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戴蒙·布萊克會慶幸自己曾經做過某人的騎士侍從，這種不上不下的貴族身份，令他不得不學習一點察言觀色的本
    迎客大廳內熱氣騰騰，麵包和烤肉的香味洋溢整個空間，當然，濃鬱的麥芽酒和葡萄酒香也沒缺
    戴蒙位居長桌末席，跟凱旋歸來的年輕騎士們坐在一起，他假裝品味杯中佳釀，入口跟白水無異，神父們對吸血鬼的描述是能夠行走的屍體，倒真一點沒
    年輕騎士們向女侍和其他人吹噓著此次戰爭的經曆，隨達梅裏亞之子冒險團而來的樂手撥弄琴弦，高唱歌謠，賣弄雜耍的侏儒圍繞餐桌上躥下跳，時不時做出兩個滑稽的動作，引得哄堂大
    貴賓們所在的位置跟他隔著整個大廳，他簡單看了看，立刻察覺到不對味來，路西澤和艾蕾的座位被很微妙的安排到邊緣且獨坐一席，沒跟兩家其它貴胄一
    艾蕾飲酒後的雙頰染上微微紅暈，今夜她穿著件低領的銀月華長裙，幾縷銀色的發絲垂落雙肩，為少女清純的氣質徒增幾分魅路西澤的神情舉止倒顯得很拘束，他敢打賭這個卡斯特家的小輩從沒嚐過女人的滋
    雙方領袖，羅蘭和羅吉爾落坐在兩家旗幟正下方的高台，席位不分高低，他們有時歡笑、飲酒作樂，有時深沉，彼此竊竊私語，但在杯盞交錯碰撞和酩酊醉漢雜亂交談的喧囂下，饒是以血族的敏銳聽力，他也根本什麽也聽不
    晚宴已至高潮，還是沒見莉莉安娜人在何
    戴蒙離開餐桌，朝大廳外走
    “戴蒙，你要去哪？”他聽見背後有人在喊，但沒理會，他在這座城市沒有朋友，也不想去結
    大廳外是空蕩的庭院，剪去了灌木的黑色園林，內城城垛上一名名拉緊鬥篷的守衛，頭頂星空璀璨，食物的香氣和樂舞的聲音從戴蒙背後大敞的廳門流淌出
    他忽然聽見一陣悉索的動靜，緊急著傳出細微的咀嚼聲，戴蒙循聲找
    庭院的角落，一頭純白的小狼正猛嚼著半隻烤雞，聽到有人走近，小狼立刻昂起頭，喉嚨發出低
    戴蒙沉默地注視它，血紅色的雙眸下，小狼膽怯了，它撕下一塊烤雞的骨頭，逃向坐在不遠處長椅的主人腿
    葛瑞格利摸了摸小狼脖頸蓬鬆的白毛，向戴蒙投來一個深沉的眼
    刹時間，戴蒙感覺四周的溫度迅速低下去，仿佛血液都要凍結了，不待他反應，葛瑞格利便收回視線，帶小狼朝遠處走去，他們的身形隱沒入黑
    “魔法？不對，沒有魔素流動……這到底是？”戴蒙感受著掌心的冰晶，方才宴會上殘留的酒液在瞬間凝結
    要去警告卡斯特嗎？這個念頭剛出現就被戴蒙打消掉既然是他們自己找來的麻煩，理應由他們自己去解
    獸人……戴蒙想起在銀池西岸樹林裏，割開那些獸人少年身體時的感覺，還有葛瑞格利那時跟現在完全不同的眼
    算了，別去思考，要做的事不會改在這個孤獨的夜晚，他又想到了老師，想象自己可以像黑塔·席格一樣僅憑仇恨活
    ·
    漫無目的地閑逛，不知不覺來到藏書室門前，戴蒙不知道自己是想從先人的智慧中尋求慰藉，還是單純想找個安靜的角落獨自待
    他推開藏書室的門，卻發現在這種難得的宴會歡慶時候，竟然還有人在這片書海待著，女孩的紅色長發火一般耀
    “歡迎回”莉莉安娜對他展露出笑
    “抱歉，打擾到你”
    “沒有的事，進來坐吧，”莉莉安娜的神色顯得有些疲憊，“就當陪陪”
    戴蒙猶豫了一下，走進藏書室，他的確不想跟任何人有接觸，可真奇怪，在瑟銘時也是，現在也是，麵對莉莉安娜的請求，他總難以拒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此刻心底，也正好想找個人傾
    “我回城的時候沒看到你，宴會上也沒有”
    “這些場合屬於艾蕾，不適合”
    “我以為你們兩情相”
    “對路西澤來說，艾蕾也許比我要”
    “你想得太多”
    “也許吧，”莉莉安娜擠出一絲笑意，“那你呢？為什麽心事也這麽重？”
    戴蒙沉默了一會，反問道：“這是神人的力量嗎？”
    “哪怕神人也不能讀懂人心，”莉莉安娜輕聲說，“女人的自覺，再加一些經驗，你看起來很悲傷，跟那些在戰爭裏失去了親人的邊區複仇者表情很像，這些年我見得太”
    我在悲傷嗎？原來如此……他以為心這種東西早離他遠去，同體溫和睡眠一起，原來他還能感受到情
    他忽的想要站起來逃開，可那雙明耀的紅色眼睛，令他移不開眼
    告訴她吧，戴蒙心裏微微一動，覺得此刻像在夢
    “我剛回塔蘭盾，就收到了一封來自庇護地的信，”戴蒙低聲說，“信裏說老師剛回到庇護地就病倒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封信發出的時候，老師已連續三天昏迷不醒，也許他現在已經過世了，隻是我還沒收到消”
    “這個結果我其實早就知道，卡斯托納斯一別，我今生大概都再見不到他，凡人終有一死，老師會死我很難過，但我覺得我不隻是為老師的死而難過……我難過的是老師的願望，他一直想要恢複銀龍王國舊日的榮光，這個願望還沒實現，甚至連實現的苗頭都看不見，老師就要死”
    “而我什麽也做不到，什麽也沒法為他”
    這些話剛說出口戴蒙就後悔了，為什麽他要給這個女孩說這些，他們又不是什麽關係，現在一番沒頭沒腦的話，他感覺很尷尬，也許打一開始他就不該踏進藏書室的
    然後他感覺到手上傳來一股溫暖，一股這具屍體一樣的身體不可能產生的溫暖，通過另一雙手傳遞過
    戴蒙怔怔地看去，莉莉安娜抓住了他的手，她眼中的淚水寶石般晶
    “你為什麽要哭？”
    “為什麽……這又是什麽混賬話，”莉莉安娜擦了擦眼睛，啜泣著，“聽到了悲傷的事情，因此感到難過不是理所當然嗎？”
    鮮血王庭大君戴蒙·布萊克在往後的數百年時間裏，曾經無數次回味過這句話，揣摩著說出這番話的人心裏到底懷抱著怎樣的感情與期望，也是因為這句話，令他在無數次冷漠與正義之間選擇了後
    “我以為隻有朋友之間才會這麽”戴蒙低低地
    “我們是朋友啊！在經曆這麽多事情後，你還覺得我們隻是陌生人嗎？”
    朋友，聽到這個詞他想不起別人，父親的臉先浮現出你是布萊克家族的恥辱，父親說這句話時幾乎要殺死
    “不了，我這種肮脹的東西，冕下還是少接觸比較”他甩開莉莉安娜的
    他逃出門，化作一灘影子匍匐在地上，他相信這樣就沒人能找到他了，然後他就這樣一路跑著，不知道該到哪裏
    等戴蒙再次回到圖書室門前，聽到路西澤的聲音從裏麵傳出時，他慶幸自己早就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