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何文鼎打開房門，先一步跨進廂房的朱厚照已經輕呼了聲：“先生……”
    端坐在椅子上的徐溥，仿似等待了甚久，滿臉焦急的神色，聽得他的聲音，立馬問道：“昭之，那廂房的火勢何如？”
    “先生大可放學生回轉之時，那火勢已將要熄那些衙役和夥計依然潑著水，想來不會有什麽問”
    朱厚照邊說著，邊朝徐溥走去，稍頃，已到他旁邊的一張椅子，轉身便坐了下
    徐溥聽得輕籲了一口氣：“隻要能將火滅了就”
    “火勢必定能撲滅的，先生又何須歎氣呢？”朱厚照望著
    “昭之，老夫想來想去，還是停駐驛站妥當得多，進城投宿客舍太讓人擔驚受怕了……”
    他言外之意，自是今日不該到揚州城來，若不進城投宿這福至客舍，就不會有“走水”這一遭
    朱厚照輕笑道：“先生，我等也就僅遭遇了一回‘走水’，又何至於這般擔心？”
    徐溥隻輕歎了聲，沒有回
    “當下風高物燥，‘走水’那是常見之何況那火勢已被撲滅，我們僅略受到些驚擾而已，何須擔驚受怕？”朱厚照再
    站於旁邊的鄭管事也覺得自家老爺有些小題大作，心中不明白這老爺為何要三番四次的長歎短
    未幾，他已經插話道：“老爺，小的以為朱公子所言有況且今日是朱公子生辰，進揚州城還是老爺你提議的，你可不能埋怨朱公”
    徐溥聽得嘴角微動，未幾又搖了搖
    鄭管事見徐溥不僅歎氣，還搖起頭來，心中更加迷
    他當然不知道，徐溥在擔心朱厚照的安朱厚照是誰？是影響大明國祚的東宮太
    正因這次進揚州城是徐溥自己所提議，投宿客舍後就遭遇“走水”，他能不擔驚受怕嗎？
    萬一真有個閃失，他如何自處？萬死也難辭其
    朱厚照笑了笑：“小鄭，你這話就不對若不是先生提議，我們一行人又如何能進揚州城？不投宿福至客舍，又怎會有‘走水’這一遭？那我的生辰又會這般難忘？”
    聽著他調侃般的言語，何文鼎和鄭管事均輕笑了起
    少頃，朱厚照再道：“先生，明日出發後，那隻停駐驛站，既不進府城，也不進縣”
    徐溥輕嘖一聲：“難不成，你還想進城投宿呢？”
    “學生自然樂意，奈何先生卻覺不既是如此，進城與否，學生自要遵從先生之”
    “那就停駐驛”略一頓，徐溥又道，“昭之，待你回京時，老夫以為，你亦應投宿驛站，盡量少進”
    朱厚照輕笑了聲：“先生，宜興還沒你這就要趕學生回京了呢？”
    “此乃老夫提前之忠”徐溥應
    “學生答應便是，待這邊事了，學生多半會沿水路乘船回”
    徐溥頓時頜了頜首，舒心一
    望見東南側廂房的火勢終於熄滅，那些離得遠遠的，站於庭院的人客，除了一人滿臉苦色之外，似乎都鬆了一口
    在火把照耀之下，不久前還盛水滅火的那些桶、盆、瓢，全被隨意扔在那廂房前的地
    那數十名參與救火的眾衙役和夥計大多已被熏黑了臉，衣裳、頭發均淩亂不
    此刻他們正離那間滿地狼藉的廂房前七八步外，或躺，或坐，或蹲，或
    或躺或坐的，全直接躺坐於地
    而蹲的，有以單手扶著地麵，亦有雙手撐地
    那些站的，則幾乎人人以手叉腰，大口大口地喘著
    見得火勢被撲滅，福至客舍的趙掌櫃也來了到這間廂房的前
    他在那數十名氣喘籲籲的衙役與夥計之間，來回穿插走動著，不斷朝這些人拱著手，一臉激動地道
    “大夥辛苦了，若沒有大夥的撲救，我這福至客舍恐怕要燒沒”
    雖然一間廂房被毀，趙掌櫃有些許痛心，但他更慶幸火勢撲救得及時，這才沒有造成更大的損
    對這些拚命救火的衙役和夥計，他自然是好言好語，道謝連
    眾衙役和夥計對趙掌櫃的招呼，最多也隻是揮了揮手回應，沒有一人出言，他們仍在喘著氣，剛才真累得不
    趙掌櫃對他們的反應也不以為意，仍然笑臉相
    過得一會，趙掌櫃突然道：“今晚有賴大夥了，明日我在客舍宴請大夥，以作答至於我福至客舍的夥計，明日起全部漲一成工”
    福至客舍的那些夥計聽得愕然，片刻後均笑起來，瞬間覺得剛才的奮力撲救太值得了，未幾，這些夥計紛紛道：“謝謝掌櫃……”
    趙掌櫃笑著朝他們揚了揚
    那些衙役聽得眼前一亮，不少人更望向站於不遠處的陳捕
    那陳捕頭卻沒多少動容，他正注視著這間幾成廢墟的廂
    他也暗自慶幸，如果火勢撲救不及時，那這座福至客舍真可能被大火吞噬，變成一片廢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轉身望了望東北方
    須臾，他暗暗歎了口氣，不知這次客舍走水，是否驚擾到徐閣老他老人家？
    略一沉吟，陳捕頭已往趙掌櫃走去，口中更喚了聲：“趙掌櫃……”
    正在四處遊走的趙掌櫃聽得停下了腳步，轉身望了過來：“陳捕頭，何事？”
    陳捕頭沒有直接回應他，反而朝他招了招手：“你先過”
    未待那趙掌櫃走近，陳捕頭已迎了過去，還一把拉著他往西側走去，直至離那廂房約莫十數步，見鄰近無其他人，這才停了下
    在趙掌櫃愕然之間，陳捕頭已在他耳邊低聲道：“趙掌櫃，你說，閣老會不會因‘走水’受驚？”
    趙掌櫃“喲”了聲，才想起自己福至客舍還住著閣老這貴客，剛才‘走水’動靜那麽大，這閣老豈能不受驚？
    一念至此，趙掌櫃的臉色頓時一變，扭頭往東北方向打量了一下，須臾，他輕籲了一口
    陳捕頭見他一驚一乍的，卻摸不著頭腦，滿臉疑惑地望著他
    趙掌櫃嘴角帶笑，低聲道：“陳捕頭，閣老是大人物，不知見慣了多少風‘走水’這等小事，他老人家又怎會受驚？”
    陳捕頭眼中的疑惑依舊，低聲道：“難道閣老連火也不怕？”
    “嘿，陳捕頭，閣老又怎能不怕但你看見那些護衛有動靜嗎？”
    陳捕頭恍然大
    趙掌櫃轉而問道：“陳捕頭，這間廂房起火會不會有蹊蹺？”
    陳捕頭道：“不會是無緣無故起火”
    迎著趙掌櫃的目光，他繼續道：“趙掌櫃，剛你也應該見到有人趁亂衝出客舍吧？”
    趙掌櫃點
    “我懷疑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無非想引起混亂，好讓人趁亂逃出”
    趙掌櫃皺眉：“在下這福至客舍真有賊人？”
    陳捕頭輕歎一聲：“剛才跑出去的那三個很可能就我追出門的時候，已不見他們的蹤”
    趙掌櫃默然，似不知道說什麽才
    過得一會，陳捕頭問道：“趙掌櫃，被燒的那間廂房是哪位人客所居住？”
    趙掌櫃聽得搖了搖頭：“在下不”
    陳捕頭愕然：“你是掌櫃也不知？”
    趙掌櫃苦笑了起來，福至客舍每日那麽多人投宿，他雖是掌櫃，但又怎可能將每個人客都記得住？
    隻有一種情況例外，除非是徐閣老那樣的貴客前來投
    未待陳捕頭再問，趙掌櫃已經道：“陳捕頭，雖然在下不知，但每位人客投宿之時，夥計會將其姓名錄於名冊”
    趙掌櫃所說的名冊，裏麵記錄：暫居某廂房的，是何地何人，於何時投宿，又於何時離這些名冊定期要呈送府衙，以備查
    陳捕頭聽得輕笑：“對，我怎麽忘了這一趙掌櫃，那可否讓人去拿名冊來？”
    趙掌櫃自不會拒絕，稍頃，已將那名叫趙根的夥計喚到跟前，吩咐道：“趙根，你將這月的投宿名冊取”
    趙根雖然有些疲累，但聽到趙掌櫃之令，仍馬上應聲而
    去拿投宿名冊的趙根，剛離開了片
    五名書生模樣的人客卻來到了那幾已廢墟的廂房前，站在那些或站或坐的衙役及夥計的後
    那些衙役和夥計正累得慌，完全無視這五人的接
    最靠前的那位，正是不久前在庭院想衝過來，又被人攔住的那名書
    這名書生注視著那間狼藉不堪的廂房好一會，嘴巴竟然微微顫抖，低喃著：“廂房怎麽會燒成這我的行李、書籍、路引，都沒了……”
    站在他身邊的另外四名書生，聽得臉色均一
    其中一名書生出言安慰道：“景昭兄，木遇火即燃，雖然水能克火，但這般燃燒，焉能幸存？”
    那被喚作“景昭兄”的書生，猶豫了一小會，便邁起腳步，要往那汙水橫流的廂房走
    那四名書生見得隨即伸出手又攔住了
    “景昭兄，你想做什麽？”
    “都燒沒了，再進去也於事無”
    “景昭兄，你又何必如此？”
    這叫“景昭兄”的書生沒有強闖，瞬間滿臉已是愁苦之色，須臾，緩緩退後兩步，竟然蹲下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