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托馬斯·安德森出生於1970年,從來沒完成過正規的電影教育，因為那會讓拍電影變成家庭作業這種無聊事。他靠著湊出來的一萬塊錢拍了個20分鍾的短片，入圍了1993年的聖丹斯電影節短片項目。然後他遇上一係列機會,最後被盧比孔河影業簽下，正坐在公司最大的老板麵前。

    從外表上看,現年25歲的安德森作為導演而言年輕得過分，帶著一副銀色金屬圓框眼鏡，顯得有點書生氣，長得不算演員級別的英俊,可也很秀氣。他更像是那種坐在特效工作室電腦後的cgi特效師,而不是一個在電影片場掌控全局的導演。

    不過考慮到製片公司的老板本人還沒有他年紀大,這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喬琳收下了他帶來的劇本，疑惑的是他還有什麽想說的,無論他要說什麽,她總得看過劇本再決定。

    “阿普爾比小姐,我有兩件事需要提前說明。”

    “請稱呼我為喬琳就好。”

    “好的,喬琳，我想說明的是，我想用變形鏡頭拍攝,我們之前的設計的預算可能不夠。而且文本裏的主要角色我大部分都有設想中的演員,我已經把想要的演員標注在表格裏了。”安德森一口氣把話說完了,他口齒清楚，說話節奏很好,顯然是個思維非常敏捷的人。

    喬琳聽後點點頭回複說：“好的,保羅。我了解你的訴求了，無論如何我會認真考慮你的要求的。”

    在送安德森離開後，喬琳開始認真讀起了這個名為《西德尼》的劇本,一共110頁，隻是第一版而已。這讓喬琳有點驚訝，她收到的劇本大部分都至少改過兩次了，這個卻還沒正式修改就送了過來，看得出來上一個製作人的拖延給導演本人還是造成了一些心理負擔，因此這麽急著把事情定下來。

    這是個靈氣逼人的劇本，有點潦草，可還是能從中看得出來作者本人異常成熟的創作才華。故事梗概是資深賭客西德尼在街上遇到了需要六千美金埋葬母親的窮小子約翰，將他收為門徒，還為他與他私下愛慕的賭場女侍者克萊門汀牽線搭橋。克萊門汀曾經的賣春行為讓他們卷入麻煩，西德尼為其收尾，結果被吉米找上門，後者勒索西德尼。西德尼為了讓吉米不泄露他多年前殺死約翰父親的秘密，潛入吉米家中殺死了他。

    盡管這劇本隻是講了個很常見的好萊塢父子情結的主題故事，但是寫作節奏和對話場景真的太巧妙了，喬琳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第一次讀瓦倫蒂諾劇本時的驚豔感。

    喬琳思考了一會兒，在便簽紙上寫了如下的話：

    hi，保羅，我們得談談最後結局的那場戲和其他東西。你真的把西德尼寫死了嗎？

    另附，西德尼是來自1988年犯罪喜劇電影《午夜狂奔》裏的西德尼嗎？他們顯然是或即將是菲利普·貝克·霍爾演的。

    另另附，這劇本的某些東西讓我想起了讓皮埃爾·梅爾維爾的《賭徒鮑伯》，我喜歡它。

    ——

    之後，喬琳把這張留言夾在了安德森的劇本上，交給秘書薩曼薩送回給他，要薩曼薩在日程表裏盡快找個時間讓安德森來見她。

    做完這些事後喬琳突然想起她看的第一部黑色電影就是梅爾維爾的作品，覺得冥冥中有種力量在推著她完成這種類型。

    想到這裏她拿起《洛城迷案》的劇本，又寫了個新批注，交給薩曼薩，讓她再約個時間跟導演和編劇見麵。

    今年勢必是非常忙碌的一年，如果喬琳手上這些項目都順利進行的話，她最起碼大半年都不會有休息時間。

    這樣想著，喬琳拿起電話給比爾打了個電話，她想知道如果《西德尼》使用變形寬銀幕鏡頭的話，公司到底能給出多少預算。

    所謂變形寬銀幕鏡頭，指的是一種拍攝時能夠將拍攝畫麵在底片上水平壓縮的鏡頭，等到膠片放映時會用另一種變形投影鏡頭糾正底片上的變形，將圖像恢複到正確的比例，這樣就能在不改變畫麵縱向高度的前提下讓畫麵在橫向上變寬，同時還能不降低分辨率。這種攝影技術被稱作eascpe變形寬銀幕技術。

    變寬攝影的誕生與電影工業本身的局限性有關。在過去，電影拍攝中通用的電影膠片是35的，因此畫幅比例是4：3，幾乎是個正方形，與電視機的比例非常接近。這一畫幅的顯著特征是拍攝畫麵往往會直接集中在演員身上，演員的情緒特征和麵部表情會很明顯。缺點也很明顯，畫幅小，導演必須動腦筋才能在裏麵塞下更多東西。

    到20世紀50年代時，電視劇進入黃金時代，bc和abc三大電視網占據了美國觀眾的注意力。電影行業備受威脅，必須給出不同於電視的視覺享受。他們想出的主意就是擴大畫幅。因為人雙眼視覺的自然感知範圍可以達到180度，這也就意味著如果電影銀幕展現的畫幅越寬，視覺效果就越接近現實生活中人的真實體驗。

    可是電影的畫麵寬度是由電影拍攝技術決定的，這使得當時的製片廠必須改進電影技術。全景電影eraa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發明出來的。全景電影是用三個35的電影放映機同步放映，分別將畫麵的三分之一投影到一個巨大的彎曲銀幕上，拍攝的時候也要用三台攝影機同步拍攝。這種技術能提供146度的視野，視覺效果在當時極為震撼，可是缺陷也很明顯，太貴、太難推廣是一方麵，另一方麵視覺效果會有非常明顯的扭曲和拚接感，而且三聯攝像機太笨重以至於導演們沒法拍特寫鏡頭。

    對此，20世紀希望找到一種更便宜、更好的技術，eascpe由此得到推廣。它其實不是一種全新的技術，實際上來自法國發明家亨利·克萊琴在20年代發明的一種光學攝影係統，被20世紀在50年代買回美國並加以推廣，從此好萊塢正式進入了寬銀幕時代。

    到60年代時，20世紀不再保有自家的攝像機部門，潘納維申這樣的攝像機製造商開始取代原來的eascpe的品牌鏡頭，這時scpe和2.35:1的畫幅比例已經逐漸變成了一種行業標準的泛稱。

    在喬琳投身電影行業時，寬屏電影已經不一定是使用變寬鏡頭拍攝的了，還有可能是其他攝影技術，其中super35尤其受到90年代電視和音樂v行業的歡迎。超35毫米其實就是35毫米大小的膠片，但是不預留傳統的光學音軌，這樣底片上就有更大的空間放置圖像，最後在實驗室中通過光學步驟將拍攝時的超35毫米格式轉換為電影院能夠接受的傳統35毫米格式。

    超35毫米跟變寬鏡頭比起來，最直觀的優勢就是便宜、方便。鏡頭是普通球麵鏡頭，還省膠片，而且更靈活，因為變寬鏡頭相對較大，所以在一些狹小空間內拍攝就很不方便，比如《壯誌淩雲》裏的駕駛艙鏡頭就隻能用超35毫米拍攝。超35毫米拍攝在景深大小方麵也比變寬鏡頭強。這些因素使得一些製作部門更傾向於選擇這個。

    但是，後期的光學處理過程也使得超35毫米的成像質量確實會受到影響，特別是投影在大銀幕上的時候，而且後期的實驗室處理過程使得導演失去了對成片畫麵的掌控力，因此變寬鏡頭仍然是很多電影導演的首選。

    比爾跟導演安德森簽的項目合同是仿照過去的舊合同來的，那裏麵寫了隻有300萬預算，這隻夠用超35毫米的普通球麵鏡頭。如果要租用更昂貴的變寬鏡頭，那麽租賃費和耗材的費用都要重新計算。在比爾回複前，喬琳暫時還不能給導演回複。

    不過，她覺得如果能控製好外景預算的話，整體上應該問題不是特別大。盧比孔河跟設備租賃公司有長期協議，《低俗文學》那時候就用的是潘納維申的c和e係列的變寬鏡頭，《西德尼》從場景數和創意人員預算各個方麵都要比《低俗文學》少不少，隻有六個主要演員和109個鏡頭。

    做完這些事後喬琳開始思考一件讓她覺得頭痛的事，去年的待售劇本裏有四個項目她很感興趣，她隻買到了其中兩個，另外兩個分別被其他公司拿下了。

    所謂待售劇本就是編劇自主創作的劇本，不是那些製片公司委托創作的。

    那兩個喬琳沒買到的項目其中一個叫《矩陣》，剛好與喬琳自己的公司同名，講的是與未來科技有關的世界。喬琳對這個劇情線很感興趣，也覺得對矩陣網來說是個很好的營銷點。

    可是這個劇本的代理公司模糊圈最先把劇本拿給了沃納兄弟看，沃納兄弟給了個100萬美元的高價。如果隻是這個價格還好，最麻煩的是他們提供的合同裏一口氣簽下來編劇沃卓斯基兄弟的三部片約，並且同意讓他們做導演，編劇的代理人顯然也更信任大公司在劇本上的投資。這讓喬琳非常窩火，可無論如何劇本已經賣出去了。

    喬琳跟拍板這項交易的沃納兄弟的製作總裁洛倫佐·迪·博納文圖拉並不熟，她不知道他到底是看中三個合同中的哪一個項目才拍板的，又或者他到底對《矩陣》這個項目有多熱情。如果他更喜歡沃卓斯基兄弟的《刺客》或者《驚世狂花》，那麽喬琳還有可能通過兩家公司之間的長期協議把劇本買回來。

    或者那電影看起來就投資巨大，她是不是可以通過協議把劇本的開發工作收回來呢？可是博納文圖拉有自己的製片公司，喬琳不知道這件事可不可行。這件事她想來想去，都還沒有一個特別妥善的解決方案。

    另一項錯失的項目就更讓喬琳憋氣了，是一對新手編劇寫的劇本，講一個南波士頓街頭的天才男孩被fbi盯上，想要他成為特工的故事。劇本寫得很漂亮，年底劇本剛剛被放上市場，各個製片工作室就把價格炒上了天，最後居然喊到了60萬美元的高價。

    要知道現在最頂級的編劇也就拿個75萬美元左右，兩個新手編劇的處女作喊到60萬，這真的很瘋狂。

    他們的年輕代理人帕特裏克·懷特賽爾真的非常精明，知道怎麽在工作室之間製造競爭氣氛，最起碼喬琳知道自己的開發主管被他氣得夠嗆。

    無論如何盧比孔河把這個劇本輸給了城堡石，喬琳曾經在他們出品的《好人無幾》中扮演女主角。盡管她對這個劇本不是誌在必得，可也還是覺得這樣很難受。

    《每日綜藝》把兩個年輕編劇處女作賣了60萬的事登在頭條上，提醒著喬琳盧比孔河現在的主要問題已經不是如何籌集更多資金，而是怎麽向業界證明她們的實力。

    她需要一個大獎，不是因為跟某個著名導演和公司合作而拿到的獎，而是盧比孔河自己的項目拿到的大獎，讓業界知道盧比孔河不是普通的獨立製片公司。這不由得使她對《四姐妹》和《低俗文學》今年頒獎季的表現更期待了。

    處理完這些事後，喬琳翻了翻秘書拿來的郵件，心情突然變得很低沉，決定今天要提前下班。她開著車去自己常去的一家香氛精品店，想要找一瓶新的香水，或者香水沐浴露之類的。喬琳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想找什麽，她就是有點累了，又不想回家，隨便逛逛。

    結果，她還沒開到目的地，就被路上的花店櫥窗吸引了目光。

    喬琳停下車，走進花店，向店員問道：“hi，能給我一□□種花嗎？白色上帶點粉色的那種，它叫什麽？”

    正在剪花的店主熱情地回複說：“那是山茶花，這種叫肉桂辛迪，它是冬季的花卉皇後。”

    這種花的花瓣內裏是白色的，外延則是粉紅色的，二十片左右的花瓣重重疊疊的，有種淡淡的肉桂香味。

    喬琳最後抱著一大枝山茶離開了花店。店主說這種花代表著純潔無瑕的沉默愛意，喬琳對這花語不是很感興趣，卻真的很喜歡它看起來的樣子。

    之後她在香氛店消磨了半個小時，挑了一種帶有典型地中海風格的香味，無花果、薰衣草、雪鬆和喀什米爾木的混合香調，經典的同時又很有夢幻感。裝在大理石質感的白色器皿裏的蠟燭被店員打包成漂亮的小盒子，喬琳一邊看著她的動作，一邊發呆，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機一直在響。

    “小姐，小姐，你的電話一直在響。”店員提醒道。

    “哦！對不起，我沒聽到，謝謝。”喬琳一激靈，向店員道謝後才把電話接起來。

    “喬，我給你辦公室打了電話，薩曼薩說你已經下班了，你在哪兒？”電話那邊是基努。

    “我在羅迪歐大道上，我在購物，我一會兒就回家。”

    “你忘了嗎？今天是個特殊日子，我們應該一起吃飯的。”

    喬琳遲疑了一下，這時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尋呼機，上麵是琳達發來的日程提醒：約會一周年晚餐預約七點半。

    該死，她真的完全忘了。

    “對不起，親愛的，天呐，我忘了時間，我這就回去。”

    “小心開車，我們仍然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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