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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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李純的幻境,在月落西山中結束。
薑煙抱膝坐在懸崖邊,眼前日月同在一片霧靄天空,清新夢幻。
幾個呼吸後,耳畔漸漸傳來喧鬧聲,薑煙坐在一處酒樓的窗前,好幾個喝得醉醺醺的男人在房間裏飲酒作樂。
額間貼著花鈿,烏發雲鬢的女子在一旁吹奏彈唱。
好一派和樂升平的景象。
“讓我瞧瞧,那是誰啊”其中一個喝多了的男子提著酒壺,搖搖晃晃的走到窗邊,哪怕薑煙知道在幻境中這些人觸碰不到自己,還是下意識的避開。
臉上也露出了對濃重酒氣厭惡的表情。
“這不是杜十三今夜你是打算去何處喝酒啊”男子看著樓下騎馬的少年郎,諷刺中又帶著吹捧“滿長安誰人不知,杜十三最擅長的便是飲酒摘花”
這“花”,可不是開在枝頭的花兒。
薑煙順著那男人的視線看去。
人來人往的大街上,穿著藍色錦衣的男子坐在高頭大馬上,手裏拿著一卷書,馬上還掛著一把劍。
清風掃過男子的衣擺,男子隻是垂眸瞥了眼,修長的手指輕輕掃過衣擺,再抬起頭,對著樓上稍稍拱手。
“擅長不敢當。今日還有事,不喝酒。”
“有事”男子醉醺醺的笑道“你能有什麽事兒你不會也要去考科舉吧杜十三,你這就沒意思了。與我們這般,不好嗎”
樓下那個叫杜十三的男子隻是輕輕搖晃著頭,雙腿輕輕夾著馬腹,熟練的打馬繼續往前,沒有回答樓上男人的話。
“你與那杜牧說這些做什麽他與咱們又不同,他去投奔他的大誌向,咱們喝咱們的梨花酒”旁邊一個微胖的男人拉著窗前的男人離開,手裏不光拿了酒,還摟著一個膚白貌美的女子。
女子嬌笑著倒在微胖男人的懷裏,好奇的問“為何不同方才那就是名滿長安的杜十三”
京師誰不知道杜家的十三郎
那可真是不少女子的春閨夢裏人。
微胖男人瞥了眼女子,看了眼杜牧離開的方向,嗤笑道“人家誌向大著呢。”
言語中倒是沒有多少敬佩,隻有譏諷。
一個和他們差不多的浪蕩子。
就因為讀書好,偏生無人說他,隻盯著他們這些。
薑煙白了那微胖男人一眼,提著裙子跑出房間,噔噔噔的下樓去追杜牧的身影。
晚唐時期,多得是像微胖男人這樣,還在溫柔鄉裏紙醉金迷的人。
薑煙追上杜牧的時候,他正下馬。
利落的把韁繩丟給家中的仆人,提著劍輕快的邁入門檻,動作瀟灑自如。
薑煙看著眼前這扇朱紅大門,門口的石獅子,饒是她如今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也忍不住暗自感歎。
難怪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傳言。
更難怪杜牧會寫出“舊第開朱門,長安城中央。”這樣的詩句。
放現代,差不多就是北京一環有套房,還是大宅子
薑煙提著裙子小跑進去,剛進去就傻眼了。
古代宅院占地麵積大,更不要說杜家在長安的確是高門顯貴。
她頓時就不知道該怎麽走了。
“隨我來吧。”少年的杜牧似乎想起了身後還有一個人,突然折身回來,對薑煙笑著說“還是年輕時候好啊。身體靈活,沒有病痛。”
說著,杜牧握著手中寶劍利落的在手上轉了一圈。
姿態颯踏,看得薑煙都移不開眼。
兩人走在杜家的院子裏,杜牧還會給薑煙四處介紹。
杜牧的爺爺杜佑是當朝宰相,在李純一朝
更是重臣。他編撰的通典更是中國第一部論述曆代典章製度之專史。
杜牧與杜甫更是同一位先祖赫赫有名的將軍杜預。
隻是相交起來,杜甫那一支已經落魄。
杜牧雖出生錦繡豪門,卻略通武藝,精通兵法。
“我家門第森嚴,我雖再外麵玩,卻也知道分寸。”杜牧背著手,再次回到從前,哪怕知道這裏是幻境,他的眼睛也不斷在家中來回打量。
這些,後來都出現在他的夢境裏。
“但您確實”薑煙抿著唇,低笑道“確實風流。”
元稹是風月,杜牧就是風流。
隻是,杜牧風流得不讓人討厭。
他拿捏著分寸,不會給旁人不必要的念想,抽身得幹脆利落,猶似薄情。
杜牧卻哈哈笑著,也不覺得薑煙這有什麽冒犯的。
相比元稹日後被人冠以“渣男”的名頭,杜牧卻鮮少被這麽指責。
“你情我願,風流又如何我就是看不慣之後的一些人,喜歡就是喜歡,非要拿孔夫子擋在前頭做一層皮。”
杜牧示意薑煙坐下,還給她倒酒“嚐嚐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壺酒是我從我爹的櫃子裏悄悄拿來的。可是皇宮裏禦賜下來的,滋味不錯。”
薑煙抿著唇,倒是沒想到杜牧年輕時候還做過“偷酒”的事情。
可是這酒滋味甘甜醇厚,入口不辣,確實非常好喝。
“你不要這麽瞧著我。”杜牧痛快的喝了兩口,點頭肯定的說“就是那壺酒。當年我還沒來及喝,就被我爹發現了。”
隨後又低聲對薑煙笑道“我祖父去世得早。若是祖父還在,我定然沒這個膽子的。”
杜牧九歲那年,杜佑就去世了。
相比尚小的時候,隨著杜佑的去世,杜家門庭自然不如從前那麽熱絡。
“我看過你與憲宗的爭吵。”杜牧突然道。
薑煙端著酒杯,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話。
她衝著李純發的那通脾氣,其實冷靜下來想想是真的沒有必要。
李純早些年還是個不錯的皇帝,隻是晚年昏庸。
這好像是皇帝這個職業的通病。
不少早些年賢明的君主,到了晚年都或多或少有些鬆懈。
“你說得很好啊”杜牧見薑煙整個人都緊繃起來,連忙解釋“真的很好。你不要總將我們當做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我們在幾百年前,在大唐也沒有什麽值得提及的。如浮遊之於大樹。”
“可您確實是。”薑煙有些醉意上頭,固執道。
杜牧注意到她這點,失笑說“或許幾百年後,你也是位大人物。”
“或許吧”薑煙聳肩。
兩人沉默了會兒,杜牧指著皇城的方向,問她“知道如今是何等模樣嗎”
“什麽”
“如今的大唐。”杜牧丟開杯子,仰頭喝酒。
酒水灑在他藍色的錦衣上,留下一道一道的痕跡。
頭頂明豔的天空也驟然聚起滾滾陰雲。
“可歎可悲盛世不過百年,之後就是一片陰沉。”
杜牧看著天空,不見明月,不見灼日,隻有一團一團的陰雲,遮天蔽日,壓得人無法喘息。
這個年少時就能寫出“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的杜牧,沒有折在宦官主導的甘露之變,卻困於黨爭。
他有軍事才能,卻無法上陣。多次上書,卻始終不被重視。
“黨爭大唐比他們的利益還重要嗎我不是牛黨,也不是李黨。他們卻都將我視為對方一派的人。可笑可笑荒唐荒唐”
杜
牧顯然是喝多了,雙眼帶水,麵上浮著一層薄紅。
他癡癡的望著薑煙,捶著胸口痛心疾首的問“他們在爭什麽到底在爭什麽”
他的罪言無人在意,他寫下的原十六衛沒有任何波瀾回應。
像是一個即將溺死的人在做無謂掙紮,隻讓人覺得可笑。
薑煙張著嘴,卻不知該怎麽說起。
每個王朝的滅亡原因都不同,但到了末年的時候,總會有相似的弊端。
朋黨之爭,讓杜牧、李商隱之流的人才被迫居於無關緊要的職位。
杜家與李黨為首的李德裕是世交,初涉官場的杜牧沒有將朋黨之爭放在眼裏。
他心中有大唐,眼裏是天地百姓。
應下牛僧孺的邀約,去往揚州為官。
薑煙看到幽靜的杜家大宅,化作揚州的繁華綺麗,讓這個在長安便以風流聞名的杜十三郎流連。
他總覺得時間還長,為官時也不忘娛己。
這座揚州城,是杜牧最後的痛快瀟灑。
事實上,杜牧並沒有與牛李兩黨有過什麽衝突。
年輕時候曾寫信給李德裕,直白的說明自己對戰事的態度和安排,李德裕一一采納。
在揚州的時候,牛僧孺還擔心過杜牧時常外出煙花風月場所,派人暗中保護過他。
“我以為我沒有偏向誰。可在他們眼中,我沒有做決定,就已經是不投靠他們的意思。”杜牧譏諷一笑,又喝了一口酒。
看著眼中熟悉的揚州,耳畔是琵琶聲和簫聲。
香豔靡麗撲麵而來。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杜牧將手裏的酒壺丟進水裏,混不在意的輕嗤一聲,腳步踉蹌走下掛著花燈的石橋。
背影落寞,腳步沉重。
遠沒有當初那個在長安策馬的少年一身爽朗輕快的模樣。
“隻記得風流”杜牧笑起來,聲音透著悲哀“那便隻記得風流吧”
他原也隻想做個風流公子。
奈何如今這世道不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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