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駙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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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孝”這個概念最早是儒家提出來的,孔子曾提出過:“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於是從兩晉開始,官吏居喪製度就逐漸法律化。

    三年其實也不恰當,確切的說是二十七個月,而天子區別於普通人,簡化成二十七天。所以說嘉靖打從即位的那日,按理說就應該準備選秀了。不過皇帝堅持要給親爹守滿孝,旁人總不好攔著,左右朱厚熜年紀小,此事倒也不急。

    結果這才剛一出孝,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蹦出來了。

    朱厚熜麵上不動聲色,淡淡道:“謝太後掛念,不過我今年方才十七,尚未及冠,暫且不急。”

    “怎麽就不急,哪家兒郎是及冠了之後方才娶親的,陛下身為天子,理應做好本分,早早為皇家開枝散葉才對。”張太後語重心長,接著又搬出正德來舉例,“你看先帝,雖然也是父子情深,但剛登基幾個月,便在禮部的操持下立皇後了,陛下也應如此。”

    朱厚熜差點讓其說樂,他突然想問一句,最後先帝為皇家開枝散葉了嗎?不過考慮到冼如星總勸說自己“打人莫打臉”,最終還是生生憋了回去。

    輕咳兩聲,回答道:“堂哥自然是好的,不過我這邊情況要複雜得多,太後也知道現在楊首輔致仕了,朝堂上許多公務沒人處理,就算填充後宮,我可能一時間也顧不上她們,還是暫且放一放。”

    按理來說,朱厚熜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凡是正常人都應該收聲了,但張太後偏偏就是不正常的那個。

    其實細品她這一生也很有意思,張氏雖然貴為後宮中唯一的皇後,但本人並未有惡事,所有與其有關的負麵消息基本都來自於她那兩個弟弟。而張太後本人,也許是因為前半生過得太順風順水,總給人一種腦子不太好使的感覺。

    就好比現在,朱厚熜已經連連推脫,而且顧及她的身份,全程態度也算恭敬,可是她見自己心願未達成,竟然挑起天子的刺兒來。直言其雖然是天子,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如今名義上還是對方的母親,那麽選秀一事她就能拍板做主。

    朱厚熜冷冷地看著她,眼神平靜淡漠,此時的他似乎又回到冼如星剛認識的時候,對待任何人都像螻蟻一般,刻薄而殘忍。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來,“長姐尚且待字閨中,總不好越過她去,成親之事不著急,倒是太後這仁壽宮,朕才坐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涼意,常言道‘花含向日霧,柳變隔年陰’,想來是花草栽種得不對,等下朕找人將這些礙事兒的東西全拔了,重新為太後換上一批。”

    張太後麵色瞬間變得慘白。

    皇帝念的那兩句詩是本朝文官李夢陽所寫,曾經李夢陽彈劾張家,言辭犀利直指要害,希望孝宗能直接將張氏兄弟治罪,張太後跑到丈夫那裏哭訴,直言不處置他自己就不起來。弘治沒辦法,將李夢陽關了幾天,之後百官們紛紛為其申冤,於是弘治又將人放了出去。李夢陽出獄的第一件事兒就是找到張鶴齡,一拳打掉對方兩顆牙,皇帝最後也沒追究。

    很明顯,嘉靖是在警告他,曾經有她丈夫在都保不住張家兄弟,現在自己想要收拾張家輕而易舉。

    提到弟弟,張太後這才有些慌了,強打起精神道:“仁壽宮我住慣了,謝過陛下的一番好意,暫且就維持現狀。陛下說的有道理,既然永靜公主尚未婚配,那就可她先來,選秀先擱置。”

    朱厚熜點頭,溫聲道:“太後,我那邊還有政務要處理,就不叨擾你了。”言罷沒給對方反應便起駕回宮。

    殿外,穀大用跪在地上,見到皇帝,連忙叩頭。

    朱厚熜這人向來有些幫親不幫理,暗歎難怪正德願意用他,確實是個有眼力見的,如今手上沒人,暫時還能使喚下,於是開口道:“起來吧,以後跟黃錦輪換當值,有什麽事兒就問問他。”

    “是,”穀大用畢恭畢敬,待朱厚熜走遠,方才起身,對著一旁比自己小了一輪的黃錦謙卑道:“黃公公,今後要承您提點了。”

    黃錦依舊是那副忠厚老實的樣子,憨笑著表示,“哪裏哪裏,論資曆穀公公遠超於我,都是伺候陛下,咱們左右一心,定將差事辦好。”

    “是這樣是這樣,”穀大用點頭,心中不屑,鄉下來的傻胚,也敢站到自己頭上,不過好在如今一切順利,不枉他謀劃這麽久。

    再次看了眼遠處巍峨的乾清宮,穀大用心中豪情萬丈,即使跌倒了,穀爺爺我也能再爬起來!冼如星,還有朝中那些嘰嘰歪歪的腐儒,你們都給我等著,總有一天要和你們算賬!

    且不論穀大用如何運籌帷幄,就說蔣氏那邊,在得知張太後找嘉靖商量選秀一事後,氣得摔碎了茶盞,“好啊,我平日禮敬她三分,她還以為我們娘倆是好欺負的!後宮之主?兒子娶老婆,我都沒開口她算個什麽東西!”

    蔣太後拉過朱厚熜,苦口婆心道:“孩子,你才登基一年多,雖然已經能理事,但終究根基尚淺。現在辦選秀,就是讓各路勢力明著往裏塞人,到時候選出來的皇後不是你喜歡的,兩個人都遭罪。”

    “選秀不是從民間選的嗎?這樣他們還能往裏塞人?”朱厚熜有些好奇。

    蔣太後冷笑,“表麵上當然不行,但實際裏麵陰私多著呢。倘若你不在意,我也就不管了,但為娘觀你自打即位,殫精竭慮,明顯就是奔著明君使勁兒的,我兒有此誌向,娘斷不能讓任何人拖你後腿。所以才一直壓著這件事兒,熜兒不會怪娘吧?”

    “這怎麽會呢,”朱厚熜安慰母親,“我自然知曉母後是為我好,況且現在我也不想選秀。”

    “也是……”蔣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接著在嘉靖茫然的目光中岔開話題,“不過仁壽宮那位有一件事卻說的不錯,福安確實到日子了,再留都要成老姑娘了。”

    朱厚熜當上皇帝之後除了給爸媽要名分,還第一時間將自己姐姐福安封為永靜公主,自己妹妹壽姐兒封為永淳公主,不僅配備了公主該有的一切,還賜下宮殿,允許她們在紫禁城自由行走。對此張太後曾提出過異議,認為二人待字閨中,如此實在不合禮儀,但都被皇帝一家無事了。

    永靜今年已經十九歲,確切的說在大明已經算老姑娘了,之前因為冼如星到勸阻並未給她議親,但再拖實在說不過去。所以雖然舍不得,蔣太後還是把其叫到身邊,對女兒說了此事。

    永靜公主聽罷並未表示什麽,她自己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隻道一切任憑母親兄長做主。

    明朝選駙馬是個繁瑣的活兒,立國初期,朱元璋朱棣等人給女兒選老公還抱著聯姻的目的,往往都是勳貴武將家的小兒子。然而等到皇權穩固,為了防止外戚幹政,駙馬就一般都是平民百姓出身了。

    那麽皇室上哪裏認識那麽多老百姓呢?

    說來好笑,最終選取的辦法是讓百姓報名。每到公主要談婚論嫁的時候,朝廷就會在京城附近張貼皇榜,選取十四到十七歲之間家世清白的男子,先由當地衙門海選,之後送到京城由司禮監挑選出三人,最後皇帝再從這三人中選一個當女婿或妹夫。

    這樣選出來的駙馬就有個很大的問題,那便是隻能通過外表去判斷,沒辦法深入了解。再者因為中間要經過太監之手,那麽就出現許多行賄受賄之事。弘治八年就曾發生過太監收了人的禮,幫著對方隱瞞身患惡疾,結果那人當上駙馬後不到一年就暴斃,公主倒黴淪為寡婦。

    雖然有些以偏概全,但因為明朝對外戚參政的嚴格控製,使得大部分稍微有些誌向的男子對當駙馬都敬謝不敏,由此選出來的都是些好吃懶做的奇葩。曾經有皇帝為了提高駙馬的文化水平,送他們去國子監念書,結果教他們的老師紛紛受不了這幫蠢物,集體辭官回鄉種地去了。

    對此朱厚熜自然也有所耳聞,所以下定決定,給妹妹選夫婿一定要嚴格把好關,實在不行派廠衛出去監視一段時間。

    然而正當他與蔣太後商量完,打算命禮部草擬皇榜之時,突然傳來永靜公主病重的消息。這可嚇壞了朱厚熜,連忙命太醫院診治,然而無論怎麽治,燒就是退不下來。沒辦法,朱厚熜隻能再次將冼如星請了過去。

    冼如星與福安最近一段時間雖然相處的少了,但感情還是十分深厚的,聽此連忙跑到公主居所,看著躺在床上,雙目緊閉的好友,不禁伸出手探了探對方的額頭。

    就在此時,福安眼珠突然轉了下,冼如星微愣,旋即反應過來,對後方的皇帝太後道:“貧道得為公主仔細檢查下,還請屏退左右。”

    兩人雖然焦急,但出於對冼如星的信任,還是乖乖照做。

    等人都走光了,冼如星歎氣道:“行了,起來說說這是怎麽回事兒吧。”

    福安張開眼,有些不好意思道:“麻煩了,還好有你幫忙,不然我都不知道該如何演下去。”

    她艱難地支撐起身子,露出床鋪背後壓著的熱水袋。

    “啊?這不是我給你的那個嗎?”冼如星愣了下,福安畏寒,這時候的湯婆子又不太方便塞進被窩,於是冼如星就將自己的熱水袋送給對方。

    “大夏天的你也不嫌熱,哦,你用這東西提升體溫裝病!”冼如星恍然大悟,接著歎服地豎起大拇指,是個狠人!

    福安羞澀低頭,小聲道:“我也是沒辦法了,要光說不想嫁人,娘她們肯定不同意。”

    對於選駙馬一事,冼如星也略有耳聞,本來還想著等忙完過來問問,現在瞧這一出顯然是不用了。

    見她不說話,福安咬了咬下唇,悶悶道:“你都不問我為什麽不想嫁人?”

    “不想結婚需要理由嗎?”冼如星納悶,她之前也簡單了解過明朝公主的出嫁,發現公主結婚後依舊要在皇宮裏居住,把公主府留給駙馬和駙馬的小妾,平時想要見駙馬一麵必須經過女官傳遞消息,如此導致許多公主被女官拿捏欺壓。想著要受這樣的夾板氣,是自己也不嫁。但既然對方都這麽說了,還是老老實實問道:“好吧,你為什麽不想嫁人。”

    福安鬱悶道:“其實對於我而言,嫁了人也沒什麽,反正還能在宮裏和母後在一起,但倘若成親,就難免要麵臨之後的生兒育女,你看我的身體,像是能生孩子的嗎?”

    福安雖然這些年加強鍛煉,身子骨硬是了不少,但畢竟娘胎帶來的體弱,之前又纏過腳,所以依舊時不時病一下。冼如星一米七的身高一百斤左右,已經算是偏瘦的體型了,而福安比她還要小一圈兒,這時候產婦生子可沒有後世那麽先進的醫療輔助,幾乎都是拿命在搏。福安這些年久病成良醫,也自己尋了些書本自學,可能是因為有天賦,如今水平照一般禦醫也不差什麽。由此她絕望的發現,自己若是懷孕,鐵定就是一屍兩命的份兒。

    “我倒是不怕死,但我母後還在呢,自打父王病逝,她精神就差了好多,上次與張太後爭執,回來後氣得直打擺子,如今不過是要強撐著罷了,如果再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那我當女兒的也太不孝了!”福安氣得直掉淚。

    冼如星連忙安慰,同時自責道:“唉怪我怪我,光顧著忙別的,把你們這兒給忘了。”主要她身邊除了道士就是太監,確實沒有人結婚生子,於是一時之間也沒想到這方麵。

    擦了擦眼睛,福安搖頭道:“跟你有什麽關係,我自己身子不爭氣罷了。但麻煩道長幫我保密,別告訴旁人,我能拖多久是多久吧。”

    “那可不行,”冼如星搖頭,“太後陛下都要急瘋了,況且你靠這熱水袋能瞞到什麽時候,我讓你弟幫著解決就是了。”

    “可是……”福安始終猶豫,擔心嘉靖聽後強製自己嫁人。

    冼如星搖搖頭,“放心吧,我了解他,他不會的。”

    果然,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後朱厚熜沒說什麽,反而有些鬱悶地表示她應該早點告訴自己,也省得之前跟禮部那群人因為封號來回扯皮了。

    “陛下……同意了?”福安小心翼翼道,其實她從小就有些害怕自己這個弟弟,雖然一母同胞,但朱厚熜天然早慧,幼時就狠狠懲治了幾個偷奸耍滑的下人,將周圍看管得服服帖帖,除了父母,對待旁人都淡淡的。雖然這些年有了冼如星的陪伴多了幾分人氣,但終究是天子,位於九天之上,連母親與其講話都要思咐一番。

    朱厚熜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我自己都不想選秀,又怎麽能強加給你,況且阿姐說得也有道理,你身體確實弱了些。這樣吧,母後那邊我來說,不過以後可千萬莫要擅作主張了。”

    福安怔了怔,沒想到家人如此縱容她,不由潸然淚下。

    至於蔣太後那邊,在得知女兒的決定後狠狠哭了一場,但終究是擔心她的安危,最終點頭答應了。

    於是過兩日,嘉靖皇帝直接在朝堂上下道旨意,封永靜公主為九天普濟真人,建紫極長生宮供其在皇城內修行,為大明基業祈福。

    同時又表示,經過進來太醫院的研究,女子纏足有害,不利於繁衍勞作,為了大明人口基業,今後禁止良家女子裹腳。

    之前朱元璋曾經禁止賤籍纏足,現在朱厚熜又禁止良家纏足,也就是說整個大明要徹底廢除這項習俗。對此不少官員提出抗議,他們倒不是因為纏足什麽都,而是對於皇帝連老百姓裹個腳都要管感到不滿,直言陛下你是不是太閑了。

    朱厚熜自打即位已經被罵習慣了,早就練就一身鋼筋鐵骨,對這種小攻擊完全就不痛不癢,眉毛都未曾皺一下,隨他們說去,反正旨意定了也不能改。

    下了朝立刻眉飛色舞地找冼如星邀功,笑嘻嘻道:“你都不曉得,都察院有幾個蹦得最歡,我特意找廠衛查了下,那些都是平日裏喜歡狎小腳妓的,老不羞的也不怕死床上,再跳我就找人參他們一本,看他們臉往哪兒放!”

    冼如星相信這種事兒嘉靖真能幹出來,不由搖頭笑道:“那估計你又要被念好久了,不過相信通過這次禁令,這纏足風氣能改變許多,最起碼官員們是不敢明著讓家裏人裹腳了,不然被政敵參一本也夠受的。”

    不過想要徹底遏製,關鍵還得是女性參與到生產勞動中來,這也是她一直努力的。

    “唉,雖然說因為纏足禁令這個事兒,福安出家並未在朝廷上起什麽風浪,但現在連她的終身大事都解決了,估計很快就要輪到我了,怕是今後朝中大臣都要逼著我選秀,更別提仁壽宮那位。”朱厚熜想起來那日依舊憤憤不平,於是開始跟冼如星告狀,重點描述了自己是如何守禮,張太後又是如何咄咄逼人,本意是希望對方能與自己同仇敵愾。

    結果冼如星聽完一臉懵,“這也不是什麽難事兒,實在不行你就選啊。”

    “嘶——”

    見冼如星如此漫不經心,朱厚熜倒抽一口涼氣,又驚又怒地看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冼如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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