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君臣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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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電視劇裏演的不同,明朝直到今日,其實都沒有為太後修建專門的寢宮,早期太後住在仁壽宮,後來曾一度搬到清寧宮,不過最後還是回到仁壽宮了。

    曆史上這位張太後也是個十分特殊的存在,她與丈夫孝宗弘治皇帝竟然真的做到了封建社會下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並且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張氏一族的囂張程度,放在整個大明外戚中都極為罕見。

    冼如星到的時候,張太後正坐在美人靠上,與一素衣清瘦女子講著話。見到冼如星,上下打量了幾眼,輕笑道:“你就是那位傳說中的冼道長?果然是冰肌玉骨,我見猶憐,難怪新皇去哪兒都帶在身邊。”

    此話說得頗為不客氣,不光將冼如星形容成以色侍人的妖女,還拐著彎兒罵了朱厚熜貪花好色。

    按理說作為新皇身邊的得意人,就算是裝也要裝上一番。不過前朝的事情已經傳到後宮,張太後在得知朱厚熜不願意認孝宗為皇考後,氣得摔了兩個杯子。

    不認他丈夫,就意味著自己不是正經太後!她弟弟們也不是正經國太舅!這對於將自家榮譽看得比什麽都重要的張氏而言,無疑是往她肺管子上戳。

    她父親張巒不過是個秀才,本身也不太愛讀書,雖然當了這麽多年國母,見識也不算多,再加上久居高位,嘴上沒把門的,想到什麽就說什麽。

    冼如星自然不會與其一般計較,隻微微行了個道禮便笑而不語。

    張氏原本想等她頂撞之後再以太後之威儀懲罰,當然了,說懲罰不過做做樣子,主要是恩威並濟將對方穩穩拿捏,結果冼如星完全不受激,她反而不知怎麽是好了。

    就在局麵僵持不下之時,周度突然進來稟告,說宸太妃過來了。

    張氏麵色微變,假如說這後宮裏真有什麽人能讓她稍微忌憚下,那麽也隻剩這位了。

    宸太妃邵氏,乃是成化皇帝的貴妃,朱厚熜的親祖母,老太太在成化一朝生了三個兒子,全部養大成人,去封地就藩。並且與得盛寵的萬貴妃情同姐妹,甚至差點把興王弄上皇位,如此也知曉,是個有手腕的。

    邵氏身為太妃,沒辦法跟著兒子們離開京城,獨自一人在宮中,深居簡出,很少問事實。

    朱厚熜剛進紫禁城就去見了她,祖孫倆抱頭痛哭,從那以後朱厚熜每日都去給其請安。

    張太後雖然貴為太後,但邵氏依舊是長輩,孝道這頂大帽子,誰也逃不開,於是隻能起身恭迎。

    宸太妃如今已經很蒼老了,走路要人攙扶,就連視力也開始模糊,看人隻能看清個大概。但聲音依舊很平穩,與張氏問候一番後,轉頭眯著眼看向冼如星的方向,溫聲道:“我之前總聽陛下念叨,如今見仙師來後宮,連忙趕來看看,可別怪老婆子打擾你們閑聊了。”

    冼如星忙稱不敢,她知道這位宸太妃是特意趕過來救場的,不由心生感激之情。

    張氏麵上有些掛不住,好不容易趁著皇帝上早朝將人喊過來了,結果卻忽略了後宮中還有這位。眼見今難成事,隻好打開天窗說亮話,對著冼如星正色道:“冼道長,我知你深受天子信任,既然如此,更要引得陛下走正道才是。現在他固執己見,不顧朝廷反對,在統嗣上一意孤行,再這樣下去,國家豈不是要亂了?”

    雖然宸太妃這位正經祖母在這兒,但張太後也管不了那麽多了。直截了當道:“楊太傅輔佐三朝,桃李滿天下,這次陛下來京城也多虧了他,如今朝中百廢待興,原本應該是全力忙於政事的時機,結果卻陷於禮儀爭辯中,我身為太後,亦是十分痛心啊!”

    冼如星不開口,靜靜地看她表演,等其說完,方才緩緩道:“太後以江山社稷為重,如此便更不能強迫天子改口。此番爭執,倘若百官們真贏了,那君臣之間定存芥蒂,日後處理國事上互不信任,怎能平穩?”

    “況且,太後,您覺得就算陛下口頭上尊稱您為母親,血脈親情能說改就改嗎?”

    “這……”張太後猶豫了,這也是她一直以來憂慮的,畢竟朱厚熜親媽可還活著。

    此時宸太妃突然開口:“哎,說到楊太傅,記得當年他在翰林院做檢討的時候我還與先帝一並見過,十九歲的進士,當真是才高八鬥,不過這一晃眼,也四十幾年了,我都長成老太婆了,也不知他現在什麽樣,身體可還好。”

    張氏一個激靈,瞬間反應過來,是了,楊廷和可都六十多歲了,也不知還能活多久,可當今聖上今年才十五,怎麽也比另一位值得“下注”。

    自己如今已經是太後了,無論改不改口,她都是太後。與其追求那些虛名,莫不如給新皇賣個好,以保全自家後代榮寵。

    旁邊的清瘦女子這時候也開口相勸,此人正是正德皇帝的發妻夏皇後,因著不得丈夫喜愛,隻好每日陪在張氏左右,如此婆媳之間感情倒是還好。

    見連她都這樣講,張太後心中天平徹底傾斜,但終歸是有些害怕楊廷和,猶豫了一番開口道:“張氏一門終究是外戚,不好直接插手朝政,我一介婦人,礙於祖訓,更不能出聲……”意思很簡單,那便是她不管了,隨便他們鬥法。

    冼如星心中搖頭,“做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義”說的就是這種吧,講道理,倘若張家此時真的搖旗呐喊衝到最前線,按照朱厚熜幫親不幫理的性子,日後很可能真罩著他們。

    吐槽歸吐槽,麵上還是微笑道:“如此便夠了,太後深明大義,貧道替天下蒼生在此謝過。”

    張氏矜持地點了點頭,“今日勞煩道長走一趟了,周度,將前些日子西北供上來的玉如意取來,我在這此祝你通真達靈,早日得道。”

    “且慢。”冼如星抬手,麵上一派深沉,與張氏道:“貧道來仁壽宮這一路,眼見宮內外燒著炭,雖說屋內有熏香,卻依舊能嗅到煙火之氣,如此實在有礙娘娘鳳體。”

    張氏微愣,不明白對方怎麽突然開口說這個。

    勾了勾嘴角,從衣袖中拿出一個小瓷瓶,冼如星對滿屋女眷道:“此為香水,乃汲取百花精華,為貧道偶然得之,使用後可長久存留,再也不用忍受那煙味兒了。”

    眾人:“啊?”

    再說朱厚熜那邊,怒氣衝衝地下來朝,原本想找冼如星吐黑泥,結果被告知對方早早被張太後叫去,瞬間慌了神。

    本身他對張氏一門印象就不好,現在因為認親爹親媽的事兒,更是將張太後打成與楊廷和狼狽為奸的老妖婆。朱厚熜素來是個喜歡陰謀論的,這個時候張太後找女道士還能因為什麽?!

    他可是知道,雖然冼如星為修道者,可體力上與尋常女子無異,連個胖娃娃都抱不動,萬一冼如星為了自己寧死不屈,張氏對再她言行逼供……

    想到這裏,少年隻覺得天旋地轉,身上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連忙命人備駕前往仁壽宮,路上更是不停地催促。

    快點!再快點!

    好不容易趕到了,推開準備通傳的內侍,徑直狂奔進去!

    然而剛氣喘籲籲地到門口,就聽見裏屋傳來一陣笑聲。

    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冼仙師正拉著張太後的手,熱情洋溢地恭維道:“娘娘您這是幹性皮膚,保養得真好,一點細紋都沒有,現在春天了得加強補水啊……”

    朱厚熜:“……”

    ……

    最後冼如星是跟朱厚熜一道走的,兩人先將宸太妃送回寢宮,路上,朱厚熜悶悶不樂,半天,方才開口道:“你怎麽能跟她相處的這麽好。”

    “啊?”冼如星被他說得摸不到頭腦,看著對方的表情方才反應過來,心中歎息一聲,到底還是孩子。遂將今日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耐心解釋道:“陛下,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所謂朝事,也不過如此。雖說現在百官們都站在您的對立麵,但是,能談,沒有什麽是不能談的。”

    朱厚熜若有所思,冼如星今日給了他鼓舞,既然張太後能勸動,別人是不是也能勸動,於是第二天就將首輔楊廷和請到乾清宮。

    少年破天荒地,收起了之前渾身刺蝟般的模樣,十分親密地與楊廷和閑話家常起來。他不先開口,老謀深算的楊首輔自然也不會提,於是兩人難得地,第一次心平氣和談話。

    不得不說,楊廷和身為十二歲就中了舉人的少年天才,之後又宦海沉浮幾十載,無論詩詞還是朝廷,幾乎所有的知識信手拈來,甚至連湖廣一些民俗都能講得繪聲繪色。

    朱厚熜前十五年長於安陸,所見過最大的官也就是湖廣總督布政使之類的,雖然也是二品大員,可和楊廷和一比無異於庸人。

    在受到學識衝擊後,朱厚熜整個人顯得愈發平和,他看著楊廷和的雙眼,無比真誠道:“太傅,吾父母隻有吾一子,他們辛苦養育了我十幾年,現在實在需要個名分,你位高權重,朝廷大事皆仰仗你,我就這一個心願,還請太傅成全。”

    皇帝姿態擺得這般低,楊廷和就算官在大也不能不表示,於是連忙彎身行禮,態度恭敬:“回稟萬歲,您認下孝宗為皇考,興獻王已然是天子生父,聖人皇叔,貴不可言,如何就沒有名分了?老臣身為大明官員,一切當以國體為重,怎能憑借自己心意左右祖宗禮法?還望陛下慎言。”

    “你!”見如此都說不動,朱厚熜火氣又上來了,“好,既然你們管不了,那朕現在就寫文書到內閣,朕自己決定!”

    “如陛下執意如此,那內閣也可扣而不發。”楊廷和語氣淡淡,按照大明規定,內閣首輔要是覺得皇帝的旨意不對,可以執行“封駁”權,也就是說現在沒有他楊廷和的同意,朱厚熜的話甚至出不了紫禁城!

    少年氣得渾身發抖,然而在他爆發之前,對麵老者又給了他一悶棍。

    楊廷和起身,舉止有禮語氣卻極為強硬,“要事陛下當真定要如此,那老臣也隻好請求致仕了。”

    此言猶如一盆冷水,將朱厚熜澆得狼狽不堪。

    事實上,楊廷和之所以能如此狂妄,也正是因為這最重要的一點——如今大明離不開他。

    內閣四老,梁儲幾乎是混吃等死的狀態,剩下兩個能力一般。嘉靖十五歲,剛登基幾天,倘若楊廷和現在撂挑子不幹,整個國家瞬間停擺,到時候會有什麽後果,可就不是人能控製的了。

    朱厚熜死死盯著對方,胸口上下起伏,許久,從牙縫中擠出話語,“既然太傅這麽說,那此事暫停擱置吧。”

    楊廷和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未曾皺過一下,幾句話便將天子逼退,之後迤迤然離開,盡顯權臣本色。

    而吃了敗仗的朱厚熜活像一隻被閹了的小公雞,當冼如星見到他時,甚至沒辦法將其於前兩天還意氣風發的少年聯係在一起。

    對方刻意以一個十分奇怪的角度別過頭,冼如星細心,注意到他眼眶周圍紅紅的,知道是剛哭過,不過十分有眼色地假裝沒看見,心裏其實有些不是滋味。

    好嘛,一幫老家夥把小孩兒給整哭了,理由竟然是不讓人家認自己爸媽。冼如星是不懂這有什麽好據理力爭的,但總歸是覺得有些太欺負人了。

    她這陣子忙著弄香水掙錢,因為知道曆史上嘉靖皇帝最後大獲全勝所以也沒怎麽摻和,現在方才知道,原來鬥爭的過程竟然這麽艱苦。

    沉默著與少年吃完晚飯,遲疑片刻,還是開口問道:“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不知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吧。”朱厚熜陰沉著一張臉,“那幫老不死的老頑固,滿口祖製祖製,我遲早要狠狠教訓他們!”

    哎……冼如星再次歎了口氣,之前跟他說的他是半點沒往心裏去。

    朱厚熜見她這樣,不禁問道:“怎麽了?你該不會勸我以德報怨吧。”

    搖搖頭,冼如星突然反問道:“既然給興獻王上尊號茲事體大,朝臣們又不肯讓步,那麽陛下認為,您與他們相對,有何優勢。”

    朱厚熜一時語塞,他好像啥也沒有,但又不願意認輸,憋了半天,憤憤道:“我年輕!”

    大不了熬死他們一群老鱉孫!

    “行,那你熬著吧。”冼如星被他逗笑了,旋即不再開口。

    朱厚熜坐在龍椅上生悶氣,半晌,還是忍不住道:“好吧,那你說,我有什麽?”

    “陛下剛才不是自己都說了,”冼如星放在筷子,微笑道:“祖製啊,這不就您最大的依仗。”

    事實上,在古代“君為臣綱”的體係下,皇帝本身就占據天然的優勢,君臣相鬥,臣子很難徹底壓倒。

    “那可是您的祖宗,他們扯祖製,您也把祖製搬出來好了。”冼如星循循善誘,“至於缺少人手,那更好說了,眼下京城裏可就有一百多貢生等著為您效力呢。”

    朱厚熜微愣,旋即兩眼放光,是了,還有他們!

    說起這批貢生也是多災多難,原本是正德十五年於京中參加會試考中的,結果當時的皇帝還在南直隸胡鬧,於是他們隻能繼續等,這一等就是兩年,期間連天子都換了殿試還沒考。好在朱厚熜還算有正事兒,前兩天讓禮部舉行了殿試,如今名次已經出來了,過些日子就要張貼。

    “天子第一屆新科進士,陛下可以借口舉行鹿鳴宴,到時候貧道也過去……”

    “你不是不愛這些宴席嗎?”朱厚熜挑眉,“之前請你去都一直推辭。”

    “陛下,”冼如星無奈地表示,“就算新科進士急著表現,但終歸有不少人估計得罪朝臣。真能為陛下所用者,必然是那家境貧寒,鬱鬱不得誌而且著急出人頭地之輩,甚至不顧周圍人眼光。”

    “貧道蒙陛下厚愛,如今在朝野也算有些名氣,額……大多是些汙名。”冼如星聳肩,想到那些人怎麽在背後編排自己又有點想笑了。不得不說,古代文人的想象力真的是無窮無盡的,什麽江湖騙子山精野怪都是小意思,冼如星甚至聽過自己是興獻王借屍還魂重返人間的傳聞。

    莫名其妙成了朱厚熜“野爹”後,她已經能將一切淡然處之了。

    晃了晃腦袋,繼續道:“所以,能頂住世俗眼光接近貧道者,就是陛下您需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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