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將目光轉到男人這裏吧，這位沒有名字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即便是坐著，他的坐姿也顯得如此端莊，他在這裏並不像是一個客人，更像是這裏的主人，他的一切都是這麽自然，他坐著，一言不發。
    可惜他那淩亂的胡子打破了這一份端莊，如果他能夠好好打理一下，說不定能夠更有說服力，他雙手扶著自己的那一根拐杖，讓那拐杖能夠佇立在地上，他坐在這裏，看著那些人——那些因為口諭本身而忙碌的人。
    井然有序。
    每一個人似乎都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有的人正在聯係別的區域，有的人正在一個個檢查在場的人，他們正在將某一種液體滴入到自己的身上，聖水，他們是這麽稱呼這種液體，經過天使祝福的液體，具備了某一種神聖的力量的液體。
    他們如此堅信這一點，堅信這些液體能夠審視他們的信仰。
    “對著天使發誓固然有用，可也不能夠完全排除可能性，假設有的人能夠通過某種方式規避祈禱本身，那麽最終還是需要通過這樣子的方式……往好處想，至少我們這裏的檢查方式比白旗幟那些人好多了。”
    坐在一旁的男性這麽說著，那位男性看起來已經接近五十歲了，頭發有一點點白色，他正褪去身上的某種裝備，看著像是經過了特殊處理的服裝，具備一定的防護能力，事實上，即便這位男性看起來已經有些許年老，他的身體卻依舊硬朗。
    “是這樣。”男人應答道。
    區域四十二，這是男人現在所在的地方，那屬於口諭的警報打亂了這裏的一切，至少，在那些區域的隔斷被放下之後，他現在隻能夠停留在這裏，他的東西都放在了區域五，不出意外的話，現在那些東西應該都被翻了一遍。
    他是外來者。
    “現在你的嫌疑還是沒有洗清，畢竟你不願意說出自己的名字，他們很難更具體地去尋找你的過往，不過剛才聖水已經檢查過你的身體了，我個人還是傾向於你是普通人。”
    聖水。
    男人記得聖水滴落在自己的眼睛之中時候的感覺，就像是某種絲線刺入到了自己的眼中，沿著自己的瞳孔越過晶狀體，然後蔓延到他的大腦之中，這些所謂的聖水究竟是什麽他不知道，隨便吧，現在沒有人能夠解答這個疑惑，他閉著眼睛，放空自己的思維。
    “我不願意麵對自己的名字。”他說，“即便這確實會招致很多的猜測與非議，但我在很多年前……在我的父母拋下我的時候，我就決定再也不使用自己的名字。”
    謊言。
    這樣子的謊言對他而言無傷大雅，反正自己的過往本來就是空白，隻有他誕生之後的時間才能夠找到他作為一個人的證據，至於更早之前？那就隨他怎麽說了，那位創造了自己的天使，他並不信仰那一位天使，他無法說服自己去信仰祂。
    畢竟，他從未見過。
    不過換個角度來思考，祂從未因為男人並不信仰祂而表示任何的不滿，那麽，祂應該就是默許了這一點，不管怎麽說，天使的思維人應該是猜不透的，既然如此，索性就不要再去過多猜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
    羅特列克已經將一個‘異端’送去了目的地，再結合剛才所聽見的那口諭的廣播，男人可以這麽確定，這一切都在既定的軌跡上不斷蔓延，那麽，再過不久……隻需要再過不久，他就能夠看到一個階段的成果。
    隻可惜他不能夠在現在到達那個現場了。
    墜落的阻斷讓他們隻能夠停留在自己所在的這個小小區域，他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這裏，那些人依舊在懷疑自己，畢竟，在這些人之中，隻有自己屬於外來者，隻有自己屬於那外來者的定義。
    “好吧，好吧，如果是因為你的過去，那麽我當然無話可說，可是這也代表著你會遇到很多的質疑。”年老的男性這麽說，“他們一定會質疑你的正確性。”
    “沒關係。”男人說，“我並不擔心任何的檢驗。”
    他扶著自己的拐杖站起身。
    “……一直坐著也不是什麽好主意，這個區域有什麽地方值得看看嗎？”
    “很抱歉，應該是沒有的，這裏的工作性質已經決定了它無法具備任何的娛樂項目，事實上，現在他們這麽忙碌，就是因為擔心裏麵的‘東西’會如同剛才廣播的一樣出逃，現在找不到的異端已經讓他們如此頭疼，如果還有更多的，我都不敢想會有多麻煩。”
    區域四十二，這一個關押著大量異端的地方，即便通過各種手段將那些扭曲的怪物束縛在一起，也無法保證它們是否會在某一日逃離出來，雖說絕大多數時候異端的逃離是他們認為的——為了給別的區域提供原材料，但總會有真正意義上逃離的可能，或許會有，也許某一日會有。
    “這種擔憂是很正常的。”男人撐著拐杖走著，“人總會擔心危險本身。”
    又有一個人將聖水滴落在自己的眼中，片刻之後，發出了略帶欣喜的聲音，很顯然，這種人並無法完全相信自己的信仰純潔無比，在這個區域之中工作了這麽久，每一個人都會擔心自己是否被那些牢籠之中的異端傳染了什麽不被允許的想法，現在，這些聖水給他們了一種答案，至少現在他們還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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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人們說卡爾蒂安和別的城市都不一樣，這裏是信仰者的聖地。”男人看向那個年老的男性，“說實話，我現在還沒有感受到它屬於信仰者的那些部分，我隻看見了認知阻礙造成的一切……你們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對吧？”
    “最開始的時候都會有這樣子的想法，在這裏生活一段時間之後才會明白這些都是為了保護我們，哦……你來的時間不錯，或許不需要一段時間，你很快就知道那些保護色的用處了。”
    年老的男性看向遠處，看向那些用於空氣流通的管道和缺口。
    “畢竟，現在已經是隔日的時間了。”
    隔日。
    這個在絕大多數時候僅僅隻是表達‘第二天’的詞匯，在卡爾蒂安卻不僅僅隻是意味著第二日，很顯然，在這裏，隔日被特指為某一個具體的時間，或者，一個具體的事件，這些人看起來都很忌憚隔日這個東西。
    隔日。
    現在已經是隔日的時間了。
    “哦……你是客人，你不知道，其實知不知道都沒有什麽區別，總之這段時間別出去就行。”
    “別出去哪裏？”
    “外麵，這些建築物之外。”
    ——卡爾蒂安的室外。
    “他們說隻找到了兩個，還有兩個……稍等。”
    正在聯係別的區域的人——某一個人，某一個負責‘這件事’的人，他正準備說著什麽，又被某一件事打斷了，他抬起到一半的手又放了下去，將自己的注意力投入到了某一種信息之中，解析某一種信息。
    “另外兩個也找到了。”那個人說，“另外兩位也檢查過了，沒有問題，並不是這些客人的問題……現在我們應該查哪個部分？”
    “不查。”那位年老的男性說，“做好你們分內的事情就好，別讓裏麵的那些東西跑出來就可以，別的事情不用我們管。”
    ——卡爾蒂安和卡爾蒂安的人是不同的。
    哪怕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哪怕都是虔誠的人，信仰不同的天使也讓他們本身出現了一些差別，信仰‘星辰，求知與渺小’的求知者，或者信仰‘滌罪與本心’的那些航行者，再或者別的什麽……在信仰本身並不相同的時候，他們之間就會產生隔閡。
    產生距離。
    人與人是不同的——這樣子的認知銘刻在他們的腦海之中，不同的信仰讓他們不同，信仰本身也分離了，他們是不同的。
    現在，收到口諭的並不是他們，所以，就讓真正接到了口諭的那一批人去思考吧，他們的天使給予了他們指引，那麽，他們就理應為了自己的信仰而動身。
    男人呼出一口氣。
    ……現在才找到嗎？那就是說，在從船上下來，然後再到現在的這一段時間之中，那兩個人都並不在卡爾蒂安的室內？他們停留在卡爾蒂安的室外是為了什麽，室外是有什麽東西……對吧？
    很明顯。
    這和那個人口中的隔日也有關聯，難道這就是那兩個人來到卡爾蒂安的目的？男人還記得那個女孩的模樣，他很難把那個女孩認為是什麽城府極深的人，從外貌上當然看不出來，如果這一切都是掩蓋的話，那未免也掩蓋的太好了。
    叮。
    還有人正在往自己的眼睛裏麵滴落聖水，這個過程應該還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非常長的一段時間，男人並不想一直停留在這裏，算算時間，大差不差。
    現在的話，‘她’應該已經快要出來了？如果一切都按照她之前所說的那樣，按照……很多年前說的那樣，男人很慶幸自己能夠來這裏履行數年前的承諾，這代表著他和這個世界的聯係更加緊密了。
    他並不是一個被創造出來的工具。
    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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