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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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是今夜的康橋。
    “好安靜,”葉韶說,“我以為我們一直都有話講。”
    “原來隻是我一廂情願。”
    曲泠轉過身去不理她,把自己團成一團。
    葉韶伸手去拽他的尾巴。
    曲泠回頭對著她的手指就是一口。
    力道不算大,葉韶眉頭都沒皺一下。
    曲泠朝她呲了呲牙。
    “謔,”葉韶真心誇獎,“我以為你們狐狸不刷牙的,沒想到你牙齒還挺美觀。”
    曲泠這次幹脆不理她了。
    “哎,”葉韶托著下巴蹲在他邊上,“小同誌,已黑化,水泥封心不再愛”
    【宿主,我覺得他是生氣了。】係統說。
    葉韶把手托在狐狸的腋下,把他抱到自己懷裏,坐回了椅子上。
    曲泠剛想掙紮,脊背碰到一點柔軟的衣料,他渾身一僵,不敢動了。
    變回狐身後五感都敏銳許多,他甚至能感覺到葉韶平穩的心跳。
    少女柔軟的指尖撫摸著他的腦袋,然後順到他的脊背,掂小狗一樣幫他順毛,“好啦,咱們不生氣了。”
    “這不是事急從權嗎房間裏有野生動物也不衛生是不是”
    那也不能叫賽虎啊!曲泠生悶氣,還叫他和別人握手手,他可是青丘之主!
    真以為說兩句軟話就能把他哄好天真!
    葉韶的手指來到了他的下巴處,似乎是覺得那裏的毛特別軟,葉韶忍不住多撓了幾下。
    曲泠下意識地眯起眼睛,舒適地歎息一聲。
    然後立馬反應過來——
    “哎呀呀,你喜歡被撓下巴”葉韶反應也很快,一隻手撓下巴一隻手摸背,“誰是最乖的小狐狸曲泠是不是最乖的小狐狸”
    “小狐狸生來就是要被媽媽吃掉的!”
    都是什麽和什麽!
    曲泠氣得忘記了自己生氣冷戰的設定,“放開我!”
    葉韶沉默片刻,然後突然輕笑起來。
    曲泠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葉韶慢慢地轉了轉自己手腕,杏眼彎彎,“老婆啊。”
    “你倒是鬆尾巴啊。”
    隻見少女細瘦的手腕上,不知何時繞上了一條毛茸茸的潔白狐尾。
    曲泠:!!!
    清光一現,葉韶懷裏的狐狸消失,少年憑空跌坐在房間中央,清俊的麵皮上泛起薄紅。
    耳側小葉子玎璫亂晃,被他抬手一把捏住,扭過頭去盯著地上的宣紙。
    “沒有,有的時候它不太受控製”曲泠從牙根裏咬字,“抱歉。”
    和人類會不自覺地摳腳趾一樣,尾巴有時也會有自己的想法。
    “不過你獸身也挺小的。”葉韶托著下巴笑,“真的像一隻小狗。”
    “那不是我的本體!”曲泠受不得這委屈,大聲回答後才看見葉韶挑眉,抿了抿嘴低聲道,“我法身出現的話,你房間都裝不下。”
    就像在幻境裏看見的前任青丘之主一樣。
    葉韶看向庭院,“我看這院子也挺空的”
    “想也別想。”曲泠說,“不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真難過。”葉韶假裝擦眼淚,“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
    曲泠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連忙湊上來,掙紮片刻才小聲解釋,“我經脈還沒養好,直接現法身的話怕撐不住。”
    “好的吧。”葉韶放下手,撇了撇嘴。
    看見葉韶滿是笑意,一點淚痕都沒有的眼睛,曲泠恍然醒悟自己被騙了,轉身生悶氣去了。
    沒有狐狸rua了,葉韶有點可惜,起身去把房門關好。
    被勾起了之前房間裏香味的回憶,曲泠大驚,如臨大敵一樣盯著葉韶,“你關門幹什麽!”
    葉韶:算了,看在他被騙的份上,不和他計較大小聲了。
    “為了防止別人看見我房間裏有個野男人”她說。
    曲泠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於激烈了,卻還在嘴硬,“那你留條縫,你身上味道太大了。”
    “哈”葉韶剛要頂回去,轉瞬想到自己似乎從桃花道出來就沒洗過澡,猛然間有點破防,側頭聞聞自己的衣領。
    看見葉韶的動作,曲泠反應過來葉韶誤會了,剛準備開口解釋,“不是”
    然後就聽葉韶有些緊張道,“給謝映他們聞到了嗎這種事情不要啊。”
    她可是香香公主。
    曲泠差點咬了舌頭,這幹謝映什麽事情!謝映有他這麽敏銳的鼻子嗎!
    不知為何有點不痛快,曲泠抱著胳膊閉眼道,“嗯,味道很重很難聞。”
    “你閉眼睛幹嘛”葉韶問。
    因為曲泠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他閉著眼睛補充道,“而且還有一股蛾子的味道。”
    葉韶尖叫一聲。
    -
    翡兒覺得九小姐真的不太正常。
    她是凡人身,沒有資格去侍奉上一任的月神妻子。
    但如果月神妻都像九小姐這樣神神叨叨的話,她無比慶幸自己是個凡人。
    九小姐甚至都還沒過門呢!
    比如現在,九小姐正在洗今天的第七次澡。
    九小姐倒也沒刻意折騰她,喊她進來換水的時候還有點不好意思,和她說辛苦了,給她一小塊靈石讓她拿著玩。
    但不管怎麽說,洗的次數也太多了吧!!
    翡兒一邊腹誹著,一邊和被關在門外的白色小狗對上眼。
    怎麽看都是狐狸。
    但是九小姐堅稱這是精通狐狸語的狗中豪傑。
    她蹲下來,朝白色小狗拍拍手,“來,和姐姐握握手。”
    小狗炸毛,一下子跑走了。
    翡兒正要去追,就聽九小姐打開了門,她頭發濕漉漉的卷曲著搭在肩上,把清透春衫浸到透出點膚色,臉上冒著熱乎乎的水汽,像一顆水蜜桃。
    “翠果啊,”也不管翡兒願不願意,葉韶把一截腕子伸過去給她聞,“我身上還有味道嗎”
    翡兒被迫聞了聞,老實搖頭,“沒有的,小姐。”
    “真的嗎”葉韶自己也貼著手腕嗅,皺著兩撇柳葉眉,“一點味道都沒有”
    翡兒點頭,“隻有香味道。”
    “好,多謝。”葉韶對著翡兒點頭,然後兩根手指圈到唇邊打了個呼哨,“賽虎過來!”
    翡兒簡直看呆了。
    這個動作哪裏像是大家小姐應該有的動作,分明是市井裏的小混混的專屬。
    但偏偏她眉目鮮活,眼角眉梢帶著點滿不在乎的英氣,讓人生不起反感。
    小白狗不情不願過來了。
    葉韶蹲下去一把將他抱起來,拿手腕抵在他鼻子上,“聞。”
    小白狗打了個噴嚏,氣得拿尾巴拍葉韶。
    -
    鬧劇結束,已是華燈初上的時間。
    翡兒送了晚飯來,又把門掩上。
    葉韶不介意這種半軟禁,自顧自把餐盤擺好,“老婆,吃飯。”
    白狐狸還窩在床上生氣。
    “差不多得了啊,”葉韶歎口氣,跟著脫了鞋子坐在床上,“叔的耐心有限。”
    “你跟過來不就因為想我了嗎”她深沉道。“怎麽,要我哄你”
    “你、你別胡說啊!”曲泠特別受不了她張嘴就是騷話這一點,馬上抬頭反駁,“你想太多了!隻不過是你們葉家現在警惕性很高,謝映他們潛不進來,才拜托小爺出馬的。”
    “謝哥哥真是好人。”葉韶感歎,“愛了。”
    不愧是男女主,萍水相逢還願意出手相救。
    曲泠哽了哽。
    “可是你為什麽能這麽大咧咧潛進來呢”葉韶問了自己一直很在意的問題。
    “因為我用的不是靈氣。”曲泠語氣不佳,“是妖力。”
    “你之前不是不敢用妖力,怕被發現嗎”葉韶問。
    清光一現,曲泠變回白衣少年,學著葉韶的動作托下巴,“你不知道嗎”
    “整個江城,現在都被妖氣籠罩呢。”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尾銳利上挑。
    “啊,這樣。”葉韶恍然,“所以你可以隨意使用妖力,爽啊老婆嗚啊!”
    肩膀被人用力一推,葉韶往後跌進柔軟的被褥,隨後一片灼熱的陰影覆上來。
    曲泠撐在她的身上,潔白狐耳從發間探出,極度柔軟的絨毛與他尖銳犬牙上的寒芒矛盾地撞在一起。
    背著燭火,他的妖瞳璀璨,泛出暗金的冷光。
    “做什麽”葉韶問。
    曲泠眯了眯眼睛,半妖化的他穠麗更深,像淬了毒的美豔刀刃,“也就意味著,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情。”
    葉韶盯著曲泠一會,抬手摸了摸狐耳上綴著的小葉子,“原來化妖的時候也還在啊。”
    曲泠沒說話,居高臨下地審視著她。
    視線如有形的刀尖,在葉韶脆弱的脖頸上緩慢劃過。
    被冷落許久的殺意在房間蔓延。
    葉韶神色不變,甚至眸子還彎了起來。
    無聲的對峙還在繼續。
    少年身上冷冷的氣味與少女甜軟的花果香融合在一起,像互相抵著的鋒刃,偏又隱藏在柔軟的錦緞中。
    擱在桌上的燭火發出輕微爆裂聲,打破了一室的劍拔弩張。
    曲泠忽然輕輕呼出一口氣,自暴自棄一般鬆開葉韶,往邊上一滾躺在葉韶右側。
    “你都不怕的啊。”他抬胳膊,以手背蓋在自己眼上,“沒勁。”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葉韶笑,側過身來看他。
    她頭發半濕不幹,這麽散在枕頭上,像烏黑的綢緞。
    “這樣我很沒麵子的。”曲泠把手往上挪了些,露出左眼瞥她一眼,“等、等等,你靠這麽近幹嘛”
    “你壓我頭發了。”葉韶提醒他。
    曲泠趕快把頭抬起一點,讓葉韶把頭發抽走。
    葉韶一邊用手指梳順頭發,一邊眯著眼笑,“就知道你不舍得我痛。”
    曲泠:
    “別說了!”他臉又紅了,背過身不看葉韶,“我們說正事!”
    曲泠前麵沒說謊,他確實是因為謝映他們沒法潛入葉家,才讓他試試的。
    “你在他們麵前用妖力”葉韶奇道。
    “沒有,小爺的身法好。”曲泠聲音有點驕傲,“潛進來都不需要用妖力。”
    “區區小事,不值一提。”
    葉韶:
    曲泠同誌,你的尾巴又在搖了。
    葉家正在做最後送嫁隊伍的籌備,尤其是代月新郎。
    ——月神自然是不會輕易現身的,需要一個男性代替他作為新郎,走完所有儀式。
    要求極其苛刻,不僅要生得鍾靈毓秀不辱月神的風采,還要生辰月日八字符合葉九的命格。
    “謝映準備易個容去應征看看。”曲泠說,“他沒有來過江城,不一定會被認出來。”
    “你現在被看管著,應該很難逃走,”他把計劃告訴葉韶,“但是大婚當日人員繁忙,到時候試試讓宿棠月混進來,和你對調。”
    宿棠月發現葉韶被綁走後很生氣,叉著腰說要親自去會會那個月神。
    “怎麽還能強娶呢!”她眼睛圓溜溜的。
    曲泠感覺當時謝映看宿棠月的那個眼神,好像要拉出絲來,把他弄得毛都要炸起來了。
    “嗯那就是棠月姐姐做新娘,謝哥哥做新郎”葉韶語氣很奇異。
    曲泠不知為何心裏咯噔一聲,“是啊。”
    “我不要。”葉韶說。
    她望著曲泠,咬字清晰,毫無聽錯的餘地,“我要做謝哥哥的新娘。”
    沉默片刻。
    曲泠“哈”了一聲,猛然翻身坐起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啊。”葉韶依舊半躺著,抬眸看他,“我想謝哥哥做我的代月新郎。”
    曲泠一下子沒說出話來,他下意識覺得荒謬。
    “我自知我比不上棠月姐姐,”葉韶語氣平穩,“想借著這次機會嫁他一次,也算是圓夢了。”
    曲泠腦子一片混亂。
    青丘少主還遠沒有成熟到能夠弄清自己心緒的地步,他的人生隻有前十幾年的陽光清風與後三百年孤寂的刀光劍影,以及深深刻在他靈魂裏的滿是鐵與火氣息的荒蕪土地。
    他隻能在一片雜亂的信號中,辨認出其中最鮮紅刺眼的那一根。
    便是無緣由的憤怒。
    “你再說一遍”曲泠問。
    葉韶輕笑出聲,毫不躲閃他的視線,“你真的想再聽一次”
    曲泠緊緊盯著葉韶的眼睛。
    少女的眸子一如往常的漆黑清澈,絲毫沒有被蠱惑的痕跡。
    曲泠突然感覺脊背最底端冒出一股戰栗的涼意,像一隻手攥住他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