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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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煙被吊起來,倒是沒有被礦泉水瓶嚇到,而是有一種回憶童年的古怪感覺。

    她上幼兒園的時候倒是被爸爸和爺爺這麽吊起來過……

    不過,她很快就回過神來。

    順著丟礦泉水瓶來的方向看去,一點都不意外於夢凡站在那裏。

    也不顧自己現在是被衛青和霍去病吊著,擼起袖子,兩條腿半空晃蕩兩下。

    “……先把我放下來吧。謝謝你們了!”

    她個子也不矮,但是身邊這兩個人那就是有力氣把她像抓娃娃似的提溜起來。

    “薑煙,你不就是氣不過我當了主持人?你有那個本事就自己去搶回來啊!現在在背地裏做這些小動作算什麽?”於夢凡比薑煙晚兩年進電視台工作。

    以她那個專業成績,原本是不夠格的。

    誰讓人家有個有錢的親爹呢!

    進電視台工作,不過是家裏做幾個節目讚助的事情。

    工作的時候,於夢凡就看不慣薑煙。

    要說理由,她自己也說不清,就是氣場不和。薑煙高興,她就不高興。

    看到薑煙辭職,談了六年的男朋友也跟在自己身後討好,於夢凡就高興。

    “我是背地裏做的嗎?我那是光明正大的好不好?於夢凡,你但凡把算計我盯著我的力氣放在工作上,早就出頭了。”薑煙翻白眼,她最近肯定是水逆,不然怎麽連著兩天被渣男小三擋在家門口?

    “你臉皮真是比城牆都厚了。搶走了我的勞動成果,還跑到我麵前耀武揚威,你家該不會是賣皮革的吧?原材料都是從你臉上進貨?”

    “你!”於夢凡氣得腦袋發懵,指著薑煙好半天愣是說不出來一句話。

    原本按照張主任的安排,薑煙離職半個月後就可以組織節目錄製了。

    結果半個月不到,薑煙那邊就放出了《秦劍》,還引起了台裏的注意。

    張主任為了避風頭,暫時壓下了這個項目。

    可於夢凡早就在自己的小姐妹群裏把自己要當主持人的事情說出去了。

    現在遲遲等不到,昨天都有幾個塑料姐妹在群裏陰陽怪氣她。

    於夢凡氣了一晚,起床後越想越覺得這都是薑煙害的!

    原以為自己來找薑煙可以狠狠出口惡氣。

    結果薑煙什麽事情都沒有,自己還被氣得快翻白眼了。

    “算了,大清早生氣對身體不好,我還想長命百歲,看你和劉智明夫妻恩愛,你們倆在一起就是救了我。等我有錢了,一定去廟裏給你們都燒三炷香。”

    薑煙從小就嘴毒。

    沒辦法。

    她沒有兄弟姐妹,也不愛鍛煉。

    受欺負了不可能打回去,那就隻能用罵的。

    不用一個髒字兒,說得對方的毫無招架之力。

    小時候和爺爺看星爺的電影,爺爺就指著《九品芝麻官》裏星爺練口才那段說,十成十的薑煙翻版。

    “我們走!待會兒去買眼藥水,這一大早的,幹脆買洗眼液吧!”薑煙走在前麵,身後跟著衛青和憋笑的霍去病,威風凜凜的從於夢凡麵前走過去。

    於夢凡氣得原地無能狂叫。

    是,現實是現實。於家也不是什麽特別厲害的豪門。於夢凡能夠借她爸的光在電視台做小動作。

    可薑煙現在都不在電視台了。

    於夢凡要是敢對薑煙動手。

    別說霍去病和衛青不讓。

    就算是動了,薑煙也不是吃虧的人。

    “薑姑娘好厲害!”霍去病佩服的看著薑煙。

    其實,薑煙當時如果不開口,他也會問個清楚。

    那個透明的瓶子似的東西,擺明了就是朝著薑煙砸過來的。

    不是故意的都不可能。

    隻是霍去病沒想到,薑煙竟然這麽潑辣。

    衛青看薑煙的眼神也比之前更生動了些。

    有了之前跟嬴政逛街的經驗,薑煙這次買東西十分迅速。

    進了一家店,報了尺寸就拿基礎款。

    兩個小時過去。

    出門的時候是雄赳赳氣昂昂。

    回來的時候,薑煙隻覺得心口痛得厲害。

    十二個人的衣食住行,她剛拿到手的六萬多就沒了一半。

    要是這十二個人想出去旅遊……薑煙想都不敢想!

    “姑娘這是?”霍去病手裏提著一溜鞋盒,身後的背包裏還裝著十幾套衣服。

    早上出門穿的是運動服,回來就已經換上了一套迷彩的休閑套裝。

    “沒事!”薑煙搖頭,不想在偶像麵前丟臉,強忍著錢包空空的心痛,深吸一口氣,堅強道:“我就是覺得,今天天氣真好!”

    霍去病抬頭向上看。

    天空萬裏無雲,但畢竟是冬天,看起來有些陰沉沉的。

    “這天空不如西域的好看。黃沙映襯著天空藍得像緞子!”霍去病低聲道。

    他涉過萬水千山,卻始終覺得西域一帶的天空是最美的。

    白天的時候,碧藍如洗。

    到了夜裏,那些星星也仿佛伸手可摘。

    他昨日拿著薑煙給的平板電腦想看自己的生平,隻是沒想到剛打開就看到自己隻活到了二十四歲。

    隻剩下三年啊。

    霍去病抿著唇,英武的劍眉緊鎖,心中不甘,又充斥著滿腔無奈。

    他還有許多事情沒有做。

    衛青一手帶大霍去病,還能不知道他所想?

    他也不知道此刻能說些什麽,隻抬手輕輕拍了一下外甥的肩膀。

    薑煙沒有注意到身後兩人的情緒,隻不斷的問係統:“這麽多人的花銷,我除非能分出十幾個自己去賺錢,否則根本養不起這麽多人好不好!”

    係統大概也是心虛。

    比起以往的秒回,這次回答薑煙的速度很慢。

    “既然他們都是曆史上的人中龍鳳,宿主其實可以讓他們自己去打工的!”

    1001號也沒想到,還有生活費這麽一說。

    也是上一趟來的嬴政實在是太省心了。

    對比得老劉家就格外的……不咋地。

    “嗬!”薑煙冷笑。

    這是個辦法,但誰去說呢?

    1001號:……

    上次嬴政那麽痛快的答應合作,是人家想要留在現代多學知識,好回去建設和諧大秦。

    可她今天怎麽看,那四位皇帝也都沒有表露出這個心思。

    劉邦看電視劇倒是看得很起勁兒。

    “宿主聰慧過人,一定能想到辦法的!”係統說這話的電流聲明顯大了許多,顯然是極度沒有底氣。

    薑煙扯扯嘴角,她就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更何況,係統的確幫她不少。

    不就是勸皇帝去996?

    她試試看,這次的皇帝不行,那就下次。

    總會有去996的。

    有衛青和霍去病在,薑煙倒是一身輕鬆沒有拿什麽東西。

    隻是三人喜滋滋的推門進去,就感覺到客廳裏劍拔弩張的氣氛。

    劉邦和韓信對坐,旁邊的電視上正在播放《楚漢傳奇》,劇情剛好演完韓信被殺的情節。

    “縱然再給臣一次機會,臣也會那麽寫!”十二個人中,最為沉默的那個麵白無須的老者恭敬跪坐在兩人之間:“‘且喜且憐之’,臣無錯!”

    司馬遷跪坐在地上,脊背挺直,不卑不亢。

    說的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劉邦麵上肌肉抽動幾下。

    他不是不承認自己的問題,隻是就這麽大咧咧的寫出他的心思。

    尤其是正主就在麵前。

    再厚的臉皮那也燒得慌。

    劉邦不知如何去看韓信,旁邊的蕭何也低著頭。

    漢初三傑的關係,在場的人誰不清楚?

    韓信又是因何而死,大家心裏也清楚。

    看這場麵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薑煙輕咳兩聲,打破了沉悶的氣氛:“東西都買回來了。你們這幾天有沒有什麽想法?現在畢竟不是你們那個年代了,還要在這裏待上一段時間。在幻境開啟之前,隻要不離開這周圍就行。”

    “等幻境結束,你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隻要不違法亂紀,你們想去哪裏都行。”

    見薑煙來了。

    劉邦和韓信都收斂下來。

    畢竟是在人家的家裏,他們在這裏吵架算什麽?

    “姑娘說起這個,其實我們幾個倒是有點想法。”張良之前不說話,現在倒是開口了。

    一個人的家境究竟如何,是可以從對方的言談舉止和處事態度上看出來的。

    盡管他們對這個世界不了解,但他們有腦子能思考。

    薑煙的種種表現,看得出來是個有學識的姑娘,但家境肯定一般。

    如今他們來了這麽多人,總不能就靠一個姑娘家養著吧?

    這要是傳出去,都別做人了!

    “我等其實也想試試在這個世界做工,隻是不清楚我們究竟能做什麽。不如一會兒姑娘給參考一二?”

    張良捋著胡須,態度可以說是十二個人裏最為慈和的。

    薑煙按照尺碼給其他人分衣服和鞋子,聽張良這麽說,眼睛稍稍亮起。

    她當然不會自戀到認為這是張良他們對自己的特殊。

    純粹是因為人家身懷本事不願意吃軟飯罷了。

    “好啊!”薑煙連連點頭。

    眼下安置好這十幾個人,比她想到的節目主題更重要。

    最重要的是,薑煙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誰知道進入了幻境之後,掌控權在誰手上?

    工作是要仔細琢磨,總不能讓霍去病靠著一把力氣去工地扛水泥吧?薑煙是絕對不允許自己偶像如此的!

    之後連著三天,薑煙都在給這群人找事情做。

    隻是,薑煙再一次經曆了。

    古代人隻是生活在古代,他們到了現代之後,一旦熟悉起來,這些人腦子可比她厲害多了!

    張良跟蕭何拉著司馬遷和霍光,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四個人竟然混進了書法協會。

    還組織了一個二十天的培訓班。

    剛上課就已經拿到了工資。

    別說996,每天下午去上三個小時的課就能回來,回來還能給薑煙帶上不少水果。

    衛青和韓信在張良的幫助下,通過書法協會的關係,竟然參與到了半年後本地博物館的文物展覽安保工作中。

    雖然做的是最外圍的工作,但那也是工作。

    霍去病則是自己找到了一所弓箭俱樂部,因為卓絕的箭術,雖然是實習員工,但底薪都可以比得上正式員工了。

    劉恒、劉詢和張騫非常接地氣,三人穿偶玩裝發傳單。日結的工資拿到手之後就在那條步行街上花了個七七八八。

    “襯得我好廢啊!”薑煙大腿上放著筆記本電腦,關於第二期節目的腳本設計和舞台設計已經進行到了百分之八十。

    按照她的工作進度,明天就可以開始了。

    手邊是張良昨日帶回來的火龍果。

    薑煙一口氣吃了一個,摸著有些撐的肚子走出房間。

    還不忘安慰自己。

    她就是個普通人。

    但張良他們是誰?

    那都是在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她跟人家比,比不過很正常。

    隻是走出房間,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劉邦和劉徹祖孫倆,薑煙就有點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劉邦拿遙控器的架勢仿佛拿著玉璽。

    劉徹想要碰到,那是想都別想。

    “你說說你!人家都出去做事了,小霍還去射箭了,你怎麽就不能去?”劉邦看著劉徹,恨鐵不成鋼。那眼神和當代父母看著家裏蹲的不孝子一模一樣。

    劉徹輕咳了兩聲,低聲道:“那我也不知道怎麽去麵對人家。”

    雖說曆史上的那個老年自己沒有徹底斬盡衛家血脈。

    可衛子夫的死是真的。

    太子劉據的死也是。

    衛氏一族,的確是在他親手抬起來之後,又重重摁了下去。

    劉邦是很理解劉徹的。

    悠悠道:“那你該慶幸太子和皇後都沒來。”

    否則,那就是第二個他啊!

    祖孫倆對視一眼,齊齊歎氣。

    靠在門邊的薑煙噗嗤笑出來:“你們糾結這麽多?衛將軍和霍嫖姚都沒有放在心上。”

    薑煙之前也以為衛青和霍去病會在意這件事情。

    但事實上,衛青是最快想明白的。

    甚至還反過來安慰開解霍去病。

    他們對待劉詢,有身為長輩的關心,但更多的還是臣子對大漢皇室的忠心。

    張良都雙手踹袖的站在薑煙身邊很是感慨的說過,大漢有這對舅甥,何其有幸。

    “我這不是……”劉徹也不知道怎麽形容。

    從帝王的角度,他其實能分析明白,晚年時候的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些事情。

    可如今,衛青是他最忠誠的良將,霍去病是他劍指西域最勇猛的冠軍侯。

    要這一刻的劉徹,去理解幾十年後的自己。隻能說,能想得通,卻無法理解。

    “你對他們愧疚,就沒有想過衛皇後?”薑煙也不消食了,坐在單人沙發上。

    她真的很好奇,劉徹對衛子夫到底有多少感情?

    從歌姬到皇後,衛子夫的一生堪稱傳奇。

    但結局卻又讓人無比唏噓。

    大概是沒有衛青和霍去病在,劉徹歎著氣,靠在沙發上。

    劉徹模樣比起劉邦,其實看起來更文弱。

    俗稱小白臉。

    相比之下,的確是不太有傳統觀念裏的帝王之相。

    可當劉徹垂眸的時候,遮掩大部分神色,眉眼就會愈發銳利,勢不可擋。

    “皇後,很好。”劉徹沉吟片刻。

    身為帝王,是不會與誰剖析自己內心的。

    都說高處不勝寒,劉徹登位後,一步步將權利盡數捏在手中,又將匈奴打了出去後,劉徹的內心是空前自信的。

    高祖白登之圍還曆曆在目。

    他從小都是聽著身邊人說要給匈奴送去多少東西,又有多少女子要去匈奴受苦。

    這個皇位到了他手中,卻一雪前恥,將匈奴打得落荒而逃。

    連狼居胥山都被漢軍踏足。

    他的目光早已不會停留在後宮,那些事情交給皇後,他很放心,皇後也一直都處理得很好。

    劉邦看出了這個太曾孫的想法,對薑煙道:“成為皇帝,很多時候就談不了感情。”

    “感情,對皇帝來說是調味劑,也是奢侈品。但在做決策的時候,感情是最不需要的東西。”

    劉邦說完,又拍了拍身邊劉徹的手:“乖孫啊,你就算不敢去見你小舅子小外甥還有曾孫子。可你也不能一直留在家裏,咱們家難道還比不上老贏家?”

    劉徹本來還垂著眸子想著衛皇後的事情,被劉邦一打岔。

    銳不可當的憂鬱男瞬間破碎,隻坐在旁邊嘟嘟囔囔:“那您不是也沒去工作嗎?”

    劉邦可就來勁兒了。

    伸手去拿桌上的奶茶,吸吸溜溜的喝了一大口,理直氣壯的說:“我是不去嗎?我去了,人家覺得我年紀大,不聘用,我能有什麽辦法?”

    他現在又不是皇帝了,還能砍了人家不成?

    薑煙一點也不意外自己這插不進去嘴的氣氛。

    不過,家裏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薑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開始準備今天晚上的火鍋聚會。

    明天,就差不多可以進行第一次幻境了!

    ——

    “第一次幻境的人選都確定了,進入幻境之後,你們可能會各自分散。如果見到了什麽熟悉的場景,也不要著急,一切都交給我!我肯定會找到你們的!”

    薑煙看著還在鬧別扭的韓信幾人,早就麻木了。

    五個人圍圈圈站好。

    薑煙的左手邊是韓信,右手邊是劉邦。

    張良站在蕭何和韓信中間。

    看到這個站位,薑煙在進入幻境之前,隻期盼著這兩個人可以稍微合作一點,千萬別給她搞砸了!

    三次幻境,她可是每一次都掐得死死的!

    這一次進入幻境,薑煙覺得似乎比前兩次都要久。

    中間還有一段時間,她的大腦仿佛都被狠狠撞擊著,頭暈目眩到想要嘔吐。

    再站穩的時候,身邊的兩個人都已經不見。

    耳邊傳來木柴在火焰中燒得劈啪作響的聲音。

    忍下惡心的感覺,薑煙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通過天上月光,大概可以分辨出這是一片野地。

    看到這一幕,薑煙無奈的歎氣:“係統,你說可以由我把控的!”

    這顯然不是她構造的舞台幻境。

    1001號也沒有想到,這些早已作古的曆史人物的精神力居然那麽強悍。

    中途甚至有過爭奪。

    也是那個時候係統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保護薑煙身上,否則也不一定會被奪走幻境的主導權。

    感受到宿主的不滿,係統也不知道該不該把剛才探查到的消息告訴薑煙。

    “你聽,好像有人在念詩。”薑煙的注意力卻被轉移,豎起耳朵仔細聽起來。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遠處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一聲比一聲透著不甘。

    又一聲比一聲透著悲壯。

    薑煙想要順著聲音走過去,腳下卻不小心踩到了什麽。

    “等等!”

    身後傳來韓信的聲音。

    韓信穿著鎧甲,威武不凡。

    “隨我來。”韓信沒有解釋掌控權的事情。

    反正他一睜眼就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一切,便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加上進入幻境的時候,韓信明顯感覺到。

    自己和劉邦爭奪掌控權的時候,對薑煙的確產生了不好的影響,所以現在韓信對薑煙的態度也好了許多。

    自己都給人家添了那麽多麻煩,還吃了一回苦頭。

    再冷著一張臉,韓信自己都過意不去。

    “方才那是項羽的聲音。”

    這幾日的相處,韓信確定薑煙不說博古通今,但對大部分曆史人物是很熟悉的。

    項羽生前所吟的隨後一首詩,薑煙沒道理會不知道。

    “所以,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想你應該知道。”

    夜色下,韓信帶著薑煙走到高出的山坡,這裏可以看到不遠處項羽安營紮寨的地方。

    帳子還能透出裏麵的人影。

    一個英武的男子坐在,手裏似乎拿著酒杯。

    在他的對麵,一道婀娜身影手持長劍,在燭火映照下翩然起舞。

    “我曾經在項羽帳中效力。隻可惜,他不重視我。”韓信不知從哪裏拿出來了一個酒壺,輕鬆坐下。

    比起現代的一切,以及大敗項羽後的榮光,他一直都很懷念當初征戰的日子。

    “陛下與我,曾經也是莫逆之交。”韓信在項羽手下冷遇,完全不被重視。

    他的滿腔熱血和才華,項羽根本視而不見。

    心灰意冷之下,他遇到了漢王。

    起初漢王也不看重他。

    是蕭何將他追了回來,又力薦他是人才。

    “那時,我隻是想給蕭何一個麵子。若是漢王還不用我,便離開好了。”

    薑煙身上的是一套小兵的衣服。

    有些艱難的跟著坐下。

    就聽韓信繼續說:“可漢王接納了我,讓我掌兵,給我權利。”

    一個四處備受冷遇的人,突然遇到了這般信任自己的君王。韓信那個時候是真心要輔佐漢王的。

    “君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2

    韓信一直堅信著這一點,也執著於這一點。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理念與君王的想法是不同的。

    “虞姬要死了。”韓信放下酒壺,突然道。

    薑煙原本是看著韓信。

    聽到他這麽說,迅速看向項羽的軍帳。

    跳著舞的女子在應和男人歌唱,表明心意後,趁著男人不備,持劍自盡。

    她還在跳著舞,長劍落地。

    饒是隔著軍帳,薑煙也仿佛看到鮮血濺落在地麵的樣子。

    坐著的男人似乎被嚇住,丟下酒杯朝著女人奔去,將她攬入懷中。

    隨後,薑煙聽到那大帳裏傳出悲戚憤恨的聲音,一聲聲的呼喚著女人的名字,又仿佛在控訴這老天為什麽如此待他!

    兩人坐在山坡上,是看客。

    韓信握著酒壺,朝著地麵灑下:“我雖不喜項羽暴戾,卻也承認他是個鐵血漢子!敬虞姬!”

    隻是之後,韓信又自嘲的笑了:“大概也隻有如今的我,才會想到敬虞姬一杯。”

    這一路走來,項羽其實犯了很多錯。

    漢王能勝,不光是因為他身邊能人賢士眾多。

    而是漢王審時度勢,看得清楚。

    薑煙捏著旁邊的野草,微微張著唇。

    隔著這麽遠,她還是能感受到從項羽身上溢散開的英雄末路的悲壯。

    “便不給你看他自刎了。小姑娘還是莫要看太多戰場廝殺,看多了,心腸太硬就不好了。你如今這個樣子就很好。”韓信起身,背對著月光朝自己的營帳方向走去。

    薑煙緊跟著韓信。

    隻是前麵的韓信明明沒有走太快,自己卻始終跟不上。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加快了倍速。

    日升月落,野草寸寸長高,仿佛要把薑煙淹沒在這片草地中。

    “韓信!”

    眼看身邊的野草就要擋住視線,薑煙加快腳步,朝著韓信的背影伸手。

    可前麵的韓信仿佛沒有聽到。

    茂盛的野草遮天蔽日,隨後驟然朝著薑煙壓過來。

    薑煙下意識蹲下,雙手護住自己的頭。

    不多時,麵前突然傳來一聲低笑。

    “前幾日可沒有看出,薑姑娘竟然是如此膽小之人!”劉邦坐在寬闊的大殿裏。

    可以看到大殿外蔚藍的天空。

    薑煙蹲在大殿中央,聽到劉邦的聲音,猛地抬起頭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問劉邦,也是問係統。

    劉邦懶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哪怕當了皇帝,也改不掉年輕時候養成的習慣。

    他那個厲害的妻子……皇後,倒是會提醒他。

    可劉邦不習慣啊。

    他是大漢皇帝,難道就不是當年沛縣的劉季嗎?

    “哦。你是說為何好端端的從韓信那邊過來了?”劉邦撫掌大笑:“因為我覺得差不多了,不讓他了!”

    “讓?”薑煙小臉皺成一團,頓時有了個不太妙的猜測。

    1001號知道自己如果再不坦白,宿主肯定是要生氣的。

    宿主是如何將劉智明罵得狗血淋頭,將於夢凡說得原地尖叫的,係統可都看在眼裏。

    它並不想體驗劉智明和於夢凡的遭遇!

    “宿主,你聽我說……”

    “對啊。之前我們搶了一會兒來著。我就猜韓信他肯定是要看看項羽,你剛才是看到了項羽吧?”

    劉邦挑眉,十分篤定的說。

    被劉邦先一步說明情況,係統在薑煙腦海裏瑟瑟發抖,小聲的說:“這是意外!”

    它也沒想到,這幾個人都這麽強。

    薑煙現在捏死係統的心都有了。

    也就是說,她現在是在和劉邦說話,誰知道下一秒會不會又去別人那裏?

    還有蕭何張良沒有露麵呢!

    而且,以韓信的脾氣,肯定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薑煙也沒有糾結太久。

    上次嬴政和白起弄這一出,她就已經該習慣了!

    “那您不生氣嗎?”薑煙起身,問劉邦:“他所想的人是項羽,您就一點想法都沒有?”

    “我為什麽要有想法?”劉邦撐著腦袋,慢條斯理的說:“我那時見到的武將,就沒有不佩服項羽的。哪怕有人恨他,罵他,嘲諷他。可若是說起打仗,誰不佩服?韓信大敗項羽,這是他人生的光輝之處,想要重溫太正常了。”

    “走!帶你看看長安!”劉邦起身,伸了個懶腰。

    一把年紀卻步伐穩健。

    劉邦帶著薑煙一路走到長安城門。

    城門下,來往的百姓絡繹不絕。

    大街上各種幌子和吆喝聲,有些店門口還會飄出陣陣炊煙。

    人間煙火,不過如此。

    “漢承秦製。”劉邦叉腰站在城樓,看著底下努力生活著的百姓,心裏也滿是安慰。

    連年戰火,名不聊生。

    還好,如今大家都還能好好過日子了。

    “我想著,倒不如跟秦國似的,老百姓也不用再重新適應一個新的皇帝。不過……”劉邦又轉身,看向遠方。

    薑煙跟著他走。

    就見劉邦伸手一指:“知道那裏是什麽地方嗎?”

    “函穀關!”劉邦也不需要薑煙說話。

    穿著玄色衣袍,劉邦頭發花白,卻對前路十分明確:“函穀關外,是大漢的異姓諸侯王。朕已經很老了,當不了幾年的皇帝。朕,想留給兒子一個更穩固的江山。免得步了始皇帝的後塵!”

    函穀關外,是八個異姓諸侯王。

    八個不得不立的諸侯王。

    “所以,韓信是第一個?”

    劉邦挑眉,隨後哈哈大笑,很是莫名的問:“薑姑娘,你當初也是如此問始皇帝的嗎?”

    “什麽?”薑煙不解。

    她知道自己這麽問確實唐突,但為了節目的效果,也隻能這樣。

    畢竟,這幻境的掌控權她連根毛都摸不到。

    可不就隻能這麽想辦法?

    劉邦笑得臉泛紅,笑夠了才說:“薑姑娘,我知道你所處的環境與現在不同。但你以後最好不要這麽問一個皇帝。”

    “太蠢了!”

    劉邦搖搖頭,繼續說:“你這麽問,無非是覺得我刻薄寡恩,殺了助我奪天下,大敗項羽的韓信。”

    “可朕是皇帝!”

    他轉過身,目光直視薑煙:“你要求一個皇帝有你所認可的道德,這是不可能的。政治,從來都不會講道德。”

    幾日的相處,薑煙對劉邦的印象其實幾次都在發生轉變。

    你以為這是一個威嚴的開國帝王。

    在現代的那幾日,劉邦其實表現得很像一個退休老頭兒。

    當你以為他很慈和的時候,劉邦又會讓你明白,什麽是皇帝。

    什麽是政治動物。

    此刻,薑煙就從劉邦的眼睛裏看到了都不屬於“人”的冷靜自持。

    “是嗎?”韓信衝進幻境,穿著鎧甲,腰間掛著長劍,一步步走在城樓上,走到劉邦的對麵。

    初升的太陽將雲朵染成霞色,劉邦和韓信之間明明間隔著幾十米,可兩人之間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息,讓薑煙這個旁觀者都下意識緊閉嘴巴。

    “當了皇帝,便可以殺功臣?”韓信嗤笑:“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3

    劉邦沉默了。

    隨著韓信的步步緊逼,劉邦肩膀稍鬆幾分,垂著頭,然後輕輕搖動:“殺你,是我不對。”

    這沒什麽好否認的。

    一個跟著你辛苦打天下的人,最後落得那般下場。

    換做劉邦,也不會咽下這口氣。

    “可你若是我,你也一樣會動手!”

    “我們之間,從你要我立你為‘齊假王’的時候,就已經回不去了!”劉邦不是寡恩的人。

    跟著他一起打天下的人,大部分都是善終的。

    他也承認自己當了皇帝之後,的確不如當初為漢王的時候那般好了。

    可身處這個位置,誰能坐得穩?

    嬴政尚且擔憂刺殺,鹹陽宮的守衛把控得滴水不漏。

    換做劉邦,又怎麽不擔心自己的地位被撼動?

    “可項羽當初派人拉攏我,我亦不曾答應。我沒有辜負你的信任!”韓信咬牙,雙眼通紅。

    他可以戰死沙場。

    卻不可以死在陰謀詭計之下。

    “你是沛公?是漢王?還是皇帝陛下!”

    無人知曉韓信在現代的時候看到那句“且喜且憐之”的時候,內心是如何的震撼。

    他知道自己終究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卻沒想到,當年那個可以脫下衣服給他穿的漢王,也變成了如此的人。

    兩人站在城牆上,身後是萬丈初升的霞光。

    他們是這個大漢帝國成立後的遲暮。

    與霞光隔著千裏之遠。

    “是……”劉邦說得有些艱難,但很快跨過了那道心理障礙,眼神篤定道:“皇帝!”

    “哈哈哈……”韓信大笑。

    笑自己,也笑劉邦。

    他們終歸是走不回當初。

    “你要當諸侯王,可朕並不想要異姓諸侯王!”劉邦腰間也有一把劍。

    這把劍,陪了他很多年。

    每次緊握著,他才覺得自己還是一個有溫度的人。

    “我老了!”劉邦低吼:“可我的孩子還小,你卻正值壯年!”

    他也不想殺韓信。

    卻不得不殺。

    這個江山,是他劉邦的!是劉家天下。

    韓信手握重兵,在軍中威望便是他也難以企及。

    更不要說韓信用兵如神。

    偏偏韓信本就不如樊噲之流讓他信任,又因被逼給了封地之事,讓他心裏始終有一根刺。

    劉邦知道,韓信不會反。

    可他怕!

    他不想拿這江山賭一個“不會”。

    韓信看著劉邦,笑到最後生生紅了眼,眼淚也洶湧而出。

    他恨。

    卻又真的恨不起來。

    天下既定,他們就是背道而馳的兩個人。

    劉邦要的是如大秦那般的天下統一。

    可他心中向往的,卻非如此。

    要稱王,是他年少時便一閃而過的鴻鵠之誌。

    就在眼前的時候,他怎麽會不去爭取?

    “拜見……”韓信後退幾步,朝著劉邦行禮:“陛下!”

    從此,便隻有陛下與淮陰侯。

    不再是漢王與韓信!

    ——

    韓信走了。

    消失在幻境中。

    劉邦站在城樓沉默了許久。

    直到初升的太陽漸漸西落。

    滿天星輝照耀著靜謐的長安。

    劉邦的背影有些落寞,可隨著他走下城樓,他又恢複成那個與楚爭霸,打下大漢江山的高祖皇帝!

    薑煙沒有跟著他下去。

    隻是站在城樓上看著他,披著星輝,一步步走入長安,回到他帝王的寶座上。

    “姑娘。”蕭何垂手而立,隨後看向韓信消失的方向。

    聲音輕歎,隨著夜風吹散。

    他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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