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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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談雖為太史令,卻是因為病重才滯留此處。
養病的居所比不上家中,但也不差。至少,對於司馬談來說,隻要有書為伴,哪怕病困侵擾,也無所謂了。
清雅青年推門而入,喘著粗氣,見到病榻上的父親,眼睛終於抑製不住的泛起紅來。
病榻上的司馬談捧著竹簡,床邊也放了許多竹簡,被子上撒了不少墨點他也恍然未覺。
隻是見到突然衝進來的兒子,先是愣了一下。
似乎沒想到會見到他。
隨後又笑:“你都多大了。成家了,還如此的不穩重。”
司馬遷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變化,隻是震驚,自己不過是稍稍動了一下念頭,竟然真的能讓他再見到父親。
“快些過來。”司馬談隻當兒子是聽說自己患病,還不能跟著陛下一道前往泰山舉行封禪大典被嚇住了。
招手道:“周南此地有不少口口相傳的故事,我都記錄下來了。你且看看。就是與古書記載有些區別。”
說到最後一句,司馬談泛黃的病容透著為難。
他博覽群書,可有些事情還是會犯疑惑。
司馬遷走上前,幫著父親整理滿榻的竹簡,又將筆墨放在旁邊。
“父親,書是人寫的。這世上鮮少有人能做到中正不阿,口口相傳也是如此。”
扶著司馬談躺下,司馬遷又給他蓋上了被子:“您好好休息,說不定明日就可以好起來,我們一起去泰山。”
司馬談搖頭苦笑。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泰山去不了了。
可惜他身為定製封禪禮儀的官員,卻不能前往。
薑煙站在門口,看著司馬遷在父親睡著後,將那些竹簡分門別類的整理好,這才走出來。
“幻境裏的事情,無法改變是嗎?”年輕了許多的司馬遷看著薑煙,但眼底卻還帶著濃濃暮色。
薑煙搖頭。
幻境裏的事情改變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心理上或許會有慰藉,但改變不了任何事實。
甚至,從幻境裏出來之後,麵對的依然是那個結果。
司馬遷明白的是什麽意思,再看薑煙臉色還泛著白,顯然是沒有恢複過來。
“姑娘讓我能夠再與父親見麵,與他說過,心滿意足!”薑煙助他良多,他也該為對方考慮才是。
司馬遷站在院子裏,旁邊有一棵銀杏樹,枝繁葉茂,亭亭如蓋。
他抬頭看樹,說:“當年也是這樣,我急匆匆趕來,在路上才得知父親因病滯留周南。父親在病榻上同我說,先祖是周朝‘太史’,我自幼學習的觀星天象,也是因為夏時先祖曾是主管天文的官員。隻可惜,後代不孝,以至衰落如斯。”
“就猶如這樹,看著枝繁葉茂。族人也早已四散,可能走在路上都分辨不出。也沒有人會關注最旁邊的小小一片葉子。”
司馬遷拍了拍麵前的銀杏樹,對薑煙說:“編寫通史,是父親的遺願。我繼承父親遺誌,自然要以先祖為榮,圓家父遺願。”
“你呢?”薑煙其實沒能看完《史記》。
她那個快節奏的浮躁年代,很多人都不能沉下心來看一本書。
比起通俗文學的趣味,《史記》自然就沒那麽有吸引力了。
加上考古學的深入,以及書中很多地方會有自我矛盾的原因。薑煙甚至在有些論壇看到過不少人貶低《史記》的存在。
可能,那些人並不知道。
在最初的最初。
這本書,不過是個青年在悲痛下繼承了父親的遺誌。
那是的他或許從未想過要寫出一本如何驚世之作。
而是他此刻需要,此刻想寫,便動筆。
司馬遷沒有回答薑煙的問題,他手邊的銀杏樹在一陣風後,滿樹葉子在刹那化作金黃色。
好似燃燒的火焰。
落在司馬遷身上的片片樹葉,也如同點點火苗,要將他吞噬。
薑煙站在樹外,看著司馬遷的麵容一點點蒼老,曲腰捶胸,不甘痛苦的大喊出來。
幻境在這一刻周圍盡暗,隻能看到銀杏樹的金黃,和在樹下痛苦嘶吼的司馬遷。
恍惚間門,薑煙仿佛還聽到了劉徹帶著怒氣的聲音。
說了什麽,她沒有聽清楚,隻能從那個語調和音色上分辨出,對方似乎就是劉徹。
待銀杏葉都落光,周遭才亮起來。
司馬遷坐在房間門裏,披著一件外衣,旁邊是一盞燈。
燈光下,他的眼睛像是死了一般。
手裏握著從前最愛的竹簡,卻一個字都看不下去。
最後痛苦得將竹簡丟到一旁。
隻是,長夜終將過去。
晨曦的第一道光透過窗戶打下來。
薑煙沒有上去打擾他。
如果沒猜錯的話,這個年紀的司馬遷,應當是遭受腐刑後。
隨著黑夜過去,趴在桌子上的司馬遷緩緩起身。
他好像在看著薑煙,又仿佛在看著別的什麽人。
一言不發。
在沉默中又拿起了他的筆。
“與前人相比,我這又算得了什麽?沉湎苦痛,墮落不起。若是父親知道我變成這樣,隻會更失望。”司馬遷顧不上淩亂的頭發,周圍散亂的竹簡。
看著空白的竹簡,他突然笑了,可眼淚也在這一刻落下。
“既然選擇了生,如今又何必後悔?”
他要繼續寫。
完成父親的遺願,續先祖的榮光,也要成自己的誌向。
皇帝的刀,可以殺一個人。
卻滅不掉他的誌氣,他的魂魄。
他是匆匆過客,若是能在史書留下寥寥幾筆,也不枉這人間門活一場!
落筆時,三千年的時間門恍若在這一刻於他身邊流淌。
於黃帝起,武帝止。
帝王將相、文人名士,仿佛在這一刻化作一個個影子出現在他的身後。
薑煙抱膝坐在司馬遷對麵。
這個麵容滄桑的男人衣著狼狽,哪裏有世人稱讚的“太史公”的風光?
可他那麽專心的寫著。
身後一個個虛影。
從一個個部落,走向整合。
夏、商、周。
春秋戰國,持劍的將軍或英武無雙,或殘忍嗜殺。
文人名士或心懷大誌,儒雅端方,或能言善辯,隻三言兩語便將天下局勢盡改變。
他們,在一個個字中便得生動起來。
薑煙甚至看到了武安君白起。
也看到了掃的嬴政。
薑煙在這一刻不願去想《史記》中是否摻雜了個人感情。
隻知道,若非這些文字,如何能看到那些早已消失在曆史長河中的人,躍然紙上的生動?
春去秋來。
秋收冬藏。
薑煙隻能從那個小小的窗戶裏分辨出一年四季。
隨著司馬遷的老去,最後那張桌子後麵也沒了他的影子,隻留下一桌堆起的竹簡。
薑煙活動酸脹的腿,慢慢走到桌前。
隨手拿起了一卷竹簡。
這是司馬遷寫給友人的信。
薑煙逐字念著:“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
“……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雖萬被戮,豈有悔哉!”
薑煙拿著竹簡,看著灰塵一日日在上麵覆蓋。
書成了。
可司馬遷也再無消息。
他好像生來就是為了成就這一本書。
寫完那蒼茫三千年中璀璨到哪怕再過千年也不褪色的人,便耗盡了他這一生。
小小的窗口外,是漫天的星辰。
西漢的天空,純淨得讓薑煙以為自己真的可以做到“詩仙”所作的詩中那般“手可摘星辰。”
隻是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薑煙懷抱著那卷竹簡。
穿著曲裾的身影也仿佛在這一刻與星空融為一體。
她不是“可摘星辰”。
她已經見到了星辰!
——
第二次幻境結束。
薑煙清醒過來就看到被劉邦提著帶過來要道歉的劉徹。
誰也沒想到,劉徹會在幻境中沉迷。
薑煙的腦袋還鈍鈍得生疼,看著劉徹就來氣。
“薑煙,你不好動手,我來。我是他祖宗,我打他,天王老子來了也沒轍!”劉邦說著就要去踹劉徹。
然後一邊向後踹,一邊笑著對薑煙說:“你吃了這麽大的苦頭。不如這樣吧!第三次我們晚點來,你好好休息。”
薑煙輕哼,接過衛青遞過來的熱水,喝了一口稍稍平氣。
“你這是為我出氣?你分明就是舍不得走!”
誰能想到呢?
劉邦來了之後就看電視劇,尤其是喜歡看古早神劇。
劉邦也不否認。
他當過無所事事的混混,也當過亭長,甚至當過皇帝。
可是,當皇帝的日子也比不過現在。
不需要他四處平亂,也不要他防著老婆。
就是有點想兒子和戚夫人。
不過,這個念頭他是沒有在薑煙麵前表露過的。
一是劉邦清楚,自己差不多是拋棄糟糠的行徑,薑煙的性格肯定是看不慣的。
自己現在吃住在人家家裏,年紀大出去還不好找工作。
還是不要招惹人家比較好。
二,則是劉邦知道了戚夫人的結局。
劉邦扯著劉徹又裝模作樣的踹了幾腳:“就不能是心疼薑姑娘嗎?”
“免了!”薑煙懶得理會這對祖孫。
摸著有些涼的額頭,也知道自己確實是要好好休息兩天才行。
“那第三次幻境三天後再進行,我歇會。”說完,就揉著腦袋回房間門休息。
目的達到的劉邦果斷鬆開劉徹,又是那副不著調的樣子坐在沙發上繼續看電視。
思緒卻亂糟糟的。
他知道自己死後,戚夫人日子會不好過,卻沒想過呂雉會那麽狠。
在幻境裏,劉邦刻意不去想和呂雉有關的任何事情,就是不想在別人麵前說起自己與呂雉的那些事情。
從他成為沛公,到漢王。
和呂雉的關係早已不再是從前的平頭百姓夫妻。
他們的這段姻緣裏摻雜了太多別的東西。
劉邦開著電視卻沒看,隻是垂著眼好似在睡覺,嘴角還掛著笑。
旁人看了也隻會以為他這是在為了自己說服薑煙而高興。
可實際上,劉邦突然想起了當年的呂雉。
呂雉,是什麽時候變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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