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字數:8757   加入書籤

A+A-


    “不過是苦夏罷了。”
    所言之事皆是因為無能為力。
    //
    【我是不一樣的】
    夏油傑從小就知道自己與別人不一樣,這份不一樣讓他顯得格格不入。
    會看見詛咒的他卻有著一個平凡到極點的家庭,為什麽他會成為那個萬中之一呢
    夏油傑時常思考這類深奧的問題。
    沒有人給他答案,他就自己創造答案。
    整日浸泡在美國大片和日本漫畫裏,他認為自己是個英雄。
    【在謊言中求存】
    “那家夥說自己能看見鬼!”
    “真的嗎好可怕……”
    “喂聽人說你能看見髒東西,怎麽樣也讓我看看吧,如果不能讓我看見,我就去告訴老師你撒謊!”
    “夏油先生,您家小孩在學校裏……可以的話麻煩您帶去醫院好好看看吧,這樣其他小朋友的家長才肯放心。”
    “實在抱歉實在抱歉,我知道了一定好好教育孩子,給你們添麻煩了……”
    “在家說那些胡話就行了,你怎麽去學校也開這種玩笑!”
    “媽媽很辛苦知道嗎拜托你多體諒一下爸爸媽媽,不要再闖禍了好嗎”
    “真有那個能力的話,就去多幫幫比你弱小的人吧!”
    【不被理解是錯嗎】
    夏油傑變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從成績優異到頗受同學歡迎,再到樂於助人找夏油。
    “你不會累嗎”
    國小六年級時同班的石原這樣問他。
    那瞬間他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眼裏滿是迷茫。
    石原隻是隨口一問,轉眼就抱著玩具衝進了一堆男生中,相比之下他手裏的學習資料竟與見鬼的異能力一樣變成了格格不入的原因。
    避免多吃苦頭而做出的努力究竟為了什麽
    這拔地而起的荒蕪感又是因為什麽
    他不是英雄,
    也不可能成為英雄,
    所以不被理解,是他的錯嗎
    【他是獨屬於我的“理解”】
    夏油傑不是同性戀,這點他本人非常清楚,可為什麽獨獨對秋田春不一樣呢
    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目光總在他身上停留。
    看他駐足人群時安靜的樣子,看他滿臉通紅卻不自知的說著冷淡的話,看他小口咬掉冰棒總下意識認為他手裏的更甜。
    明明一開始隻覺得這個人奇怪。
    “我能摸摸你的腹肌嗎”
    “我可以做你的舔狗嗎”
    “我隻做夏油的舔狗啊。”
    “夏油,我有點害怕。”
    “我一個人住沒關係。”
    “外婆病了,我需要很多錢。”
    ——我不聰明,學習不好,隻能靠這張皮囊去做些被世人恥笑的事情,但是對你我是不一樣的。
    你會嫌我髒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夏油傑,我還能和你做朋友嗎
    好傻。
    傻到忍不住欺負又忍不住對他好,不同於對弱者的憐憫,他對他有了保護欲。
    他對他……起了反應。
    手裏的咖喱濺到了餐盤外,惹來媽媽的取笑和爸爸的訓話。
    那一晚夏油傑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他的樣子,月光下的泳池,白得透明的皮膚被自己揉青泛紅,滿含淚水的眼睛像鉤子一樣抓著他不斷前湧,直到一腳跌進水花中!
    “呼……”
    “呼………”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陷入了所有人都會經曆的青春期。
    漆黑的深夜再沒有睡意,躺在床上,夏油傑無比冷靜的一條條分析起利弊,答案是:不可以。
    但撞見他被人告白時滿腦子都在說:會被搶走嗎
    會有人看見他那些惹人沸騰的樣子嗎
    會奇怪嗎
    “會奇怪嗎”
    “舒服不就行了嘛”
    夏油傑看著他,又看著天,手心全是汗液,他的心像入水的魚,世界在刮風,吹得神魂難休,荒野中一片瘋草拔地而起——他的口平靜的說道:
    “我可以吻你嗎”
    秋田春不是最適合他的,但他滿眼都是自己,是獨屬於他的“理解”。
    【道義】
    保護非咒術師是咒術師的義務。
    升入高專後夏油傑時常倚在窗台上思考一些人性的東西,由小極大,每每到最後話題總會落在他的道義上。
    五條悟無比反感他的那些條條框框,說他通篇虛偽的正論,言下之意像隻可憐蟲為自己的行動找一兩個心安理得的理由。
    可這是他的存活至今的信條。
    這是他的逆鱗。
    見勢不妙硝子總會跑掉,最後他們鬥得兩敗俱傷被聞風而來的夜蛾正道一人一拳罰跪在高專古樸的回廊上。
    後來想想那也是一段不錯的日子。
    【命運的哭泣】
    夏油傑的人生就像一道傾斜的天平,太重的東西他不吭聲,太輕的東西就自我內化。
    顧慮太多的人會活得比笨蛋累。
    秋田春就是那個笨蛋,他是夏油傑心中唯一的淨土。
    不要弄髒了這片土地,哪怕本身的土壤算不得多麽幹淨,但那又怎樣呢,他會保護好他,直至彼此厭倦的那天,但比那天更快來到的卻是命運的歧點——
    小理子死了。
    在他麵前被毫無咒力的人類殺死了。
    禪院甚爾譏諷他們一群天生擁有咒力的人為“猴子”。
    不知為何,午夜夢回那聲惡劣至極的猴子,仿佛萬樹紮根攪得他渾身發麻。
    他究竟在做什麽
    他明明很強的對吧
    可為什麽卻連保護一個十來歲的女孩都做不到
    那段時間五條悟問他是不是瘦了。
    看著與從前別無一二的悟,他笑了笑:“苦夏罷了。”
    夏油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周遭沒有屋舍便本能的去找尋避風港。
    秋田春是最好的避風港。
    他不知道咒力、咒術,不知道世上還存在殘忍至極的咒殺,他的眼睛永遠幹淨,看著他時夏油傑感到十分寧靜。
    他是喜歡他的,哪怕言語從未表露過。
    他喜歡的很膚淺,臉、身體、喘息,
    喜歡看他濕透的眼睛,更喜歡他喊自己時全心全意的樣子。
    他喜歡的很隱秘,情侶手機、屏保、藏在小贈品裏的合照、被裱起來的大吉。
    積攢的優惠券從未用出去,節日禮物從未送出去,幾個月不見,幾個月不聯係卻從未得過半句怨言,秋田春隻會睜著一雙幹淨的眼問他:
    “你有沒有感到比昨天多一點點的幸福呢傑”
    怎麽這麽傻啊。
    “春……給我吧。”
    他知道他不會拒絕。
    這是獨屬於他的“理解”,這是獨屬於他的淨土。
    【緣結神的線飄向了彼端】
    “我們可是最強的。”五條悟時常這樣說。
    高傲又不經意間把那些努力修煉的正常人貶得一文不值,所以時常惹來歌姬前輩的痛斥,甚至無辜的連他也被罵進了人渣列表裏。
    雖沒有五條悟那麽張揚,但對於他說的事實,夏油傑深以為然。
    直到星漿體。
    這根刺永遠紮進了他可憐可悲的自尊裏。
    高傲不再,他開始懷疑自己:
    我很強吧。
    與傳說中千年難遇的六眼同時評定為“特級”。
    我很強吧
    卻連打敗一個毫無咒力的人都沒可能。
    當強的界限變得有了盡頭,他開始陷入一輪又一輪的自我重塑中,這種狀態下不太想令人看出屬於夏油傑本身的弱點。
    而後五條悟成了最強。
    追逐的感覺累極了,他竟然有些嫉妒起了天才,不該的,畢竟我們可是摯友。
    壓到駱駝的從來不止一根稻草。
    理子死了,被另一名特級告知天元還有備選種子,五條悟成了最強,高層的錯誤消息導致學弟灰原犧牲了……
    被肆意擺弄的人生,可笑至極的命運。
    無人察覺他岌岌可危的道義天平就要垮塌。
    秋田春出事了,被佐藤建立的後援會鎖進實驗室強迫與多名男學生發生關係,拍攝視頻並流傳外網——他該憤怒嗎
    執行咒靈討伐任務,保護非咒術師的咒術師卻被人類像狗一般對待——他該憤怒的。
    長久以來做為咒術師為普通人祓除詛咒,帶來安寧美好家園的自己究竟值得嗎為這樣一群醜陋的人犧牲自己真的值得嗎
    他的道義終於坍塌。
    壓到駱駝的從來不止一根稻草。
    不過一群偽善可笑的猴子罷了。
    不過一場無藥可救的苦夏罷了。
    這是命運的眼淚,也是夏油傑永遠掙不脫的枷鎖。
    【道義的未來】
    守護弱小,是強者的工作。
    很可惜,走入歧點的6歲夏油傑不會知道他曾奉為信條的條條框框,從最初到最後,都被稱為天才的六眼一直遵循著。
    “你有能力改變這個世界的規則”
    “要殺了我嗎”
    “我不隻一次想,如果是我擁有你那天才的力量該多好”
    這是他們的不同,一個如神堅不可摧,一個近似於神滿目瘡痍。
    這是他們的區別,一個是神,一個似神。
    【殺你三次】
    記憶時常混淆,他夢見自己親手殺了秋田春三次。
    一次是在屠村後他成了被咒術界通緝的詛咒師,先弑父母,再殺了熟睡中的他——好笑的是,他買了一堆菜卻粗心的丟在了玄關。
    秋田春多笨啊,一定想不到那通歸家的電話會是最後的死亡通牒。
    有人說:“夏油,你可以憎恨全人類,但為什麽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要殺呢偶爾例外一次也沒有關係哦。”
    夏油傑笑著回答:“沒有咒力的都是猴子啊,如果我區別對待,總感覺會很對不起大家的信任呢。”
    意外的,原來他是如此冷血的人。
    第二次他夢見自己要死了,昔日亡魂卻到最後也不忘來送他一程。
    秋田春如從前那樣雙眼清澈的看著他,問:“為什麽”
    為什麽
    哈!
    墮落是注定的。
    被命運肆意擺布磋磨,屬於夏油傑的一生,墮落是注定的。
    可他卻看見夕陽西下寧靜的校園,蜷在他懷裏的少年,柔軟的發,散發馨香的勁,永遠滿目光芒的注視著他,那是屬於正常人的過去。
    不要這樣看我啊,夏油傑想,不過一場苦夏,不過一場說生既死的命運。
    回不去了,回不去年少懵懂,肆意胡鬧的時候了。
    回不去被父母責備,又小心安慰的家了。
    回不去有好友相伴,有愛人親吻的過去了。
    他最後還是殺了他,無論多少次他仍會殺了他。
    天平已經傾塌,如果做出心軟的舉動一定會被恥笑吧。
    他殺了好多人,髒的幹淨的有用的沒用的,隻有秋田春是不會怪他的。
    他不會怪自己,他是獨屬於夏油傑的。
    第三次殺他,是真實的,這一次後他再沒夢到過他。
    墮落是注定的,他無悔。
    “那個人還跟你在一起嗎”
    那天他在盤星教的主屋遇見了昔日的同學。
    鬆島:“沒想到你會變得這麽厲害,信徒很多吧”
    “還好。”
    “下次遇見髒東西還能來找你嗎”
    “可以哦。”
    “那個人還跟你在一起嗎”
    “嗯”
    “秋田君很早前也說過會看見這些東西呢。”
    “……”
    “誒你不知道嗎我們國小是同學哦,那時候他還不像後來有那麽多……傳聞,以前因為可以看見這些東西還被不少人欺負過,我本來也不相信,但是今天,稍微有點抱歉呢。”
    “說件好笑的事,上國中前他還找過我表白呢,真想不到啊……你們可要永遠幸福呀,夏油君。”
    “……”
    他不會後悔的。
    不會後悔的。
    說出這話時卻已經感到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