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六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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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勞斯先生家拜訪的過程很順利。在位於哥倫比亞水禽露台的一棟獨棟住宅裏,喬琳在諾頓的引見下見到了勞斯老爺子和他的妻子帕蒂·勞斯。

    他們見麵的會客廳有著非常通透的落地玻璃門,來訪者能夠直接看到住宅旁美麗的王爾德湖水景。房間裏的硬木地板和編織地毯,以及那些有著植物圖案的牆壁掛畫和水鳥擺件,都顯示出這家人精致優雅的品味,溫馨又不失格調。喬琳坐在棕紅色的麂皮沙發上,有點忐忑又有點興奮地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兩位長輩。諾頓坐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盯著喬琳看,覺得她這樣子很少見,也很有趣。

    喬琳眼前的勞斯先生打扮得很奇特,他穿著一條馬德拉斯格子褲和一件非常鮮豔的黃綠色襯衫,配上黃色短夾克和一頂釣魚帽,好像隨時都能出去開始釣魚,與喬琳想象中的那個地產大亨完全不同。不過這種古怪是一種可愛的古怪。

    幾分鍾前,吉姆和帕蒂非常友善地歡迎了喬琳的到來,諾頓自覺地去廚房為所有人準備了茶水,現在他們都坐定了,開始寒暄。

    “我一直很想見見你,喬琳。我很高興你能來看看我們。”帕蒂微笑著說。

    “我真的很榮幸能被你們邀請。我簡直不能用語言描述我的興奮。”喬琳笑著回複道。

    一旁諾頓覺得她這樣裝乖的樣子真的很可愛,幾乎不能把注意力從她身上分散開,帕蒂無疑也注意到了外孫這點表現,覺得有點無奈的同時,又不由得感慨年輕人的情感問題真是讓人頭暈。

    吉姆反而倒是沒有注意外孫的小動作,隻是很有興趣地問了問喬琳的情況,跟她聊了聊她的地產公司。吉姆說他其實很可能認識喬琳的祖父約瑟夫·阿普爾比,他們在30年代時都在聯邦住房管理局工作過,後來他們都在不同的時間離開了那裏,自己創業。

    “約瑟夫是個脾氣特別暴躁的人,可是非常能幹,認準目標決不罷休,也很聰明。我對他印象很深,他是典型的企業家,後來戰爭爆發後,我聽說他被派駐到了夏威夷,在那兒結了婚,之後我就再沒聽過他的消息。”

    喬琳和諾頓對此都感到驚訝,他們從未想過他們之間還有這種聯係,可她自己著實對自己的祖父了解不多,“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父親在我小時候告訴過我,他出生在夏威夷,他的母親是位夏威夷華人。我的祖父似乎是在戰後日本發的家,具體怎麽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吉姆和帕蒂已經聽諾頓講過一些喬琳的身世了,他們也就沒就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擔心牽起一些喬琳的傷心事。

    喬琳問了一些她在學校裏就很感興趣的城市史話題,聽了很多沒寫在書裏的小八卦,聊得很開心。

    吉姆講起了自己的經曆,“我小時候是個馬裏蘭的小鎮男孩,來自一個不是非常富有的家庭,擁有一種典型的郊區式的豐裕童年——我們買東西的地方步行就能去。我太淘氣以至於感染了小兒麻痹,父母花了很多時間照顧我直至康複。在埃迪的媽媽長大之前,我總是給她講很多我童年時的故事,她總是聽不夠。埃迪也是這樣,在睡著前求我再講一遍那時候的事兒。”

    聽到這兒的時候喬琳忍不住轉頭去看諾頓的表情,發現他也正轉過頭來看著她,兩個人對視了一下,又紛紛轉回頭去。

    吉姆和帕蒂用那種過來人的包容目光看到了這一切,什麽都沒說,隻是微笑著。

    吉姆繼續講他的故事,“我剛剛16歲時,那是1930年,我在那一年失去了雙親,在著名的大蕭條時期成了孤兒,也失去了賴以居住的房子,隻能勉強依靠兄姐家人的資助試圖完成高等教育。然而,我最終還是無力支付後續的學費,從大學退學了。我去了那時全美第八大的城市巴爾的摩,開始了我的第一份穩定工作和未來事業。後來的故事你基本就都能從書上讀到了。”

    老爺子說到這裏的時候挑了挑眉,做了個非常調皮的得意小表情。喬琳被他這突然的詼諧逗笑了,大大地點了點頭。

    說到做房產開發商,老爺子這麽對喬琳告誡說:“成為開發商不是一件能夠通過書本習得的知識,你得從工作中學習,從小開始承擔越來越大的任務,還要學會節約你的錢,籌集足夠多的資金,並且積累名聲,這樣你的信用就會逐漸積累,隨之而來的就是機會、聲譽和利潤。”

    說到這裏的時候老爺子停頓了一下,想了想,又說:“這有點像你做製片人的時候,關鍵是控製預算和成本,同時又要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根本的能力需求是相同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要做好這件事,你就必須時刻考慮到底什麽是用戶需要的,什麽才是最好的,這樣才能成就一個使你引以為豪的最佳建築。”

    老爺子感慨道:“我一直相信,如果我們努力改善城市,我們就能讓生活更好。建築房子本身不僅僅與那個物件本身有關,還與它所處的社區和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住房對人們最為重要,而公共空間,像是購物中心這樣的地方也會直接影響地方的生態,這些東西最終還是與人有關。我們得關注這件事。”

    喬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知道從70年代開始勞斯先生開始經營自己的非營利性公司,試圖通過這種創業性質的方式從事慈善活動,幫助窮人重建社區和提供經濟適用房。他絕對是一個開創者,他無疑相信資本主義的運作方式,但他也相信自己有義務為社會提供更多東西。

    吉姆用兩句歌德的名言鼓勵喬琳說:“無論你能做什麽,或者夢想能做什麽,著手開始吧。膽魄就是天賦、力量和魔法的代名詞。”

    喬琳想到諾頓曾經告訴過她,當他特別迷茫自己是不是要投身藝術行業的時候,他曾經向自己的祖父尋求建議。老先生支付了諾頓的大學學費,諾頓不知道他會不會對自己有什麽期待,畢竟像諾頓這樣的男孩,大部分畢業後都成為了銀行家和律師,在摩根士丹利、高盛和麥肯錫工作,或者繼承家業,從助理檢察官和某位議員的助理幹起之類的,總之就是那些典型的東海岸精英家庭的路徑。相比之下,演員或者電影製片人似乎始終是過於輕浮的工作。

    結果吉姆對他說:“我願意給你錢,讓你遠離那些你不想做的工作!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行業!”

    雖然當初喬琳對諾頓隱瞞自己的事感到悶悶不樂,但是她得承認,這是她聽過的最幸運的一段生涯指導對話了。

    不過,即便假設吉姆反對諾頓投身藝術行業,喬琳相信埃迪還是會走上如今的道路的,畢竟他最討厭的工作之一就是金融了。可是法律行業就說不準了,他還算能忍受這行。

    晚飯的時候,諾頓的父母和弟弟妹妹也來了,他們一起在家裏共進晚餐。雖然喬琳一開始感到有點尷尬,但是很快他們的友善態度就消解了喬琳心底的不安,他們對待她就像是對待一個認識已久的家庭朋友,非常包容。

    晚飯後諾頓帶著她在這棟宅子的後院逛了逛,那裏可以直接通往王爾德湖。傍晚的陽光打在湖麵上,把水麵和天色都染成絢爛的紫色,水生的蔥鬱的灌木叢和湖麵上的倒影綿連在一起,幾乎分不出何為虛實,這一切美得就像一幅畫。

    喬琳和諾頓坐在後院的門廊下,微風輕輕吹拂過湖麵,又撩起喬琳的頭發,她看著湖麵的景色,臉上忍不住浮現了笑容。一旁的諾頓一會兒看看湖麵,一會兒看看身旁的姑娘,終於忍不住伸手幫她把那縷調皮的頭發放到耳後。

    “你在想什麽,喬?”

    “事實上,我什麽都沒想。我清空了我的腦袋。”

    諾頓笑起來,忍不住哼起了theeverybrthers的歌《aihavetdisdrea》。喬琳默默地聽著,過了一會兒,也忍不住跟著哼了起來。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看著湖麵,隻覺得一種非常罕見的平靜和滿足感充斥著心靈。喬琳真的覺得自己什麽沒想,隻覺得所有繁瑣的心靈負擔在這一刻都已經離她遠去了。

    這時候兩隻膽大的黑頂山雀飛了過來,在不遠處的喂鳥器上停留,發出了“滴滴滴”的粗糲叫聲。大概三四聲過後,其中一隻又發出了非常特別的像口哨一樣的聲音,就好像它在嚐試另一種聲調或者歌曲一樣。

    這動靜打斷了喬琳的放空狀態,吸引了喬琳的注意力。

    黑頂山雀是北美地區很常見的小型鳥類,有著圓滾滾的白色胸脯和腹部,標誌性的特征就是頭頂菱形的黑色羽毛和黑色喉部。這種鳥性格很膽大,有點像愛湊熱鬧的漂亮版麻雀,不過這兩種鳥分類學上隻是同屬雀形目而已。

    “它們在幹什麽?”喬琳忍不住低聲問諾頓。

    諾頓有點猶豫地說:“一開始的聲音可能是在告知鳥群找到了食物,這聲音又有點像在警告同伴,我不太確定。後麵那種口哨聲可能是在求偶,另一隻大概是隻雌鳥。”

    這時候又飛來一隻體型更大一點的黑頂山雀,它直接落在了兩隻先來者的身邊。原先那隻愛叫的鳥突然發出了一種類似人說小舌音時帶著喉音和咕嚕聲似的叫聲,很特別。

    喬琳繼續請教另一位目擊者,“這又是什麽意思?”

    “嗯……”半路出家的“鳥類專家”諾頓揣測道,“這好像是想嚇退競爭者,新來的那隻應該是隻雄鳥,它們應該是在競爭。”

    果然,後來的雄鳥也開始用同樣的叫聲回敬了。兩隻鳥叫了一會兒,卻沒發現旁邊的雌鳥已經吃飽喝足,拍拍翅膀飛走了。

    喬琳被這場景逗樂了,“我的天呐,這兩隻可憐的小東西,不怎麽聰明的樣子。”

    諾頓也被這不按常理發展的場景逗笑了,也覺得這兩隻鳥真是兩個小笨蛋。

    他突然來了興致問喬琳想不想劃皮劃艇,這裏正好有一條現成的雙人皮劃艇,王爾德湖中心有個小島,那裏經常有非常多的水鳥,他們可以劃去那裏觀鳥。

    喬琳被他這突如起來的熱情打敗了,隻能同意明天一起去劃皮劃艇。不過她事先警告了諾頓,她從來都沒劃過這玩意,他是多年的老賽艇選手,他得解決大部分問題。諾頓點點頭,表示沒問題,讓她別擔心。

    當晚借宿在勞斯家客房的喬琳有點輾轉反側,幾乎睡不著。她歎了口氣,爬起來,推開房間門,走到二樓的露台上,靜靜看著星空,看了好一會兒。

    諾頓坐在二樓的另一間臥室窗前,默默看著露台上小夜燈照亮的喬琳的背影,一直到那抹背影消失。

    一夜無話。

    第二天兩個人都因為熬夜受到了懲罰,快十點才勉強爬起來。喬琳感到非常不好意思,居然第一次在別人家借宿就睡過了早餐,太失禮了。帕蒂和諾頓太太都安慰她沒什麽,家裏的孩子們都是她這個樣子,埃迪上大學的時候也經常會在這個點起床。這是主人家的禮貌性安慰啦,喬琳還是覺得非常不好意思。

    沒等她的尷尬情緒退卻,諾頓已經拉著她要穿戴整齊去劃皮劃艇了。說老實話講,她雖然會遊泳,也坐過獨木舟之類的小船,可這是她第一次玩雙人皮劃艇。諾頓一邊笑她戰戰兢兢的樣子,一邊努力教她怎麽上艇和劃槳。

    “抓水,用力,然後複原位置,”諾頓演示著怎麽劃出前進槳,“其實主要是用腰腹核心的力量,而不是手臂的力量。”

    喬琳雖然有點擔心翻船,但是仍舊學得很快。不過雙人劃艇的好處是,她大部分時候可以坐享其成,讓身後的埃迪多出點力,畢竟是他非要出來玩這個的嘛。

    兩個人在湖麵上漂了好一會兒,看了很多湖麵上的水禽,兩個人沒說太多話,隻是享受這一刻自然的魅力。

    中午喬琳與諾頓的家人們一起用過飯,下午又聚在一起聊了些天,喬琳還陪著諾頓媽媽羅賓玩了一會兒國際象棋。

    羅賓非常溫柔地對她說:“喬琳,你是個好姑娘,埃迪可真是個傻瓜,讓你從他指尖溜走了。”

    喬琳很受這話感動,她微笑著回答說:“我們不需要婚姻也能成為最親密的朋友,也許這樣對我們兩個人來說是最好的。”

    羅賓握著喬琳的手,語氣溫和,“喬,我希望你和埃迪都能快樂。”

    “謝謝你,他會的,我也會的。”

    之後喬琳與所有人告別,諾頓開車送她去機場。在路上他們開車穿過哥倫比亞,諾頓說起小時候自己曾經經常在這些街巷中穿行,去劇院和運動場,在路上聽著車載美國廣播電台放的歌,他還記得有pixies的《i’vebeentired》。

    “這都讓我想起過去那些美好的時光。”諾頓感慨道。

    “聽起來那很棒,生長在一個你能夠締結回憶的社區裏。”喬琳回複說。

    他們又聊了一些諾頓成長過程中的事,還有一些他們此前不曾聊過的話題。

    這天95號公路不算堵,他們一路開到巴爾的摩華盛頓機場,時間正好。

    兩個人在安檢口作了告別,非常平靜,他們都知道兩個人或許短期內不會再見麵了,可他們也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在此刻已經是一種更為長遠的聯結。

    “保重,埃迪。”

    “保重,喬。”

    諾頓一直看著她通過安檢口,然後回身向他揮手告別,直到那道身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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