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大明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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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母親的貼心小棉褲,朱厚熜自然是方方麵麵都要考慮到,如今幫蔣氏爭取到了名分,能夠進到紫禁城生活,那麽接下來馬上就是下一步——給親媽蓋房子。

    之前也說過,明朝太後並未有專門住所,就連張氏也是在仁壽宮和清寧宮之間搬來搬去,如今嘉靖身份特殊,一宮兩太後,總不能擠在一起。於是他早早命工部開始修繕寢宮,朝廷知道此時拖不得,於是也沒幾個反對的。

    新的太後寢宮以原有清寧宮的一部分為基址,在其之上進行拆除後修建,朱厚熜將之命名為“慈寧宮”。從此之後,蔣太後住在慈寧宮,張太後住在仁壽宮,兩地相距半個時辰路程,也算互不打擾。

    朱厚熜近乎獻寶似的為母親姐妹展示宮中一切,表示這裏所有陳列擺設都是他親自挑的,也隻有這個時候,他才像是個尋常人家十五歲的孩子。

    蔣氏溫柔地看著兒子,等他說完,方才拉過對方,看這相比分別之時瘦了一圈的朱厚熜,心痛道:“怎麽抽條成這樣,是不是忙於政事沒好好吃飯?”

    “沒有,兒子現在胃口特別好,估計是在長個頭兒,每天晚上腿都抽筋。”朱厚熜連忙解釋。

    “抽筋?會不會是什麽別的毛病,要不要請太醫看看?”蔣氏原本隻是隨口一句,誰知“太醫”兩個仿佛觸動了朱厚熜身上的什麽開關,麵色大變,連連擺手。

    “不必不必,千萬別叫太醫,”向來矜持冷靜的少年難得露出懼色,旋即又道:“母妃你以後要是不舒服了,先跟我說。”

    蔣氏迷迷糊糊地點頭,不明白兒子怎麽鬧這一出。

    但其實此也不怪朱厚熜,明朝的太醫院實在太過奇葩。

    朱元璋繼承元朝戶籍製度,將全國戶口分成民、軍與匠三類,其中醫戶屬於民,大部分要求子承父業,不能隨便更改,而太醫的選拔大多都是從世代醫戶中挑選。所以一個人,哪怕資質平庸,隻要你家裏是醫戶,然後簡單的考試通過了,你就很有可能來給天子看病。

    當年成化皇帝朱見深提拔了一個叫劉文泰的人進太醫院,此人也就是沾了戶籍的光再加上長得俊美些,根本沒什麽真才實學。成化晚期因為萬貴妃的離世悲痛萬分,有些感染了風寒,結果吃了劉文泰給開的藥,整整腹瀉十幾天,最終一命嗚呼。

    孝宗弘治繼位後,也沒處死劉文泰,隻是罰俸降級。搞笑的是十幾年後劉文泰靠著熬資曆又熬上去了。這次感染風寒的換成了孝宗,劉文泰給他開了大熱之劑,最後導致明孝宗也沒了。

    “皇帝殺手”劉文泰一連治死兩位天子,但最後也還好好的,流放廣西壽終正寢。

    在登基的前兩個月,朱厚熜為了跟朝臣較勁不眠不休地批改奏折,最後也有些頭痛,吃了太醫院給開的藥不光沒好,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最後還是冼如星從空間拿了粒感冒膠囊給頂了過去。

    病好之後的嘉靖又陷入了自己最愛的陰謀論中,怎麽會這麽巧?偏偏是大禮議的當口他生病,難道是有人要害他?

    查!必須狠狠地查!!

    於是他動用了身邊一切能動用的力量,掘地三尺,最終得出的結論是——太醫不是壞,隻是真的菜。

    看著手下呈上來的報告,目睹了太醫院的“戰績”,朱厚熜毛骨悚然,這還不如有人要害他呢!

    明朝的太醫院不光是給皇室看病,還兼具現代衛生部、保健局等功能,再加上涉及到戶籍製度,牽一發而動全身,不能隨便更改。沒辦法,朱厚熜隻好記下幾個不太離譜的太醫,並且在冼如星的建議下沒事兒跑跑步,好歹鍛煉下身體。

    重點交代完生命安全的問題,朱厚熜繼續與母親說話。

    蔣氏對於兒子這次在京城中所做作為十分驕傲,原本以為自己這邊還要出把力,結果他自己竟然全部解決了。但還是忍不住提點道:“熜兒,你如今身為天子,人貴權重,不比之前,真遇到朝堂上解決不了的問題,千萬要記住,勿輕言。若是朝堂之外的事兒,可以讓冼道長出麵解決……”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朱厚熜神情微變,打斷母親的話道:“如此那得罪人的事兒不是讓冼仙師做了,日後萬一有人記恨,使手段對付她怎麽辦?”

    蔣氏恨鐵不成鋼地敲了一下兒子的頭,“不是還有你呢嗎?就算冼道長真辦了什麽錯事兒,你在身後,可以想辦法高高抬起輕輕放下,可你身為帝王,一言九鼎,若有個萬一,連退路都沒有。”

    之後又語重心長道:“為娘知道冼道長為修仙之人,但既然她之前說了願意為你效力,那麽為上位者用才是好的,說白了,你們也是君臣……”

    朱厚熜被母親說得不舒服,但又不知道從何反駁。

    若說君臣,那費宏等人也是君臣,可他們與冼如星卻完全不同。

    少年內心紛亂,隨便尋了個由頭,岔開話題不談此事。

    母親也接了,宮殿也建了,朱厚熜暫時處於一眾十分滿足的狀態,雖說在父母的稱謂上略有殘缺,但總歸還算順利。

    然而朝堂上卻依舊風波不斷。

    看著戶部尚書送上來的奏折,嘉靖麵色十分難看,半天,終究是忍不住開口:“這朝廷,怎麽可能沒錢了呢?”

    其實也不怪朱厚熜疑惑,藩王府類似小皇宮,朱厚熜在封地也經常跟著父親處理府內事務。在他看來,掙錢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兒,哪怕沒和冼如星進行那日進鬥金的白糖生意,隨便尋個由頭,也能撈上一筆。

    小小的安陸都是如此,擴大到全國,不是更簡單?

    結果還真不是那麽簡單。

    青州平叛要錢,給正德皇帝修陵墓要錢,西南賑災也要錢……

    “朕怎麽記得,國庫裏還有些剩餘。”嘉靖顫顫巍巍地問道。

    戶部尚書無辜地眨著眼睛,“陛下,您忘了,那些不是用來給興獻太後修宮殿了嗎。”

    朱厚熜:“……”

    尷尬地輕咳兩聲,嘉靖坐在龍椅上,茫然道:“那眾位愛卿,眼下可有什麽辦法?”

    好在朝廷上還有幹事兒的人,楊廷和站了出來,沉聲道:“啟稟陛下,想要充盈國庫,無非開源節流兩種辦法,現在事態緊急,開源自然是來不及了,那麽隻能從‘節流’入手。”

    朱厚熜知道楊廷和這麽說心中多半已經有數,於是連忙追問如何節流。

    果然,楊首輔針對朝政弊端送上了一份完整的奏疏,其中主要分為三點。

    第一,裁減的錦衣各衛所以及內監局的旗校工役,節省朝廷俸祿。

    第二,停止京城裏不急需的工程建設,收回正德當年宣府行宮中的金銀珍寶。

    第三,革除皇店,將京畿一帶部分皇莊土地交給農民耕種。

    前兩點朱厚熜自然是同意,看到第三條的時候有些愣住了,遲疑道:“這節流,跟皇店有什麽關係?”

    所謂“皇店”其實也是正德弄出來的,由皇帝派專人進行管理經營,收入完全入皇帝的私賬。

    是的,正德自己還做買賣。一開始隻是為了好玩,平日在宮中待的沉悶了就去店裏扮做商賈賣貨,結果時間久了竟然發現這些店真的能賺錢。他修豹房建行宮,銀子花的如流水,有了皇店撈錢,自是方便許多。於是皇店越來越多,最早隻是京城,後來蔓延到整個北方。而正德死了,這些屬於皇帝的財產自然歸了嘉靖。

    楊廷和能說出這些話當然也思考許久,對著朱厚熜就是一陣輸出。

    什麽皇店本身就是強拆民房修建的啊,什麽管理皇店的提督太監們橫行霸道,和強盜幾乎沒有什麽兩樣啊,什麽商賈們經常受到勒索,不堪重負啊……總之朱厚熜要是繼續管著皇店簡直天理不容。

    嘉靖被他念得無語,心中嘀咕怎麽他堂哥正德搞出來的東西,他能開自己就不能開。

    看出他的不耐,楊廷和認真解釋道:“陛下,如今各地亂象四起,不止青州,許多地方都有蠢蠢欲動之態。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之前朝廷的不作為,您乃新君上位,天下人都看著您的一舉一動,還財於民,正是給百姓吃了顆定心丸,如此方能肅清四海之風氣,就連下方官員想要橫征暴斂也終歸要猶豫下。”

    朱厚熜聽完對方的話,沉思許久。他雖然有些固執,也十分厭惡楊廷和,但終究是個聰明人,知道其說得在理,哪怕舍不得每年白花花的銀子,最終還是同意了。

    果然,三項政策實施下去,國家立刻削減了不少開支,百姓們也都拍手稱快,紛紛讚頌起新君。

    而這其中,刨除原本的既得利益者們,最受傷的就要屬冼如星。

    看著手邊厚厚的“皇店改造計劃書”冼如星露出苦笑。

    沒錯,在進京經過深入調研後,冼如星便將目光鎖定在所謂的“皇店”上。

    事實上,正德開的這些皇店如果利用得好,能起很大作用。

    首先自然是商品流通,這些皇店分布於整個北方,之間可以停貯商貨,方便物流。其次明朝商稅本身就是一筆糊塗賬,財政入不敷出與這也有關係,皇店做大後監管整個地區,完全可以起到督稅的作用。最後還可以作為朝廷的耳目刺探情報。

    至於管理方麵的問題,冼如星也給了不少建議,然而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歎了口氣,楊廷和心是好的,但革除皇店之後,這裏麵又有多少錢財能還給百姓還是個問題,大明官員就沒有不貪的,層層剝削下,估計表麵功夫大於實際作用。

    罷了罷了,終究是自己的失誤,冼如星將計劃書放到一邊,轉手開始重新布局。

    自打玄一請辭後,她便進入了無人可用的僵局,趙似露雖然培養許久,但女子終究是在這個時代活動不方便。安陸倒還好說,就那麽大,眾人相處久了都能摸清什麽身份,但是倘若是京城,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光憑自己一個小小的禦前道士,恐怕護不周全。

    再者趙似露本身細致耐心,又值得信任,冼如星更想將她放在身邊負責部分文書工作。

    剩下的,挑挑揀揀,也就隻有陳二狗了。這次進京,他兼職王府護衛,帶了三十多兄弟,也跟著上了船,如今住在皇城外冼如星給安排的宅子裏,正在苦練官話。

    現在大明的官話是南京話,當然了,與現在的南京話不同。古代十裏不同音,為了方便交流,朱元璋請眾多名士一起修訂了《洪武正韻》。不過因著朱棣遷都到北京,所以京城官員講話又摻雜了不少北地詞匯,總之就是極為複雜。

    當年清風觀的清風道人為了彰顯逼格,特意命令所有門人都要練習最正宗的官話,如此倒是便宜了冼如星。不過陳二狗等人就沒這麽幸運了,他們大多數言談間不光江西鄉音極重,而且還一肚子市井詞匯,有時候就連冼如星這種理解力強的都要分辨一番,所以來這兒第一件事便是請個先生教說話。

    當再次見到陳二狗之時,冼如星險些都要忍不住來了,她上下打量了對方幾眼,有些忍俊不禁道:“怎麽這副打扮?可是要去考狀元。”

    一身儒衫,頭戴玄色網巾的陳二狗有些笨手笨腳地整理了下衣冠,躬身向冼如星行了一禮,結結巴巴道:“見過仙師,俺、小人經由先生教導,最近自覺,額,大有長進,現在特來替仙師效命。”

    冼如星:“……”湊近兩步,猛然發現對方竟然還擦了粉,頓時覺得毛骨悚然。

    陳二狗漲紅了臉,訥訥道:“我不是麵上有道疤嗎,談生意的時候把人嚇到,尋思遮蓋著點。”

    手下人的“興趣”冼如星自然是不會管的,不過生意上的事兒卻還要問清楚,檢查了遍陳二狗送上來的報告書,看著看著冼如星不自覺皺起了眉,“怎麽才收了兩家店鋪?可是錢的方麵有什麽問題?”

    “不不不,”陳二狗搖頭,說起這個就覺得憋屈。因著朝廷在楊廷和的主持下大力打擊官場,還停掉了不少工程,以致一時之間京中權貴們人人自危。如此一來自然不願意頂著風口買賣鋪子家產,而皇城根底下的商鋪本身就稀少,買賣起來就更難了,最重要的是……

    陳二狗猶豫了下,不知該不該說。

    冼如星讓他但說無妨。

    “是這樣的,現在鋪子雖然難找,但也不是沒有,可小人無論去哪家都說不賣,最後我實在覺得奇怪,於是就假借請客吃飯的名義將一戶掌櫃叫了出來。酒後他跟我說,大家之所以不跟我做買賣是因為有人關照過,他無意間聽自家主子說,阻攔之人,好像是什麽楊太傅府上的管事。仙姑,太傅是不是個大官啊……”

    冼如星:“……”

    聽完陳二狗的話,冼如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她有些懷疑,自己確實跟楊廷和不對付,也曾當麵撅過,但身為內閣首輔,總不會這麽點氣量……吧?

    為了弄清楚事實真相,冼如星特意某天與楊廷和“巧遇”,之後拐彎抹角地探查鋪子的事兒。

    楊廷和先是不鹹不淡地打了聲招呼,之後也不接話,一個勁兒地和冼如星兜圈子,最後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

    等他走後,冼如星麵無表情地轉身。

    沒錯,真是這老王八蛋給自己下絆子!

    ……

    太傅府,楊慎剛剛從翰林院出來,原本約了友人投壺,結果剛要出門,半路遇到親爹楊廷和。

    “父親,”楊慎規規矩矩行了一禮,雖然已年近而立,又是狀元出身,名滿天下,可麵對楊廷和,他依舊如小時候那般,既孺慕又畏懼。

    “嗯,”楊廷和頷首,看著長子,一會兒,微微皺眉,“這個月你去給禦前經筵了嗎?”

    經筵指的是為皇帝講課,講官以翰林學士或其他官員充任,明朝尤其重視,不光是皇帝本人,包括皇子近臣都要去聽。

    而楊慎作為人們口中的“大明第一才子”自然也是經筵的熱門人選。

    眼中閃過絲漫不經心,楊慎開口道:“翰林院願意去的人一大把,兒子就不湊這個熱鬧了。”與其去拍皇帝馬屁,他寧願自己帶著清淨。

    “胡鬧,”楊廷和訓斥道:“你身為朝廷命官,為君分憂解惑乃分內之事,豈能心存憊懶,陛下今天還問過你,過些日子去禦前請罪。”

    楊慎雙拳緊握,心中滿是不甘。

    陛下,朝政……從小到大,隻要與父親講話,對方的口中就離不開這個。他還記得自己中狀元那日,當他欣喜若狂地想要去給父親報備,然而楊廷和之淡淡看了一眼,緊接著就入宮處理政事。

    有些時候,他真想問問父親,自己到底要取得什麽樣的成就他才能正眼看看他的兒子?

    對於楊慎的憤懣,楊廷和似乎一無所覺,在走之前又道:“我知你插手了冼道士在京中所為,倘若真那麽閑,不如去做幾篇文章,也好過像現在這般無所事事。”旋即轉身離去。

    楊慎被父親嘲諷,心中愈發不甘,直接推了酒局,獨自外出,尋了家茶樓坐下發呆。

    好巧不巧,茶樓說書的正講著經典小說《石點頭》中的選段《朗空縣貞女殲仇》,講得是朗空縣裏一位姓侯的女子,因為家中與一富戶因田產爭執,結果父母雙雙被害,自己也被奸人玷\汙,在臥薪嚐膽,將奸人送進大牢侯。自己覺得心願了卻,不願以殘破的身體苟活於世,最後撞柱而死的故事。

    故事本身就離奇,又有幾筆香豔描寫,聽得眾人如癡如醉,在講完之後紛紛讚歎侯姑娘貞潔烈婦,並要求再來一遍。

    楊慎本就心氣不順,又聽到最不喜歡的東西,更是升起一股無名火,直接開口嘲諷,“什麽勞什子烈婦,把人寫死不過是滿足了你們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

    幾個書生被罵,有些掛不住臉,反駁道:“侯姑娘為保清白自盡,怎麽就不是烈婦了?”

    楊慎冷笑一聲,“我問你,這要是個男的,報完仇之後你門還會鼓勵人自盡嗎,估計不光不會,還會以父母的名義加以挽留,呸,什麽玩意兒!”

    書生氣得跳腳,“你你你!這都是聖人倡導的!朱子有雲……”

    “少跟我提那隻扒皮老狗,聽見就晦氣!”楊慎不耐煩地打斷。

    楊慎本身就不喜歡程朱理學,雖然是個儒生,卻幾次三番的公然批判朱熹為人,他身為京城赫赫有名的太子黨,內閣首輔楊廷和的兒子,別人就算知道也不敢說些什麽

    聞到此言眾人都驚呆了,沒想到這世間竟然有讀書人對聖人這麽不恭敬,幾個學生當時就站了起來跟楊慎理論。

    在耍嘴皮子方麵,楊慎這輩子還未輸給過任何人,成功將一幫廢物罵到抬不起頭來,之前在父親麵前受的氣,總算是消了。

    臨走之前,有幾個依然不服,便追問楊慎叫什麽名字,住在哪兒。

    在京中橫行無忌,當慣了太子黨的楊慎,大聲報了姓名住址,讓對方盡管來找,旋即便瀟灑離去。

    而在他沒有注意到的地方,兩個精壯男子互相交換了下眼神,立刻起身跟在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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