後門帶,又囑咐她說:“家裏丫頭那麽多,又不是咱們家的喜事,別什麽事都伸手,累著自己怎麽辦?而且忙幫多了就不值錢了。
不是什麽要緊的人,在絕境之中伸出的手才會讓人記憶深刻。”
段圓圓摸著他的手心笑:“幫人還要看絕境,這還算幫人嗎?而且要是沒有絕境怎麽辦?”
寧宣把手伸在她袖子裏頭取暖道:“都在咱們眼皮子底下活著他們有什麽難事你還能不知道?”又說:“好姑娘,你知道我怎麽想的,怎麽還要問呢?”
段圓圓聽了這話,兔子一樣笑著從他手底下跑到人堆裏湊熱鬧去了。
寧宣重新把兔毛手套戴好,失笑道。
圓圓有天然的直覺,每次伸手的時機總是恰恰好。她伸過手的人,哪個不是對她感恩戴德呢?
可能這就是傻人有傻福吧,他想。
段圓圓在後門探頭探腦地瞧著外頭。
方小太太也拉著琴姐在人堆裏有說不完的話。
她是妾,雖然能料理家事,但這種盛大的場合依然沒有資格堂堂正正地像當家主母一樣站在裏頭。
門上的七大姑八大姨看時候還早,都問她:“老太太怎麽沒死呢?”
說到這個方小太太話就多了,聲音跟個大喇叭似的道:“幸好老太太叫琴姐衝了一下!琴姐從小就是個孝順的孩子,大家都是知道的!她也是也是死馬當成馬醫,誰知道把人衝活了?”
來的三姑六婆都說:“琴姐看著就有福氣,有這麽孝順,以後一定嫁得好!”
方小太太聽到有人問起女兒的姻緣,簡直笑得都合不攏嘴,轉頭看到段圓圓站在身後又把人扯過來說:“這是我們家大奶奶,八抬大轎十裏紅妝娶回來的!”
三姑六婆精神一振,都很興奮地跟她問好。
方小太太再能說也是個妾啊,琴姐雖然是主子,但年紀還小大家說不到一起,
寧家的大少奶奶,老太太預備役就不同了!
幾個人東拉西扯,段圓圓已經很能應付這種場麵了,隻是麵帶微笑地聽著,時不時地說一句“對,沒錯!”再沒事說一句“然後呢?”就能牢牢抓住三姑六婆的心。
結果沒一會兒功夫,段圓圓連這姑娘祖宗十八代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婆子說她姓薛,跟成都的那個“認祖歸宗”的薛家是連宗,那個逼著妹妹纏腳的薛大,他家裏攀上的就是新娘子的本家。
雖然新娘子隻是京城薛家不起眼的旁支,但人家逢年過節都是要正經跟本家來往的。
曹氏和寧二老爺不知道廢了多少功夫才說成了這一樁親事。
這一段他們不知道,段圓圓知道!
陳姨媽和趙嬤嬤在家嗑瓜子兒的時候說,還是因為新娘子的兄長想往上走,家裏拿不出那麽多銀子,一個有錢一個又權,這麽一來二去才成了事。
一群人正說著新娘子,新娘子已經穿著大紅通袖袍,戴著團花雲紋霞帔,頂著銷金蓋頭從轎子裏探出身來了。
寧大笑盈盈地把新娘子攔腰抱起來
大家都在後邊嘻嘻哈哈地拍手叫好。
地上灑得一片紅色,段圓圓看著就想,幾個月前她嫁過來的時候也是這麽熱鬧,但那個時候她是新娘子。
新婚的熱鬧是客人的,跟新娘子反而關係不大。當天有什麽人發生了什麽,段圓圓都沒什麽印象,還是到了三天後才漸漸找回了神智。
新娘子長得比南方的姑娘都要高大一些,段圓圓估計她能有一米六五左右,反正比周圍的婦人都要略微高一些。
薛大姑娘出身在宦官世家,家裏女孩子向來長得高挑,纏足穿了小腳鞋子就更高了,她娘老子就沒給她纏。
果然薛大姑娘一直都長得高,最後還是不停吃毛雞蛋才把身高壓下來,聽說她有個姑姑長得有一米七往上,又纏了足穿了高腳鞋,最後在家裏留了一輩子。
薛家父母就特意請了宮裏的嬤嬤訓練自家姑娘走路,讓薛大姑娘跟其他大腳姑娘區分開。
段圓圓聽著三姑六婆七嘴八舌地說著八卦,腳步一轉就進去看拜堂了。
寧大把人抱進堂屋裏,薛大姑娘落地走了兩步,段圓圓看著就咋舌,果然慢慢的很優雅,有點兒像日本女人穿了和服後的步伐。
段圓圓看完就心滿意足地想回去了,結果就聽見新娘子在蓋頭地下脆生生地說:“孫媳想去拜拜老太太,讓她知道孫媳已經進門了。”
青羅就看自己姑娘耳朵跟兔子一樣豎起來了,拽都拽不走!
還是寧宣悄悄地挪過來把人擋住了,低頭瞪著她:“表哥才走了多長時間?就忍不住要找過來?”
段圓圓看著他點頭說:“對。”
寧宣隻能甜蜜地接受了這個包袱,讓她靠著自己了。
新娘子還在等寧二老爺回話。
她的娘說了,王老太太對京裏那個姓王的官兒有養育之恩,自己來拜過老太太,家裏也好跟人來往。
寧二老爺穩如泰山,麵上一片慈父之色,道:“好孩子,起來吧,正好你娘也在裏頭守著老太太,你也去拜拜她。”說完這一句,他的目光又繞過寧宣,定在段圓圓身上。“老太太身子骨弱,見不得太多人,勞累侄媳婦陪她去一趟,你們年紀輕也有話能說。”
這麽一來新娘子的人就不能跟著去了。
段圓圓冷不丁被點了名,心裏咯噔一聲,恨自己貪圖享樂,又恨寧二老爺是神經病。他的兒媳婦管她什麽事!
想到還要再去那個冰冷陰森的院子,她就喉嚨發緊。
寧宣臉色也不太好了,但寧家除了圓圓又沒有別的媳婦兒知道內情。無論她有沒有偷偷溜過來,最後都會叫她去。
以方小太太和琴姐的身份,出現在新娘子身邊是對薛家的侮辱,二叔絕對不會讓她們來!
段圓圓隻能領命扶著新娘子走了。
老太太院子裏沒有掛紅,連草木都很肅靜,到了地方,之前段圓圓看見的那幾個嬤嬤又笑盈盈地拿著蒲團出現。
新娘子還戴著蓋頭,隻看得見自己腳尖。段圓圓扶著她慢慢跪下去磕了三個頭。
新娘子嗑完了就直起身,高聲說:“孫媳見過老太太。”然後又磕了三個頭說:“兒媳見過太太。”
很快門上又出現了曹氏的影子,她露著半張蠟黃的臉,頭發都白完了。
段圓圓看了一眼就沒敢繼續看。
她覺得曹氏有點像木雕,一舉一動都像被人刻出來的,她幹完了一件事,人的表情就會少一些。
——她遲早會變成一截光滑的木頭。
曹氏驚喜又感動,連聲說了幾個好,才道:“好孩子,快回去!老太太知道你的孝心了!快回去!”
新娘子聽她這麽說就知道這是自己的婆婆。她還想再跟婆婆多說幾句話,嬤嬤和丫頭就說老太太乏了,讓她改天再來。
新娘子想著來日方長,老太太總會願意見自己,何必急著這一時呢?
“太太,老太太,媳婦兒下次再來請安!”說完這句,她就抓著段圓圓走了。
隻是路上還有不解,新娘子聲音甜軟,她語氣輕柔地問:“嫂子,怎麽這個院子這麽冷呢?跟有冰撞在我身上似的,涼滋滋的。”
段圓圓不能告訴她真話,她也是站在懸崖邊上的人,一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隻能含糊地告訴她:“虛不受補,她們用不得炭火炙烤。”
新娘子也笑了說:“看我笨得,都忘了老太太病得重了,不能烤火。”
之後段圓圓就陪她在新房裏待著。
寧二老爺怕事情敗露,來鬧洞房的人不多。
大家都很理解,畢竟是給老太太衝喜。孝道在上,要是鬧得老太太蹬了腿兒,就結仇了。
婚房最後隻象征性地來了幾個婦人婆子陪著新娘子聊天寬心,讓她不要誤會寧家不重視她。
薛大姑娘就把自己做的繡品拿出來,讓嬤嬤和丫頭送給來陪她說話的人。
段圓圓拿到的是一方繡了梅花的帕子,她看得出來新娘子的刺繡非常好,從這一點上也能確認新娘子確實是大家閨秀出身。
寧家畢竟是生意人,對這個官家姑娘還是有點兒怯,實在沒話說就隻能問她針線。
薛大姑娘性子很好,也很溫柔,還當場用針線告訴妯娌姑子北方的虎頭鞋怎麽做,她的花兒是怎麽繡的。
就這麽一下子,大家就都很佩服她了。
在這裏,什麽能文擅舞都是虛的,隻有女紅才是看姑娘的第一條件。
天家要是出了個女紅了不得的後妃在民間也會被被傳頌讚揚。
大家閨秀要比他門戶的姑娘手藝都要好,聽說老太太就會一手好繡品,但她落魄到了靠賣力氣的地步也不肯把這門手藝拿來謀生。
段圓圓不能理解,但這件事在姑娘們之間卻得了稱讚,大家都說老太太有“氣節”。
段圓圓女紅很差,寧宣小時候被娘告訴自己要娶表妹的時候,譬如被連著打了幾個響亮的耳光。
隻是日子一久,這個心結散開了而已。反正家裏繡娘多的是!
熟悉起來以後,大家就放開了,還是說附近有哪些媳婦兒嫁得好,哪些嫁得不如意,哪些丈夫被成了綠毛龜。
段圓圓聽著覺得都沒有楊氏勁爆,她可是帶著兩個男人跑了,雖然最後有一個沒跑掉。但要是跑掉了不知道過得多快活!
兜兜轉轉又說到新娘子身上,誇她嫁得好。寧家的男人有錢有貌,寧大長得粉麵油頭,看著就叫人喜歡。
有人說:“新娘子有福了。”
漸漸的,話就往下三路去了。
嬤嬤擰起眉毛,越聽越覺得寧家沒規矩。方小太太在門上聽了一耳朵又側頭走了。
她也知道這樣不好,但誰叫薛大姑娘的真婆婆不能來呢?
段圓圓自以為久經沙場,也被說得麵紅耳赤,她都想拿出少奶奶的架子來了。
嬤嬤看著門鬆了一口氣說:“新郎來了!”
薛大姑娘很快掀開了蓋頭,她長得很漂亮,臉如銀盆,雙瞳剪水,是很大氣的北方美人。段圓圓不知道寧大滿不滿意,但她很滿意!
她含笑給新娘子端了一碗餃子。
薛大姑娘接過來,看著餃子臉紅紅的,來之前娘教過她吃了生餃子說生才能早生貴子。
雖然自己還沒有把丈夫瞧得太清楚,但這是爹娘為她千挑萬選的夫婿,娘一定不會害她的。
薛大姑娘垂下眉,用帕子遮著嘴小小地咬了一口。
喜娘笑盈盈地問:“生不生?”
薛大姑娘道:“生的呢。”
幾個字說得大家都嘻嘻哈哈地笑起來。
段圓圓功德圓滿,趁著沒人注意自己,跟門口的丫頭說了一聲就轉身回去了。
客人很快也散了。
寧大看著燭光下嬌美動人的容顏,輕輕地坐在了薛大姑娘的旁邊。
薛大姑娘身姿妙曼,儀態端莊,寧大素來喜歡五短身材的姑娘,看到也難免動心。
他給她端了一杯茶:“餓了吧,先吃點兒東西。”
薛大姑娘怕出醜,隻喝了一點兒水,她在北方長大,回來西南官話說得還不是特別好,說話慢條斯理的。
她吃了兩口糕餅就茶,就苦得皺眉,還不忘誇他:“爺真孝順,連茶都素的,天看在家裏連核桃仁兒也不放的份兒上,會讓老太太好起來的。”
寧大心裏一顫,很快又恢複過來說:“你累了,去洗漱吧。”
薛大姑娘的臉就慢慢紅了。
再出來寧大也帶著水汽,臉色還是跟早上接她時那樣溫柔秀氣。
寧大溫柔地伸出手把人抱過來,親著新娘子的嘴唇,含情脈脈道:“珍珍,以後我會對你好的,以後你也對我好,好嗎?”
珍珍是薛大姑娘的閨名。
薛大姑娘羞得用他的袖子遮住臉。
寧大在喜燭的燈光下看著蝴蝶微微地顫動了一下翅膀。
她點頭了!她點頭了!
珍珍同意對自己好了,難麽以後自己也會像大哥一樣有人時時牽掛,有人噓寒問暖。
妻子和妾、丫頭、妓、別人的婆娘都不一樣!
寧大把新婚妻子放在床上,第一次用心解開了女人的衣裳,在燭火下用心地親吻她如玉的肌膚。
薛大姑娘聽嬤嬤說過,這種事都不會太好受,所以她咬著牙看著帳子竭力忍耐著身上的人。
這是她的丈夫,以後也是她孩子的父親。從此他們就是一家人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段圓圓穿戴洗漱好起來,準備和表哥一起去二房吃新娘子的茶。
寧家二房就響起了一聲淒厲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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