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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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保《火線》劇組的工作一切順利後,喬琳沒有一直待在劇組,而是回到公司繼續自己的工作。

    這些天她抽空看了保羅送來的《西德尼》的新劇本,這已經算是定稿了。劇組的其他製片也一直在跟保羅一起工作,目前萬事俱備,隻欠開拍。

    電影的拍攝地點在內華達州的裏諾市,喬琳在安排好公司的其他事情後,就跟劇組一起飛到了裏諾。

    全世界都知道拉斯維加斯賭城,可美國人知道內華達州除了拉斯維加斯還有裏諾,這裏在20世紀60年代之前是全世界最著名的賭城,拉斯維加斯興起後才日漸萎縮。

    裏諾其實是個麵積不大的城市,隻是它主要的商業使得它看起來像個大城市。這是喬琳第一次來這兒,有些親近的同事對此感到驚奇,畢竟裏諾是很多加州人度假的首選,離得很近。

    來到裏諾後,導演保羅作為全劇組的主心骨,他一直在跑來跑去忙各種事情。外聯製片為劇組聯係到了賭場用作拍攝,可賭場隻給了一個非常短的時間,而且嚴格限製了拍攝時間段,他們得通宵工作,才能在那個時間內完成拍攝。

    拍攝日程很緊,喬琳跟保羅因為預算的事情又開了幾次會,他們不得不把幾幕原本要在亞特蘭大拍攝的內容暫時刪減掉。保羅的劇本中設定的場景是聖誕節前的裏諾,那時候裏諾會下雪,遺憾的是,這點也不能實現了。他們沒那個經費造雪,也不能讓項目繼續等下去。

    “保羅,你知道我愛你和這個項目,可我得對我的投資人負責,忘掉那些造雪機的幻想吧,它們永遠都不會實現的。”喬琳曾這樣對導演兼編劇保羅·托馬斯·安德森這樣解釋道,後者雖然很無奈,但也不得不接受這件事。

    喬琳對這種創意和資金之間的衝突感到很頭疼,她一方麵是個尊重創意的人,可另一方麵她也不得不拿出那種生意人的姿態,對著自己喜歡的導演和編劇大喊“不可能”。如果保羅能比現在更有資曆一些,情況可能還不會這麽艱難,可她的錢畢竟不是大風刮來的,她還要對自己基金的投資人和公司的小股東負責。

    下次應該讓比爾來做這個惡人,喬琳惡狠狠地想,明明他才是這個片子的製片人,她隻是個“行政製片人”和特邀出演,在演員字幕表上會打“ith”的那種,這甚至意味著她在該片的演出在各種獎項裏都不符合申請表演類獎項的標準。

    話雖如此,喬琳覺得她必須做個惡人,讓保羅體會一下行業內的江湖險惡。

    這是玩笑話,可也是真的,製片公司跟導演們的鬥爭史那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拍完電影隻是導演工作的一半,還有一半在電影拍攝之外。如何跟製片公司周旋是每個成功導演的必修課,除非保羅一輩子隻拍那種小眾到不行、除了藝術影院外沒有地方公映的實驗電影。

    再說了,喬琳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善良了,目前從來沒有使用過解雇這一招威脅任何一個導演、編劇或者別的什麽合作者。她聽過很多業內的恐怖老板故事,並且深深地覺得自己即使想裝成那樣的恐怖老板,也裝不出來。

    為了安撫保羅,喬琳同意幫他說服比爾放棄片頭署名的權利。保羅已經說服了包括喬琳在內的其他主演同意放棄自己在片頭署名的權利,如果比爾也同意的話,成片開頭就會隻有製片公司的片頭圖像和“一部保羅·托馬斯·安德森電影”的字幕。

    說實話這是個自信到有點過頭的期待,可是保羅就是有那種說服力,他知道自己能拍出來他想要的電影,並且要確保每個人都知道這部電影是他的。

    他能對霍爾說“我會讓你成為明星”,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堅信自己會成為一名著名的電影導演,他就是能做出這種事。

    更關鍵的是,他不是在吹噓自己。他是真的能做到。僅憑這點喬琳就很難討厭他。

    《西德尼》開拍後,喬琳在沒戲份的時候也很喜歡蹲在現場看保羅怎麽導演。他有的時候快樂得就像個孩子,在片場跑來跑去,待在各種出人意料的地方,完全不像一些成熟導演坐在取景器後一動不動的。

    喬琳有的時候覺得他快樂得像隻小猴子,不過這話她沒告訴他。

    等到喬琳的戲份開拍後,喬琳對保羅的看法越發堅定了,他真的非常熱愛這份工作。

    說實話,喬琳見過一些導演了,有非常愛發火的,有精益求精到龜毛的,有以拍攝快速著稱的,有喜歡讓演員一遍又一遍磨鏡頭的,各有各的樣。

    而保羅不同於以上所有人,他給喬琳的感覺是他真的發自內心地欣賞與自己合作的演員,他會讓她感覺他真的喜歡她的表演,讓她盡情地去扮演克萊門汀。

    他能分辨演員的不同特質並且尊重他們。就像他曾經對喬琳說,扮演約翰的約翰·c·賴利是那種需要台詞多幾個標點符號的人,他自己有自己的說話節奏。而扮演西德尼的菲利普·霍爾就不一樣了,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台詞說話,反而不習慣編劇在台詞裏留白太多。這種差別不代表什麽,沒有好壞之分,隻是有的演員適合即興發揮,而有的不適合而已。

    這完全體現了他對演員的那種洞察力,正是因為他非常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樣的東西,他才可以讓演員按照自己的特質發揮,直到達成他想要的效果。

    而且他願意熟悉自己的演員,與他們近距離地接觸,這種親密的工作態度真的能幫助演員們理解他的想法。

    他的這種拍攝態度讓片場的氣氛非常好,即使所有人都是在加班工作,所有人都在趕進度,可大家都很喜歡在這種齊心協力的環境下工作。這讓主要演員們之間建立起了一種家庭式的溫馨氛圍。

    喬琳認為這種情感聯係首先來自演員們對保羅的欣賞。她自認為她已經很愛他了,可男主演霍爾幾乎要把保羅比作莎士比亞了,而喬琳幾乎無法辯駁。

    是的,她也覺得保羅的寫作有種難以描述的靈氣,這個劇本的初稿隻花了他兩周時間完成,多可怕啊。

    也許有些地方可能還有點粗糙,可沒有哪個藝術家是靠四平八穩的精致工作贏得讚賞的。

    保羅曾經告訴喬琳他在寫作方麵從來都沒有遇見過瓶頸,這說法聽起來就像是一種虛偽的自我吹噓,可喬琳知道他是認真的。

    他像個第一次學會騎自行車的男孩一樣,興致勃勃地跟她講了自己到底是怎麽對付腦子裏過多的靈感的。

    當保羅寫完《西德尼》裏西德尼和約翰第一次相遇的場景後,他腦中一下子出現了太多關於這兩個人物日後走向的想法,比較完整的就有四條。這些紛雜的想法讓他一時間不知所措,用他的話說就是靈感太多和瓶頸就像是山洪和幹旱的區別,都不是什麽好事。

    可他還是從這些思路中選擇了一條對他來說最真實、最自然的路徑,沿著這條路徑向下創作。

    喬琳發自內心地覺得,保羅在電影方麵的創作就像是一個話癆小孩,忍不住要把自己對世界的觀察說給大家聽。他拍的是自己想看的電影,這一點他本人從不懷疑,甚至覺得別人也應該會想看這種電影。

    從投資人的角度來說,喬琳希望他最好是對的。而要喬琳自己來說,她很肯定他有天賦。她不喜歡神童這個詞,可在保羅身上,似乎沒有別的詞能用得上了。

    而到底要拍什麽樣的電影,在這個問題上,喬琳和保羅曾經有過很多談話。

    保羅會說:“你知道我有天賦,不是那種拍蝙蝠俠電影的天賦,也不是拍純粹的藝術電影的天賦,是都占一點的那種。我肯定能拍出來那種在新藝影院放上一周的電影,可我想拍人們會掏錢來看的電影。”

    喬琳則會毫不留情麵地回複說:“是的,安德森先生,那正是我的工作,確保你不隻是燒掉投資人的錢。”

    然後保羅就嘻嘻哈哈地回複她:“很好,我正需要你來教訓一下我。”

    跟保羅在一起工作和玩笑的日子,有的時候會給喬琳一種錯覺,就好像她還隻是個上大學的同齡人,在跟自己誌同道合的社團同學一起完成一個期待已久的項目,很累,很興奮,也很快樂。

    她明明不是第一次拍電影和監督製作了,卻又有了那種新手的興奮感和躁動感。

    當喬琳在鏡頭內扮演著那個失足女孩克萊門汀的時候,她總是知道保羅就在那兒,可能是在攝像機後,可能是在鏡頭下方,他會用某種姿勢蜷縮在那兒,她幾乎都能感受到他的眼神的溫度。

    有的時候他離得太近,幾乎會給她一種不安感,一種被審視和被強迫專注的奇怪感覺會慢慢爬上喬琳的身體,讓她焦慮又興奮,就好像她能夠以某種神秘的方式接收到保羅的信號,讓她能理解他到底想要什麽。

    這感覺讓她畏懼又著迷。

    她當然不是克萊門汀,可她借著保羅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克萊門汀,那個被生活搞得傷痕累累的女服務員,那個看似無辜的女人,那個總是不斷被自己的謊言傷害,落入更艱難的窘境,卻又總是絕望地相信命運的謊言的克萊門汀,無助又天真的克萊門汀。

    故事的主角不是克萊門汀,觀眾不知道她從哪兒來,又到底有什麽夢想,隻知道她在賭城酒店做侍者,端咖啡的同時還私下賣春,家裏還養著貓。她把跟酒客們視作獲取更多金錢的手段,卻也同時渴望別人的真心關懷,可又擔心別人隻是為了騙她上床。明明情況稍微轉好一點了,她反而又把自己帶到了更糟糕的境地,她跟新婚丈夫一起綁架了不付錢的嫖客,向後者妻子勒索贖金。

    保羅對像克萊門汀這樣的人物角色總是殘酷又溫柔,他無疑洞悉了這種悲劇背後的那種愚蠢,可他又總是願意給他們一種希望。這讓喬琳總覺得在這個男人看似非常消極的敏感神經下終究還是有一顆很柔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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