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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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揚州離開之後,杜牧一路騎馬看花,日子倒也逍遙。

    也是這次離開,他意外避開了轟動一時的甘露之變。

    從前被李純視作家奴的宦官們氣焰一日比一日高。

    唐敬宗,也就是李純的孫子更是死於宦官之手。

    文宗李昂不曾忘記兄長的死因,繼位後勵精圖治,甚至謀劃了甘露之變企圖將執掌大權的宦官殺死。

    可最後計劃敗露,參與甘露之變的官員甚至官員的家人都因此而死。

    文宗李昂更是被軟禁,於五年後抑鬱而終。

    薑煙和杜牧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郊外的一處茶棚裏喝茶歇腳;。

    收到來信,杜牧經曆過一次,仍然沒忍住的將信拍在桌麵,甚至直接將手裏的茶碗丟了出去。

    “可恨”杜牧咬著牙,俊逸的麵容氣紅成一片。

    如今的官場壓抑至此,就是皇帝也要受宦官挾製。

    “其實這個時候我心裏也明白,縱然我有一腔抱負,也做不到了。大唐盛世回不來,能不因為這些人的權力爭奪如從前的朝代那般滅亡,就已經是老天庇佑。”

    杜牧坐在長板凳上,見薑煙在看那封信,忍不住問“你都看得明白”

    他看過現代字體。

    簡化後障礙不大,但是行文方式和語言撰寫方式都是不大一樣的。

    現代更白話,甚至還有屬於現代的詞匯。

    “當然看得懂”薑煙見杜牧心情恢複,又喝了一口茶。

    這荒郊野外泡得茶也好喝。

    與薑煙所了解的現代泡茶不通,唐朝時期的茶道繁複,味道香醇。

    有點像抹茶,但比抹茶有更多選擇。

    她突然覺得,從前看過的種田文裏,那些主角們在古代賣奶茶是多麽的驚為天人。這一套應該在唐朝行不通。

    沒辦法,唐朝人的娛樂方式和飲食遠比現代人想象得要豐富多了。

    “雖然字體有些不同,但中國人自帶繁簡轉換器好嘛”薑煙得意的挑眉抬下巴,歪著頭笑道“結合上下文也差不多了。”

    杜牧若有所思的點頭,他也做過開化的事情。

    隻是因為時代局限,他就算再怎麽擴建孔廟52gg,d,也難以讓那些底層老百姓識文斷字。

    簡體字或許失去了他所想的文字之美,卻必須承認,這樣簡化了的字體,更適合那些從未接觸過書本的人學習。

    不用深入,能夠簡單的識別就已經是最好的了。

    “你的時代,很了不起。”杜牧感慨的看著薑煙。

    兩人稍作歇息便繼續啟程。

    路上,杜牧對薑煙說“薑姑娘悲歎大唐的逝去,可你那個世界的國家,我覺得比大唐了不起。”

    “是嗎”薑煙停住腳步,有些詫異的看著杜牧。

    其實唐朝人來了之後,盡管他們融入得非常快,也承認了現代的優點。

    但薑煙可以感覺到。

    如果給他們選擇的話,大唐和現代,他們依然會選擇大唐。

    現代對他們的吸引力更多是因為新奇。

    杜牧整理袖口,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實“當然。就算是太宗在世,他也做不到讓天下人都有書念,老有所依,幼有所養。”

    或許離這個理想世界還差一些。

    但杜牧是真心覺得,那個世界是真的很好,是他的理想國。

    薑煙抿著唇笑得靦腆,但眼底是藏不住的驕傲。

    她驕傲在中國曆史上有大唐盛世,卻更驕傲自己生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國家。

    越是看過古代的一幕幕,薑煙這樣

    的感覺就越明顯。

    這些他們敬仰的聖賢、詩人、文豪,甚至帝王將相,都在古代社會被裹挾著向前走,掙紮著。

    薑煙就覺得自己很幸福。

    “走吧去了洛陽,有位故人,你應當會有興趣的。”

    杜牧帶著薑煙繼續往前。

    和唐朝其他人不同。

    杜牧是真的在帶著薑煙走過他的人生,而不是從第三者的角度去看。

    薑煙點點頭,手裏捏著一個杜牧走在路上閑來無聊編的花圈,路上還時不時的放上一點小野花,鬱鬱蔥蔥一個戴在頭上,也高興得很。

    不得不說,在討女生喜歡這件事情上。

    杜牧做起來就是格外溫柔,又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就像是溫和的兄長照顧妹妹。

    有的時候又像是藏在年輕軀殼裏的長輩,慈愛又寬容。

    這一路走來,薑煙看著他慢慢蓄起長須,又因為這些年的愁悶,早早白了須發。

    兩人一道走到洛陽,路上杜牧還帶著薑煙吃過酥山,冰冰涼涼,又不似雪糕那麽甜膩,清爽解暑。

    到了洛陽後,杜牧回憶著自己那年來到這裏的時候的步伐。

    在看到記憶中的幡子,腳步停下。

    薑煙一手糖葫蘆,一手風車,差點撞在杜牧後背。

    見他站在原地,目光癡癡望著前方。

    薑煙順著視線望去。

    臨街的酒壚裏站著一個美貌女子,聲音如黃鶯般悅耳,賣酒吆喝的聲音都與周圍不同,吸引了不少人去她那裏買酒。

    “那是張好好。”杜牧示意薑煙去看,眼神沒有愛慕,卻滿是懷念“我認識她時,她才十三。在洪州名氣很大。一把嗓子好得不似人間擁有,聽她唱曲兒,會忘記所有煩惱。”

    薑煙看著那個,縱然知道古代十五六歲就能說親嫁人,還是被張好好的年紀震驚到。

    “後來她做了沈述師沈大人為妾。我偶爾想起她的歌兒時,還以為她會過得不錯。那年來了洛陽,意外見到她在臨街賣酒才知道。原來她被沈大人趕出來了。”

    聽杜牧說了張好好的從前,薑煙再一次慶幸自己活在現代。

    “走吧”杜牧走上前,與張好好打招呼。

    兩個多年不見的故人在異鄉見麵,心中都是萬千感慨。

    張好好打扮簡單,頭上隻戴著兩支發釵,與她從前風光時候的截然不同。

    “你這些年還好嗎怎麽年紀輕輕,就白了須發呢”張好好請杜牧進來坐,還給他裝了一壺最好的酒,笑道“知道你愛喝,雖比不得宴席上的佳釀,味道還算不錯。”

    張好好是看不見薑煙的,薑煙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兩人。

    杜牧隻簡單的說了自己這些年的日子,悲苦沒多少,隻說揚州風光極好,若是有機會可以去看看。

    張好好也點頭,告知了杜牧,沈傳師沈公的死訊,說了自己在這裏賣酒日子倒也踏實。

    唯獨沒提她那個丈夫沈述師。

    再聽沈公離世,杜牧還是沒忍住的紅了眼眶。

    臨近傍晚,張好好簡單款待了杜牧。

    星光點點下,薑煙有幸聽到了這位大唐歌姬的嗓音。

    腦海中不由得想起了同時代李賀的詩句“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

    看著撚著花手唱曲兒的張好好,薑煙眼眶微濕。

    杜牧在長安抑鬱而死後,張好好趕赴千裏來到長安,自盡於杜牧墓前。

    也是這一夜,杜牧寫下了那篇張好好詩。

    也是這篇詩,讓後世一窺杜牧筆跡。

    杜牧沒有在張好好

    安排的地方住下,而是帶著薑煙離開洛陽。

    在洛陽郊外,他手裏還提著張好好送的酒,喝到醉眼迷離,兩腮泛紅。

    星光下,杜牧突然轉身,對薑煙說“我在你的時代學到了一個詞。”

    薑煙見他腳步踉蹌,連忙上前去扶他。

    卻被杜牧輕輕揮開。

    他走在滿天星光下,雙眼好似也被星光所染,遠遠看去,薑煙隻覺得那雙眼睛裏碎星點點。

    “厭女”

    “那個詞叫厭女。”

    杜牧輕笑“你們那個時代,人與人之間會這麽做。可在如今,在這裏”

    杜牧指著腳下,肩膀猛地垮下,哪裏還有當年長安瀟灑貴公子的模樣

    隻略帶哭腔的說“在這裏,是這個世道厭棄了她們。”

    杜牧摔碎酒壺,用力的捶著胸口“現在,也要厭棄我們了”

    他不光是在感歎張好好,更在為自己叫屈。

    他們,都是被時代所拋棄的人。

    拚了命的想要成為阻擋曆史長河浪潮的人,卻被不屑一顧,丟在一旁,任由他們在這個世上蹉跎跌跌撞撞。

    就在薑煙以為杜牧要這麽醉一場的時候,他反倒是清醒過來。

    沉默著離開了洛陽。

    張好好或許是杜牧年輕時候一個綺麗的夢。

    見到如今的張好好,讓杜牧忘卻了在揚州聲色犬馬的生活,像陽光下的肥皂泡泡,破得一幹二淨。

    讓他看明白了這個世道。

    此後的杜牧愈發沉默。

    他依然寫詩,在黃州為官清廉,肅清吏治,教化民眾。

    也依然流連風月場所,好像這樣他就還是那個長安風流公子。

    他的詩文中有“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以此吐出胸口鬱氣。

    有“幾度思歸還把酒,拂雲堆上祝明妃。”,扼腕自己不能上疆場的沉悶。

    薑煙後來跟著杜牧又去了池州、睦州。

    縱然最後又回了長安,可他早已不再適應長安城內朋黨之爭下的生活,與其跟著他們爭來爭去,杜牧更想要離開這裏。

    薑煙看著他越來越蒼老,眼神裏的鬱氣沉重,背脊也漸漸彎下來。

    最初見到的那個騎馬的藍袍青年,好像是她的一場夢。

    杜牧離開幻境的那天,冬日卻下著大雨,濕冷席卷著長安。

    雨幕下,薑煙好像看到了那個賣酒的女子,裹挾著風雨,不遠千裏趕來,站在那座孤零零的墳頭前唱了他最愛聽的小曲兒之後,永遠的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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