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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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稱為“女校書”的薛濤盡管依然身在樂籍,卻比從前好過多了。
那些從前帶著各種顏色和意味的眼神都收斂起來。
從前瞧不起她的那些人,也都一個個收起了他們翹起的尾巴,在她的麵前腆著笑臉,送上厚禮。
薛濤自然全都收了,她就是想看見那些人討好她的樣子。
隻是收下的那些東西,薛濤也沒要,盡數交到給了韋皋。
她要的,從來都不是錢財。
而是她自父親去世後就丟掉的傲骨。
“我以為,這都是因為我自己得來的。”薛濤就站在門外,看著那個年輕的自己迎來送往,得意驕傲。
沉浸在那些恭維的話裏,卻完全忘記了。
自己有這一切,除了自己的確有才華之外,更多的是因為韋皋。
“自則天皇帝之後,如今的人愈發害怕有才華的女子。一麵,那些才子高官們希望看到有才華的女子,一麵又希望那些女子匍匐在他們的腳下。就算是現在,我也不覺得自己當初有什麽錯。隻是懊惱自己不該得意自滿。”
“我就像韋皋送給我的那隻孔雀。他們喜歡的隻是華麗的羽毛,我的內在如何,沒有人願意了解,也沒有人想要去了解。孔雀死了之後,我難過不已。但對其他人來說,不過是個帶毛的畜牲,死也就死了。甚至韋皋也不曾因此有多少感慨。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對那些男人來說,他們看待我,與看待一隻孔雀沒有分別。”
薛濤並不覺得自己當時的驕傲有什麽錯。
唯一懊悔的,隻是自己不懂什麽叫收斂。
隻是如今這個年紀再看從前,又覺得有這樣一遭,也不差。
至少讓她看清楚了這個世界。
這個,女人哪怕有才華,也抵不過當權男人一句話的世道。
因為薛濤的張揚,很快惹來了韋皋的不滿。
韋皋一句話,便將還在樂籍的薛濤發配鬆州。
從前神采飛揚,人前人後恭維著的薛濤,這次離開並沒有任何人來送她。
他們眼中,薛濤是失寵了,被韋皋趕去了鬆州。
“鬆州是個什麽地方那裏兵荒馬亂,我哪裏見過那樣的地方”
薛濤看著那個哪怕被趕出了韋府的自己跌跌撞撞走在荒涼的小路上,眼裏含著淚,卻始終不肯放棄那身漂亮的衣裳,腳上穿得鞋子也是軟底繡花鞋。
隻是走了半天,腳上滿是血泡。
薑煙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又或者,她沒有任何言語能形容眼前這一幕幕。
薛濤有才氣,在風氣開化的大唐都過得如此艱難。
那之後的人呢
薑煙有的時候都不知道該感謝武則天,她的出現讓所有人深刻的明白,有些事情並不是男人專屬的。還是該埋怨,因為武則天的出現,那些男人們重新掌握權利後,對女子的防範日益加深。
唐代之後,這個世道架在女性肩膀上的枷鎖一日重過一日。
隻有將她們的雙腳纏住,讓她們留在高高的繡樓裏,打壓她們的思想,控製她們的行動。
這樣就可以讓男人們的位置萬古千秋,永遠當那個支配者。
“你在難過”薛濤走在薑煙身邊,如今的她哪怕年紀不輕,卻能在這樣的地麵走得踏實。
感覺到薑煙的鬱悶,薛濤安慰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往後的人一代比一代更好過,這也很美妙了。”
“我隻是覺得,您已經足夠優秀,卻還是隻能依靠男人才能出頭,甚至還要被他們的一句話就推翻從前的一切努力。現在又要靠著男人才能走出這樣的境地”薑煙道。
在去往鬆州的路上,幻境中的薛濤就已經寫詩給韋皋,希望韋皋可以顧念舊情,將她召回。
隻是,韋皋並不覺得薛濤受到教訓,置之不理。
直到薛濤走到鬆州,看到邊境的將士們的生活,在這裏終於大徹大悟。
這次寫信給韋皋,也作詩一首,將自己在這裏的所見所聞所感都寫入詩篇中。
韋皋這才鬆口。
召回薛濤的同時,還助她脫離了樂籍。
所有人都以為薛濤哪怕恢複自由身,以後也隻能做他人妾的時候,薛濤卻選擇隱居西郊烷花溪。
聞名於世的“薛濤箋”,也是有此開始。
半隱居的薛濤不再需要考慮今日出席的宴會需要穿什麽衣服,寫出來的作品是否要顧及誰的心意。
她換下豔麗的衣裙,起初隻是穿著素色衣裳。
與她幼時跟著父親看書習字的時候一樣,想寫什麽寫什麽,想看什麽便看什麽。
坎坷半生,在浮華中走過一圈,薛濤後來逐漸習慣穿著道袍行走。
“為何是道袍”
薑煙知道唐朝其實佛道都頗受歡迎,看著薛濤這一身道袍,還真有幾分飄然灑脫之意。
“無為,自在”薛濤輕笑,知道薑煙沒有其他意思,但還是說“旁人見我如此,還當我是受了情傷,走不出當年。”
薛濤好笑的搖搖頭“我這輩子遇到的都是好人。韋皋也是好人之一。”
薛濤並不是被拋棄的。
韋皋讓她看清楚了這個世道,再也回不去當初則天皇帝臨朝時,女子有才華,敢豁得出去,就能尋到一條出路的時候。
所以哪怕回來了,薛濤選擇的也是離開韋皋,此生與他不複相見。
他做他的高官,她做她的隱士。
也因為薛濤沒有深切的愛過韋皋,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與韋皋是不可能的,所以走得灑脫。
“薑姑娘,你有過喜歡的人嗎”薛濤問她,足尖在地麵輕點,秋千微微搖晃著。
薑煙也跟著秋千前後搖晃。
“有過。隻是我們現在分開了。”
提起劉智明,薑煙能夠想到的,隻有大學時候第一次見到劉智明,以及他們確定戀愛關係的記憶。
“我和我爸一直不合,爺爺去世後,我們父女的關係就更差了。那個時候,劉智明其實還是個很有上進心的男孩子。長得好看,為人熱情,又很有分寸。他很難讓人厭惡,也自然會被人喜歡。”
事實上,劉智明長得帥氣,除了家境一般之外,是個很不錯的男孩子。
薑煙之前就有人倒追過劉智明。
隻是被他婉拒了。
沒有過感情,薑煙不可能答應跟劉智明在一起。
“我那個時候很迷茫,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做什麽,未來會是什麽樣子也沒有想過。是他的出現,讓我堅定了自己未來的方向。”
更細節的,薑煙已經記得沒有那麽清楚了。
薛濤卻搖頭“你那是依戀,不是喜歡。你隻是愛上了有男朋友在身邊的感覺,不管是誰在那個時候出現在你身邊,都是一樣的。”
“你還是個小姑娘,不明白這些不奇怪。真正的愛著一個人,是沒有理智的。你會不受自己的控製,會做出很多很傻的事情。”
薛濤扭身,溫柔的給薑煙勾起耳畔的碎發,整理她頭上有些滑落的發簪,想起了很多她曾經看到過的女子沉浸在愛情中的模樣。
她柔聲道“薑姑娘,當你有一個真正喜歡的人,或許就會明白的。”
麵對韋皋,她是冷靜的,理智的。
薛濤迷戀過韋皋的權勢和風姿,覺得那是拯救自己繩索,可以拉自己離
開這個深淵。但她始終沒有愛上這個男人。
薑煙沒有回答薛濤的愛情觀。
如果她連劉智明都沒有喜歡上的話,薑煙其實很難想象自己以後會不會遇到一個喜歡的人。
至於薛濤說的“沒有理智”,薑煙其實有些不以為意。
愛情,是情感的一種。
理智,為什麽不能共存
薛濤看出薑煙的意思,笑容裏帶著薑煙看不懂的欣慰和歡喜。
“是我著想了。”薛濤突然道“你這樣就很好。真的很好。一代代的女子,會變得越來越好。你們的翅膀是整齊的,和那些男人們共享著一片藍天。”
薑煙下意識抓緊薛濤的道袍,看她眼眶中流出眼淚。
院子裏風聲陣陣,吹散了幻境中的薛濤,吹亂了滿桌的詩篇。
“薑姑娘,能夠與你相識,看到千年後的世界。我這一生都沒有遺憾了。”
她自怨自艾,不能舒張的願望和誌向,隻能將自己鎖在小院,將希望寄托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還自以為是的認為自己無可取代,沉浸在別人的權勢中幾乎迷離。
因為她看到的,也隻有被人為割出來的一片四四方方的天空。
可千年後的人不同。
她們的世界是廣闊的,是可以自由翱翔的。
“飛吧年輕的姑娘們”薛濤握住薑煙的手,笑中含淚,滿是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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