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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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人都穿著匈奴服飾,在沙丘中走得踉踉蹌蹌。

    其中有一個人頗為文弱,走幾步還要身邊的女人幫忙攙扶。

    走在前麵一點的男人一手摟著一個孩子。

    “大人,快了。前麵就是大漢了!”前頭那個男人轉身,跑著去幫女人攙扶文弱男子。

    一行人麵上都是黃沙,皮膚粗糙得都不忍直視。

    文弱男人扯下擋風沙的布巾,嘴唇幹澀得起皮。隻是看著前方的時候,眼底亮晶晶的。

    “看,那邊就是大漢!”

    薑煙就距離他們不遠,隻是這幾個人的視線一直都不曾過來,顯然是看不見她。

    “張騫?”雖然很狼狽,但薑煙還是認出了那個文弱男人就是張騫。

    這麽說來,張騫身邊的那個壯漢就是堂邑父。

    而那個攙扶著張騫的女人,就是他的匈奴妻子吧?

    希望就在前方,四人仿佛又有了用不完的力氣,朝著前麵一路小跑著。

    直到看到了最近的城鎮,張騫才終於停了下來。

    “我回來了!”

    張騫看著前麵他熟悉的漢人衣裳,掙脫開妻子和堂邑父的攙扶,朝前走了幾步,隨後雙膝跪地:“陛下!臣,幸不辱命!”

    額頭重重的扣在地麵,沒人看到兩顆淚珠奪眶而出,滲入土地。

    薑煙不明白張騫怎麽看不見自己,隻是一路跟著他們。

    看著張騫的妻子和孩子們將他扶起來。

    又從隨身帶著的行囊中找出了一根斑駁的旌節。

    上麵的犛牛尾禿了不少,杆子上朱漆也缺了許多。

    尤其是刻著“漢天子禦賜”的字樣那一段,呈現出旌節的底色,上麵光亮潤滑,顯然是有人常年摩挲著這一塊。

    張騫手持旌節走在前麵,每一步都是歡喜,都是這十幾年來的美夢成真。

    薑煙跟著他們一路走。

    翻過高山,涉過溪水。

    在幻境裏,薑煙沒有饑餓和疲憊,就這麽一路走著。

    就在她以為要這麽一直走下去的時候,長安城出現在視野中。

    張騫回到長安,猶如在滾油中滴入了一滴水。

    整個長安都驟然熱鬧起來。

    這麽多年,漢武帝安排了那麽多人出使西域。

    所有人都要放棄,覺得這是無謂之舉的時候。

    張騫帶著他已經斑駁的旌節回來了。

    哪怕衣衫襤褸,貌若乞丐,張騫也始終驕傲的握著他的旌節。

    這一次,他跪在未央宮正殿,額頭再次重重的扣在地麵:“臣,幸不辱命!”

    薑煙一路跟著走進了未央宮。

    高台上的漢武帝喜悅之色溢於言表。

    隻是眼神似乎瞥了一眼薑煙,之後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張騫身上。

    從漢武帝繼位四年出發始,曆時十三年。

    人能有多少個十三年?

    張騫帶來了更多西域的消息,還有西域的種子。

    但劉徹最在意的,是有關西域諸國的消息。

    馬邑之謀後,匈奴對大漢的劫掠愈發頻繁,也早已從之前的劫掠物資,變成了對大漢邊境的屠殺。

    除了龍城之戰,以封為關內侯的衛青直搗匈奴掃天地祭祖先的龍城取得勝利之外,其他時候若非衛青出兵,大漢對匈奴總是有些束手無策。

    隻是,現在張騫剛回來,雖然沒有完成最初的目的,卻也帶來了最珍貴的消息。

    進行了一番封賞後,便讓張騫帶著堂邑父下去休息。

    薑煙原本還打算跟著張騫繼續走,轉身就聽到身後傳來劉徹的聲音:“薑姑娘去哪兒啊!”

    薑煙猛地回頭,詫異的看著劉徹,再看看已經走出去的張騫,眼底都是不解。

    剛才難道不是張騫的幻境嗎?

    除了他自己,誰還能做到重現這一路辛苦回來的場景?

    怎麽張騫看不到自己,反倒是劉徹看得見?

    隨著劉徹說話,正殿裏的大臣們原地消失。

    劉徹起身,緩步走下台階:“張騫總歸是朕的臣子,朕讓他仔細想,朕做掌控的那個人,他沒理由拒絕!”

    薑煙撇嘴,沒有對劉徹說什麽。

    “你這是什麽表情!再說,這些事情,他們有朕清楚嗎?”劉徹很是自信,走下來的時候雙手背在身後,微抬著下巴,說:“你不想要最詳盡的資料了?”

    “我可以去找衛將軍,找霍嫖姚!”薑煙個子沒有劉徹高,被他這麽居高臨下的看著,下意識踮起腳,雙手叉腰給頂回去了。

    要換做旁人,劉徹現在就讓人拖下去砍了。

    可薑煙不是旁人啊。

    是他在現代蹭吃蹭喝的對象。

    況且,劉徹也知道自己比薑煙大了兩千多歲,不至於跟一個姑娘家計較。

    當皇帝的,大度點嘛!

    劉徹眼神裏帶著“不跟你計較”的神色,走在薑煙前麵:“你去啊。這是朕掌控的地方,你若是能找到他們,幻境結束,朕就出去找活幹!”

    薑煙:……

    一路上罵得係統都快死機後,薑煙被劉徹帶到了未央宮前殿。

    “來這裏幹什麽?”薑煙不解,一路上想著劉徹說的那些話,還有他的出爾反爾,氣就不打一處來。

    難怪她覺得這次進入幻境什麽感覺都沒有。

    原來這群人早就說好了!

    薑煙走幾步就哼一聲,前麵的劉徹不由自主的想到馬打響鼻,抖著肩膀控製不住的發笑。

    “走吧,有人要見你。我可不敢同他爭!”

    一路走到未央宮的大門口,也就是幻境中可以如此行走。

    換做他所處的時候,劉徹走到這裏勢必會被守衛注意,然後前呼後擁一大片。

    劉徹踱著步子,第一次覺得未央宮如此的安靜。

    前麵拐角處,劉恒正登高望遠。

    如今的劉徹還沒有修建建章宮,但有六個故宮麵積大小的未央宮已然是這個時代的宏偉宮殿群了。

    劉恒雙手背在身後,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便轉過來。

    比起劉徹的自得驕傲,劉恒始終帶著如沐春風的笑容,仁和慈善的模樣非常容易讓人生出好感。

    劉恒此刻也在劉徹所掌控的幻想中。

    未央宮的變化與他在時相差不大,對於這個曾孫還算是滿意。

    “您是在看哪裏?”薑煙對劉恒的印象很好。

    不光是因為他本人在曆史上是一位明君,也是這些天的相處下,比起劉邦的“為老不尊”,劉徹的驕傲自大。

    劉恒簡直就是溫柔天使。

    “匈奴。”劉恒偏頭看她,那雙薑煙一直認為溫柔的眼睛裏,醞釀著戰意。

    “自白登之圍後,大漢便一直被匈奴欺壓。就算給了牛馬食物,送去了和親公主,也喂不飽草原上的那群狼。”

    對於匈奴。

    西漢的幾代帝王都是不滿的。

    奈何草原出了一個冒頓單於。

    東滅東胡、西逐月氏、南吞樓煩、北征渾庚諸國。

    而中原大地才經曆了楚漢爭霸,加上大秦建立時也未曾得到過和緩的休息,與龐大的草原政權比起來,的確是弱的。

    冒頓單於傳信辱後,呂雉都必須忍下這口氣。

    “那是一群隻有打得他們齒落骨折,才不敢再犯的豺狼!”劉恒眯著眼,對薑煙說:“薑姑娘,我可以同你一起看徹兒的幻境嗎?”

    “我想看看,匈奴是如何被打得連狼居胥山都丟了,如何拖家帶口的離開。”

    說到最後,劉恒伸手在旁邊的柱子上重重捶了一拳。

    比起劉徹的繼位的局麵。

    劉恒繼位也可以說是地獄模式。

    繼位的時候都一路小心翼翼,直到拿到了玉璽,這才放心進入未央宮。

    其實對大漢來說,不光匈奴頭疼,南越也是一樣。

    隻是南越是可以安撫的。

    匈奴卻隻能打!

    “可以!”薑煙點頭,與劉恒一樣看匈奴的方向。

    薑煙完全能理解劉恒的執念。

    從劉恒,到他的兒子劉啟,他們執政期間一直都在與民休息,養精蓄銳。

    如果沒有文景之治,哪怕劉徹手握衛青和霍去病,這仗也無法打下去。

    “打!打他個倉皇而逃,打個落花流水!”

    劉徹也走上前,就站在劉恒身邊。

    比起劉恒的儒雅,劉徹就是一把鋒芒的利劍,直指西域:“打出大漢氣節!”

    “對!打出漢族氣節!”薑煙也被感染,三個人站成了一排信號標似的,對著前麵的太陽笑得各有特點。

    薑煙看起來就比較傻。

    薑煙深吸一口氣,雙手下意識的握緊。

    隻覺得這個民族真是奇妙。

    好像從幾千年起就是如此。

    一時的欺負,打不斷我們的脊梁。隻會讓我們遇強則強。

    在挫折中不聲不吭,直到一鳴驚人。

    從高祖劉邦,經惠帝、呂後之手,將一個內憂外患的大漢傳遞到這祖孫三代的手裏。

    文景之治,與民休息。

    無數被曆史記載,或者遺忘的將士死守邊境。

    直到——大漢雙壁,伴著龍嘯,直衝雲霄!

    ——

    “劉徹!你真的真的真的死定了!”薑煙磨著牙,頭上都是沙土,身上穿著沉重的士兵鎧甲,抬手拍拍身上的黃沙都費勁。

    她跟劉恒看風景看得好好的。

    劉徹突然伸手把她從高台推下去了!

    人幹的事?

    她回去之後非得把劉徹送去工地拌水泥不可。

    “也就姑娘敢這麽直呼陛下的名諱。”霍去病穿著鎧甲,遞給薑煙一塊帕子。

    薑煙接下,坐在草垛上氣得咬牙切齒。

    旁邊是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肌肉結實,線條優美,馬的精氣神都跟旁邊幾匹馬完全不同。

    霍去病溫柔的拍拍黑馬的臉,眼底滿是對黑馬的喜愛。

    “這是我的坐騎。我第一次跟著舅舅出征,陛下賜給我的馬!”霍去病對這匹馬十分喜愛,哪怕知道這是在幻境裏,也按捺不住欣喜。

    隻是摸著黑馬,語氣略帶感傷的說:“隻可惜,沒跟我幾年就死了。”

    薑煙聽了也不意外。

    霍去病之後的行軍速度,不光耗費他自己,也確實很費馬!

    所以,小將軍很快就平複了情緒,又笑著道:“戰死沙場,總比在馬廄裏老死得好!”

    給馬喂了草料,霍去病幹脆坐在薑煙身邊。

    見她穿著皮甲的確難以拍趕緊身上的沙土,頗為同情的幫著她一起拍。

    這位薑姑娘與陛下,就像是八字不合。

    霍去病發現薑煙的時候,她除了一張臉在外麵外,大半個身體全都在黃沙之下。

    “所以啊,薑姑娘偶爾可以不用同情惋惜的眼神看我嗎?”

    薑煙動作一頓,抬頭看霍去病的時候有些慌張。

    她的眼神?

    “我……我不是……”

    “我知道!”霍去病從身後的草垛裏抽出一根長長的幹草,捏在手裏玩:“我知道姑娘是因為喜歡。可我其實是一點都不介意的。”

    剛知道自己生平的時候,他確實有些不甘心。

    二十四歲便離世。

    他還有很多抱負,還想要在馬背上馳騁。

    人力有時盡。

    他已經做到了最好,得到的結局也是武將最好的結果。

    他生來便是要在馬背上作戰的。

    死,也在馬背上。

    “對不起……”薑煙低頭,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隻要是了解過霍去病的人,都會對他的英年早逝難以釋懷。

    流星之所以讓人念念不忘,就是因為它轉瞬即逝。

    霍去病,就是大漢最明亮的一顆流星。

    從天際掠過,勢如破竹,一往無前。

    來得驚天動地,走得轟轟烈烈。

    “沒事。”霍去病拍了拍薑煙的肩膀:“名留青史,流芳百世,是個人都會高興的。或許是我還不太適應。隻可惜,我不能在塑像裏看到。否則,經過千百年,肯定就會適應的。說不定,我明天就習慣了。好了,舅舅那邊在叫人了。你待會兒騎馬跟在我身邊,帶你去體驗不一樣的!”

    說著,霍去病輕快的站起身,朝著主帥大帳跑去。

    薑煙也想跟著一起。

    可惜她身上這套戰甲足有幾十斤。

    這還是最簡單的騎兵戰甲。

    她相當於背了至少三分之一個自己在身上。

    古代當兵,真不容易!

    難怪有丟盔卸甲這個詞。

    比起霍去病的帥氣身影,薑煙走得艱難,好不容易到了大帳,就聽見坐在主位的衛青已經部署好全軍,起身便是一聲令下就要出戰。

    “什麽?”薑煙皺著臉,她剛走到呢!

    霍去病抿著唇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主位上的衛青也憋著笑點頭,算是給薑煙打了招呼。

    隨後,霍去病幫著提起薑煙鎧甲的一角,說:“走走走,我的八百騎呢!”

    薑煙被拎著跑,從後麵看,滑稽得一貫成熟穩重的衛青都控製不住的抬手捂嘴做遮掩,努力不讓自己笑出聲來。

    薑煙覺得,自己真的水逆。

    水逆好些天。

    前有劉智明於夢凡這對渣男小三找茬給不痛快。

    後有劉徹衛青霍去病這一家子給她添負擔。

    就不能像白起那樣嗎?

    她不需要鎧甲啊。幻境裏她又不會受傷。

    好在,騎上馬後,霍去病就利用幻境,讓薑煙身上的戰甲輕簡下來。

    否則,她能在馬背上被身上的戰甲顛沒了!

    八百騎兵緊跟著霍去病,在草原上馳騁。

    速度之快,薑煙都覺得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原本,霍去病應當是跟著衛青的主力部隊,隻是霍去病自告奮勇,想要去前方追擊。

    八百騎兵的數量給他,衛青就沒想過這個外甥能打出什麽大勝仗回來,更多的打算是希望霍去病可以打探到匈奴的消息。

    萬一碰到了匈奴軍隊,可以帶著八百人一路安全回來就謝天謝地了。

    此刻軍帳裏的衛青知道這一去是什麽結果,但其他人不知道。

    還有人小聲的詢問衛青,這會不會太過冒險。

    畢竟,這是霍去病第一次上戰場!

    騎兵宛若離弦之箭,與主力分開後,追擊數百裏,直奔著敵營而去。

    從傍晚一直趕至星夜。

    霍去病一口氣未曾歇息,領著人直接衝向了匈奴大營。

    就連匈奴人也沒想到,為首的年輕將軍竟然會如此勇猛?甚至不做任何部署,騎著馬便衝了進來。

    薑煙跟在後麵都看傻眼了。

    她是不會被周圍兵戈傷害,但前麵的霍去病在此刻宛若殺神附體。

    逼近大營的時候,彎弓射箭,每一箭都能精準的刺在一個匈奴士兵的心口處。

    靠近之時,霍去病放下長弓,抽出一直掛在馬背上的環首刀。

    環首刀閃著寒光,在夜色下開出一朵朵血花。

    他知道自己隻有八百人,而敵營裏的人數一定比他多。

    那麽……

    星光下,少年將軍的臉上帶著點點血跡,英武的眉眼迅速掃視周圍,鎖定了最大的那個營帳。

    那匹黑馬也不負他的喜愛,一人一馬仿佛心意相通,揚蹄便朝著最大的營帳衝了進去。

    八百騎兵知道霍去病的目的,紛紛拱衛在他身邊,協助霍去病衝到最裏麵。

    厚厚的帳子裏,匈奴的籍若侯和羅姑比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黑馬踏足帳內,馬蹄直接將試圖衝出來的籍若侯踢翻在地,羅姑比被嚇得靠在一旁的氈毯上滿臉驚恐。

    他們抬眸,隻看到一個年輕的將軍握著染滿鮮血的環首刀立於馬背。

    將軍看著他們,似乎笑了一下。

    離得最近的籍若侯恍惚間仿佛看到,這個年輕的將軍還有一顆虎牙,笑起來的時候充斥著年輕朝氣。

    如冉冉升起的太陽。

    可他來不及細看,隻覺得脖頸一涼,麵前的一切漸漸歸於黑暗。

    環首刀上掛著籍若侯的鮮血。

    滾燙的血珠一顆顆落下,刺目的紅在反複的提醒羅姑比。

    匈奴與大漢之間的百年局勢,該有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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