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洛杉磯的喬琳又回到了工作模式。她現在一邊繼續去靶場射擊,一邊在看公司的新項目。

    喬琳的公司跟沃納兄弟有一個十年內完成五部影片的長期製作協議，《不可饒恕》和《低俗文學》都被算作是合同中約定的兩部，後續三部電影的拍攝計劃還需要參考沃納兄弟的意見。他們的製作總裁比爾·格伯在年後給比爾帶來了一個新項目,是著名犯罪小說家詹姆斯·埃爾羅伊的小說洛杉磯四重奏係列之一的《洛城迷案》。

    喬琳讀過洛杉磯四重奏係列其中一部,著名的《黑色大麗花》,基於1947年洛杉磯著名的伊麗莎白·肖特謀殺案寫作而成。這個係列的作品關注的是二戰後至20世紀50年代末這段時間洛杉磯的政治和罪惡行徑，為作者埃爾羅伊贏得了真正的文學界聲譽。

    基努喜歡讀小說，喬琳是從他的收藏裏翻到這本書的。她讀過之後一直覺得埃爾羅伊的作品有種獨特的魅力,人物複雜立體，情節足夠抓人,諷刺性與娛樂性都很強。

    不過，她聽說埃爾羅伊在1990年之前就把《洛城迷案》的影視改編權賣給沃納兄弟了，那時候這書甚至還沒寫完。盧比孔河影業負責項目開發的開發主管告訴喬琳，在競爭版權方麵,大製片廠總是能先下手為強，出版社的編輯會為自己的暢銷書作者牽線搭橋,而他們買了版權也不一定真的能拍攝，盡管合同裏會約定授權期限,如果到期還沒拍出來,版權可能就會被原作者回收。

    這就是獨立電影製片公司的弱點了,在版權競爭方麵他們往往無力與大公司對抗，隻能另辟蹊徑。開發主管每天都在研究他能弄到手的劇本和文學作品,希望沙裏淘金，能從中找到被人誤解的珍寶。遺憾的是,大部分時候其他從業者也不是瞎子，獨立製片就意味著在拍攝方麵要稍微冒點險，很難加入對熱門題材的爭搶。

    喬琳沒想到沃納兄弟真的能把《洛城迷案》的劇本搞定。這部小說原著故事情節非常龐大,涉及整整八條劇情線，人物交織雜亂，這對電影拍攝來說非常不利。一個有趣的事實是如果一部小說本身寫得過於圓滿和細節化，那麽這反而對電影製作來說不是好事，會限製再創作的空間和思路，更別提8條劇情線這種史詩級難度了。

    喬琳不知道的是，埃爾羅伊出售這部書的電影版權時，也覺得它不可能被成功拍出來，隻是覺得沃納兄弟給出的價格很棒。掙錢嘛，就是這麽回事。

    不過，劇本已經確確實實擺在喬琳麵前了，163頁的劇本，12號的curier字體，封麵印章蓋上的大寫的“不可複印”警示語非常鮮明。

    這次沃納兄弟拿來的不是給投資人看的投機劇本，而是比較完整的拍攝劇本。不過它還沒有完全完成，首頁上寫著幾年幾月是什麽顏色修改，已經改過八版內容了。這是好萊塢編劇的通行標準，每次修改用不同顏色的紙打印，這樣方便製作人們跟上修改的動向。而且使用什麽顏色其實也是有慣例的，一般是藍粉黃綠這個順序。

    喬琳其實很討厭編劇協會通用的這種字體，這種從打字機時代留下來的字體常常會有奇怪的斷點和襯線，更不用說他們還堅持使用單倍行距，這種老派的堅持其實看起來很難受。喬琳一直希望編劇協會能更新一下這個老傳統，與時俱進一點。

    這163頁劇本讀起來不是個輕鬆的活，喬琳讀的時候還得在腦中預計場景、拍攝預算和假想演員。讓喬琳覺得滿意的是導演柯蒂斯·漢森和編劇布萊恩·赫爾格蘭在劇本上付出的努力。他們嚐試把故事聚焦到原著中的三個警察角色上，刪除了其他無關的劇情線，使得故事保留了原有的懸疑情節的同時，又不至於使讀者發暈。

    據說兩位主創在這個劇本上花了差不多兩年時間，其中編劇赫爾格蘭至少免費工作了七個月，就因為沃納兄弟認為他不夠有名，拒絕雇傭他。

    盡管喬琳對劇本中一些場景的處理還有些保留意見，但是她知道這個項目真的算是比較有趣的。唯一的問題是，盧比孔河能出多少錢在這上麵？她很想按時完成跟沃納影業的製片合同，可她必須謹慎地維持盧比孔河現有的名聲。她得先見見沃納選定的主創團隊。

    工作的同時，生活裏也有很多樂子，比如1995年1月的《花花女郎》。

    喬琳平時不怎麽會自己去買娛樂雜誌，助理和秘書往往會成為她獲取娛樂信息的第一道過濾牆，她們會先把那些娛樂雜誌收集起來，看過之後再決定要不要給喬琳看。因為那上麵經常會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新聞，偶爾是關於喬琳本人的。喬琳認為她沒有必要讀小報編造的關於自己的謠言，就把這項權力下放給了琳達她們。

    可這次的《花花女郎》是喬琳自己從公司前台那裏拿到的。這姑娘是所謂的“女性娛樂”愛好者，辦公桌裏經常有一些“好東西”，喬琳偶爾會從她那兒得到點驚喜，比如這期雜誌。

    喬琳獨自回到家裏，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她給自己倒了杯紅酒，悠閑地躺在床上開始欣賞這期雜誌。封麵上的電視明星格雷格·艾維甘穿著黑色皮夾克，露出健美的胸肌，雙手很有暗示性地握住低腰牛仔褲的皮帶扣，麵露微笑地看著讀者。喬琳挑了挑眉，覺得這一期不如上一期那個除了部位用毛巾遮擋，其它什麽都沒穿的模特好看，那個模特還除了毛。她很快翻過這一頁，想看看後麵是不是有什麽別的驚喜。

    當基努回到家的時候，他看到的就是主臥的閱讀桌上放著的攤開的雜誌和喝到一半的紅酒杯，基本上什麽都沒穿的男模特正朝自己露出那種健美比賽式的笑容。他挑了下眉，覺得很奇怪。

    喬琳從主浴室鑽出來，走到他麵前，拿起那雜誌，假裝什麽都沒發生。

    “baby？”

    “怎麽了？”喬琳一臉無辜地望著他。

    基努無奈地笑了一下，沒等說出什麽話就被喬琳推到了浴室裏要他洗澡。他們家中現在嚴格執行“進門先洗澡”政策，喬琳大人製定的，基努反抗無果後隻能被迫遵循了。

    喬琳趁著他在浴室忙碌的時候，快速翻了翻雜誌，終於翻到了重點。她可算知道為什麽琳達看到她看這一期的時候表情神神秘秘的了。

    喬琳一邊讀雜誌，一邊笑到肚子痛，等基努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就發現這家夥在床上打滾。他擦著頭發，疑惑她這又是怎麽了。

    喬琳好不容易止住笑，右手撐著腦袋，左手舉著雜誌，故意壓低嗓門，用一種特別迷離的嗓音念出上麵的文字：“聖誕節我隻想要基努·裏維斯——赤身，塞在我的長襪裏，或者留在我的聖誕樹下，隻用一個大紅色蝴蝶結包著。”

    基本上，作者薇薇安·霍蘭德，這顯然是供稿人的化名，用整整433個單詞、半個版麵描述了她有多麽想要一個“基努聖誕節”，她有多麽著迷於他在《驚爆點》、《我私人的愛達荷》和《小佛陀》裏的身體。喬琳能從裏麵讀出來，她還有點遺憾瑞凡隻在裏麵露出了上半身。

    基努剛一聽她念出前半句話就知道她要搞怪了。他嚐試不管自己身上的浴袍，撲在她身上，想要阻止她說出下半句話。可是他顯然沒有喬琳的言語快。

    “嘲笑我你就這麽快活嗎？”他抱著自己的女朋友，無奈地問。

    “是的，”喬琳刻意地點著頭，動作很大，臉上的笑容根本收不起來，“雖然她的用詞過於古怪了，但是我毫無疑問能感同身受，你確實是個美男子。”

    基努歎了口氣，在她臉上懲罰性地輕輕咬了一口，“大部分人會覺得我隻是個膚淺的漂亮男人hib）。”

    喬琳聞言挑著眉回複說：“如果我不會因為某些人稱我是輕浮的美女而生氣，那你也不應該為這種觀點煩惱。你知道你自己的力量所在，這遠比從旁人那兒獲取認可重要得多。你看，hib和bib，多般配啊！”

    基努很難在這一刻不吻她，因此他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了。

    氣喘籲籲中，喬琳承認，讀到這篇文章的時候，她確實感到了一種衝動，她真的也有點想讓他打個蝴蝶結，然後從禮物盒子裏鑽出來。

    事後基努有點無奈地說：“你知道觀眾們有的時候會被名氣和星光衝昏頭腦，很多女孩覺得我很神秘，可實際上沒什麽神秘的，我是個簡單的人，你知道的。”

    喬琳點點頭，在他臉上安慰式地親了一下，表示理解。這可能就是為什麽大部分演藝界的人總是互相約會吧，影視作品總是會給演員一層虛無縹緲的光環，實際上光環之下，也不過是一個個凡人而已。

    說到演員本人與角色的關係，就不得不聊到電影創作的方法。喬琳覺得她會把真正的電影導演粗略分作兩派，一種是獨斷專行的父母，在電影這個孩子誕生之前就已經規劃好了所有人生道路，對自己想要的角色有著非常明確的想象和設定，並且基本不能接受更改，演員的主要作用是按照導演的理解表現角色；另一種導演則是友善的監護人類型，他們會對角色有期待，會有一種基本的設想，可是同時他會跟演員一起合作規劃角色，根據演員的特質和身世背景量身定製，從而打造出一個帶有某種演員個人性格印記的角色。

    喬琳還記得她接受的第一種演員培訓就告訴她一件事，有一種表演是對演員本人既往曆史的喚醒，如果一個人的個人經曆過於乏善可陳，那麽很多角色可能永遠都不會向她打開大門。她可以想象著減脂時夜晚的冰激淩蛋糕表演渴望和掙紮，卻無論如何都沒法演出她自己完全沒有共鳴的東西。不過，她接受的另一種表演培訓看法不同，認為優秀的演員應該能用技巧填補個人經曆的不足，而不是隻靠一種原始的情感驅動表現。

    喬琳對這兩種說法都可以接受，一個好演員是不可能隻有一種演技工具的。不過，正如行業裏那句著名的說法，表演的關鍵在於選角，有的時候，一些角色隻屬於某些特定的人。

    而喬琳之所以想到這個，正是因為坐在她對麵的這個年輕男導演。

    聖丹斯電影節對電影行業來說一直是個發掘人才的好地方，年輕的電影人帶著幾萬美金拍攝的短片來到這裏渴望被觀眾和製片公司看到，而製片公司也希望能在這些不出名的家夥中找到下一個瓦倫蒂諾和約翰·卡朋特。畢竟製片公司們可都看到了《低俗文學》在票房上的成功，加上現在很多有線電視公司資金充足，如果找一兩個還算賣座的明星出演，將電影預算控製得足夠低，這些公司就肯定能回本。誰不想複製《低俗文學》以900萬預算收獲6700萬國內票房的成功呢？更別提這電影現在還沒下映，還是各類獎項的有力競爭者。至於約翰·卡朋特，他用32萬美元拍攝的《月光光心慌慌》收獲了6000萬美元票房，堪稱奇跡。

    這些製片公司覺得他們雖然不知道誰能成為下一個斯皮爾伯格或者庫布裏克，但是總能在這些導演新人中找到下一個羅傑·科曼吧？

    科曼以拍攝剝削電影著稱，被稱作b級片之王，著名事跡就是因為他拍片成本是能壓多低就多低，所以幾乎沒有任何一部電影賠錢。他的省錢手法五花八門，喬琳讀他的傳記時簡直驚掉下巴，重複使用演員什麽的都隻是小兒科，重複使用電影素材和把買來的外國片重新剪輯上映等等算他的一般操作。對科曼來說，拍電影就是拍電影而已，這種非科班出身的敏銳直覺讓他從一開始隻有自籌的1.2萬美元預算的小人物，變成了後來的奧斯卡終身成就獎獲得者。

    聖丹斯學院在發掘導演方麵是常常有驚喜的，特別是他們的各種項目，比如導演實驗室，會在每年6月為入圍的導演提供為期三周的訓練，有專門的顧問導師幫助他們拍攝新場景，讓他們在這裏實驗自己的劇本和拍攝手法。

    聖丹斯還能充當導演和製片公司之間的中介，盧比孔河影業的開發主管和製片人們是聖丹斯的常客，而喬琳眼前的男人就是比爾從那兒簽回來的新人。準確的說是搶回來的，比爾解釋說，這個年輕的製片助理在進入聖丹斯實驗室前靠著一部短片《香煙與咖啡》和演員菲利普·貝克·霍爾的出演迷倒了一個製片人，他們很早就簽了約，可直到1994年中旬都沒履約，比爾拉了些關係，花錢給他們解了約。

    用比爾的話講，這是個不夠成熟但前途無量的年輕人。他問喬琳還記得1993年的《二十美元》嗎？那是個用一張20美元將不同的人和事串起來的獨立電影，原版劇本在1935年就寫好了，一直到近些年才拍好，甚至沒有大規模上映。《香煙與咖啡》就是有點類似這個故事的一個短片，比爾在裏麵看到了編劇的才華和清晰的鏡頭感，就當即決定要簽下這個新手的第一部故事長片。

    至於原來的那個製片人，反正他還在為了《非常嫌疑犯》努力，那是個非常不錯的項目，他抽不出身來，在中間人的撮合下，比爾用一個很實惠的價格買斷了舊合約。

    現在這個新導演本人坐在喬琳麵前告訴她，他的新劇本準備好了。

    “好的，安德森先生，請坐。或者你比較喜歡我怎麽稱呼你？”

    “保羅就可以。或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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