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14章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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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津美紀去附近的商鋪買了三件浴衣。
    夜幕降臨時,竹內春被她拖起來,少有這麽“不穿不罷休”的姿態。
    他沒忍住笑容,在係衣帶時忽然想起三年後伏黑惠滿臉失望地說他還記得什麽的樣子。
    明年的這個時候津美紀會被人詛咒陷入昏迷……
    玻璃門被人叩響,伏黑惠在催促他快點。
    匆匆係上腰帶走出去,穿著一藍一粉的倆小孩正盯著手機低語。
    出門前他被伏黑惠喊住,防蚊噴霧繞著周身轉了兩圈,津美紀拎著手袋在遠處掩嘴笑,伏黑惠漲紅了臉喊住她,作勢朝她噴,卻被無情躲開。
    望著這一幕,竹內春總感到恍惚。
    未來的伏黑惠想必很自責吧。
    仿佛感同身受,苦悶得不到緩解,隻能壓抑自己不去給任何人帶來麻煩的心情。
    那時候看他總不由自主拿大一歲的狗卷棘作對比,失望下卻忘記對方也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小孩。
    一個得不到愛,卻又細膩溫柔的默默照顧他人感受的小孩。
    在體貼女士這方麵,比他爸強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小孩。
    竹內春穿著一件灰黑條紋的浴衣,夜幕下,沙灘被月光照得蒼涼發白,也映得衣下的肌膚瑩白泛光。
    岸上站滿遊客,不時有孩童追逐著從身邊跑過,海天一線下篝火的紅如同一輪太陽,照得黑暗無處藏匿身影,人們歡呼雀躍地圍繞它高舉雙手,開心舞蹈。
    津美紀問他要不要去,竹內春擺手,臉上掛著淡笑,找了處幹淨的地方坐下吹晚風。
    伏黑惠不太情願地被拖走,離開前看了他好幾眼,竹內春隻當他不放心,揮手做放心狀,讓他盡情去玩。
    海浪聲由遠及近,其中還摻雜著人們幸福的歡笑。
    竹內春在心裏喊係統。
    一聲又一聲,他的聲音實在渺小,幾乎淹沒在喧囂的風浪裏,直到冰冷的水漬碰上臉頰。
    竹內春激靈了下,仰頭看見伏黑惠。
    “頭發怎麽濕了”
    伏黑惠就地坐下,才懶得管髒不髒,抓起他的手,將冷飲塞進掌心又令五指合攏拿穩。
    臉色很淡,但眼中的溫度是軟的,“被水槍濺到的。”
    看著手裏的沙冰,竹內春目光上揚。
    仿佛肚裏的蛔蟲,不等問就說:“津美紀和剛認識的旅客去撈金魚了。”
    畢竟津美紀,又溫柔又漂亮,性格那麽好肯定招人喜歡。
    竹內春放下心,“不去玩嗎”
    “沒什麽好玩的。”
    聞言他捧著沙冰吞下一口,隻覺下墜的世界急速飛起,雙肩猛顫,被伏黑惠撞見了,對方身體前傾無聲地替他擋下大風。
    氛圍正好,竹內春看著他頭頂的55幸福值道:“惠不想成為咒術師對嗎”
    少年不再像初見時說“怎麽都無所謂吧”。
    對於他的變化竹內春了然地點點頭——咒術師這種不斷內耗,朝不保夕的垃圾崗位隻會摧殘青少年的身心。
    “不想當就不當了。”
    “我努力掙錢,以後你和津美紀就去過想過的生活,看她的樣子似乎挺喜歡海,等再大一點一起去海邊找個房子定居吧。”
    說出口的話竟慢慢與記憶裏伏黑惠告訴過他的那些重合在一起。
    竹內春頓住,許久才想起來他已經沒有係統可以作弊了。
    掙錢
    他上哪兒去搞十個億的贖身錢!
    脊梁僵硬著,許久泄氣般垮下肩膀,他不知道的是,黑夜下伏黑惠的眼睛如星晝般亮起了驚人的光。
    萬萬沒想到遠在東京的主角會找上門來。
    伏黑惠與狗卷棘的初次見麵談不上友好,不過歸功於後者單純愛玩的性格,打鬧下伏黑惠多少有點難以招架,沒多久那陣別扭勁過去,但撞見他和佐佐木春親密的樣子後臉色特別難看。
    竹內春從股盤上回神,望著狗卷棘高達6的幸福值時發了很久的呆。
    他變得猶豫不決了。
    沒有係統在,他惶恐得不行,做出的每次決定都要遲疑好久。
    旅行結束後,回到埼玉竹內春一邊訓練伏黑惠,一邊掙錢,眨眼半個月過去入不敷出,他抓著兩個空蕩蕩的口袋,找上了五條悟。
    “哈”
    “就是這樣,錢賭光了,下個月我們三要去喝西北風了。”
    五條悟抖了瞬唇,墨鏡下一張精致的臉看傻子般盯著他,“一千萬全輸了”
    竹內春煩悶地咬緊嘴,不吭聲。
    “你真是……該說你什麽好呢。”
    誰都有可能因為顏麵成為那個冤大頭,唯獨五條悟不可能。
    竹內春對他的心理摸得門清兒,當即臉不紅心不跳道:“真帥。”
    五條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說真的,我從沒見過比你更帥的人。”良心好痛,但話還是得說完,“巴寶莉不找你代言簡直是他的千古損失。”
    沒邊的誇讚還在繼續,五條悟卻撲哧一下笑出聲來,他擺手,取下墨鏡沒什麽形象地擦起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淚花。
    “講道理,佐佐木你完全不適合誇人啊,感覺像要了你的命一樣。”
    【主動親一下會要你的命嗎!】
    腦海裏不合時宜地想起過去,恍惚了瞬竹內春停下違心讚美的嘴,忽然肩上一沉,一米九的大高個壓得他直不起腰。
    五條悟:“好啦我知道了,不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那你想要什麽。”
    他嗯了很長一聲,無所謂道:“暫時還沒想起來,等想到了再找你兌現。”
    分別前竹內春喊住他,“夏油……還好嗎”
    似乎沒想到會有人提及這個名字,奶茶杯在他手中騰地收緊,蒼藍的眼睛笑眯眯的,但溫度尤其冷。
    竹內春捏緊拳頭,日頭下他的影子在搖曳,“我做了個夢。”
    “夢見他死而複活,操控著咒靈殺了很多人,然後用無辜的性命煉化詛咒……”
    “適可而止啊佐佐木。”
    五條悟打斷他,轉身離開時平淡地說:“那家夥,才不可能做這種事。”
    命運被枷鎖緊抓,無論竹內春如何努力都得不到圓滿的結局,他也認了,但固執著不肯低頭——倘若低頭了,怎麽對得起係統換來的機會
    竹內春用自己的方式調查起佐佐木又青。
    佐佐木春與家族斷絕關係後,他的哥哥成了最大的受益者,一番操作下真讓他查到了點東西。
    但站在對方身邊的不是夏油傑,而是一個額頭布滿縫合線的陌生男人。
    姓氏爛大街,模樣更是平庸。
    他不放心,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半個月後辦好假身份信息,交代了兩姐弟看好家,留下大筆生活費後離開了埼玉市。
    抵達東京那天他換了聯係方式,每天把自己搗飾得像個路人甲般出現在佐佐木又青身邊。
    冒著被發現乃至活埋的下場,他無限接近著真相——真相真的比攻略重要嗎
    和他不相幹的真相真的比重生,讓爸媽複活更重要嗎
    就像當初死滅洄遊救下小花時一樣,竹內春才沒有那個腦袋想那麽多,隻覺得條件足夠,他能做到,所以就行動了。
    終於從監聽器裏得知柚木紅衣不是戒同所裏死掉的!
    有人授意讓他在裏麵過著監獄般的生活,好不容易逃出地獄,卻在回程的半途被突然出現的一群人活活打死。
    佐佐木家主才不管人究竟是怎麽死的,落下一句好好安葬,卻有人陽奉陰違運走了屍體!
    竹內春聯係上靈幻新隆,三人全副武裝地出現在小洋樓外,舊地重臨總叫人感到恍惚。
    隨著路人的一聲招呼,他們在小洋樓的大樹底下挖出了柚木紅衣的屍體。
    小洋樓的怨氣終年不散,凝結出無數惡靈,二級詛咒小律秋神奇的體質使惡靈互相纏鬥,催生更多的詛咒,而生人一旦踏入便是活飼料!
    柚木紅衣正是其中的養料!
    要知道柚木一家全部死於非命,死後還得不到安寧,他們化成咒靈與外來詛咒廝殺才不會被吞沒殆盡!
    還有很多問題無法得到解釋,他試圖找人傾訴,可找了一圈身邊卻是空空如也。
    係統……已經不在了。
    那麽努力地尋求真相究竟為了什麽
    幸福值更重要才對吧!
    在他茫然到決定放棄的時候,縫合臉找上了門。
    臨死前竹內春瞳孔猛縮,因為他看見了……
    爸爸。
    找了那麽久卻永遠查無此人的爸爸。
    他穿著白襯衫,頭發下搭,鼻梁上架著一副土掉牙的眼鏡,與印象裏斯文儒雅的樣子完全重疊。
    此時此刻麵無表情地站在縫合臉身後,看著他如同在看一具不會說話的屍體。
    淚水奪眶,巨大的震驚下竹內春試圖呼喊,聲音終究卡在破開的喉中。
    術式發動失敗,所以他死了。
    他死了。
    任務又一次失敗了。
    好苦啊。
    眼淚把整張臉打濕,他張著嘴,發不出聲音,疼得渾身顫抖,泣不成聲下隻覺得好苦啊。
    悲鳴的情緒衝刷著破碎不堪的靈魂,他開始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
    這算是什麽
    所以爸爸不是好人,他的死是罪有應得
    竹內春深感過去的自己就像一個小醜!
    一個隻知道埋首自己的世界,從未看清現實的小醜!
    等淚水幹透,他抽噎著睜開眼,世界是一片漆黑。
    回到係統空間了嗎
    呼喊係統意料之中得不到回應,緊接著他聞到了泥土的腥氣,忽然一束光從上方破土打下。
    白衣惡靈蹲在泥地中,青白的雙手布滿汙垢,它看著他,充血的眼再不見敵意,似乎知曉了什麽般衝他啊啊地指向天際。
    什麽
    竹內春從地底艱難地爬起來,渾身是泥,麵色慘白到如同一具見不得光的屍體。
    惡靈低下頭,長長的指甲在泥地裏劃拉。
    “涉穀”
    涉穀
    後勁一疼,惡靈竟嫌麻煩般拽著他衝了出去。
    下一秒渾身是泥的竹內春出現在人來人往的市中心。
    頂著看異類的目光,他如冰般僵化臉上終於露出無奈的神情。聲音沙啞地衝緊跟他的惡靈說:“我知道你報仇心切,但也得給我時間收拾收拾吧。”
    咒靈,也可以說半個柚木紅衣充耳不聞,飄在他身後,連隔著簾子的更衣室也要闖,活怕他半路失蹤似的。
    真是人不好做,鬼也不好當啊。
    等收拾完出來天色竟黑成了一團,鬧哄哄地詢問聲下忽然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變故發生在突然之間,奇形怪狀的詛咒如海潮般湧出,竹內春被擠得差點摔倒,他作勢拔劍——哪有劍啊,他的劍還在佐佐木老宅坐牢呢!
    勝在都是些低階詛咒,竹內春拳打腳底救下不少人,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看著他猶似見著活菩薩般尋求起庇護,可湧上來的詛咒越來越多,全都往他這邊躲隻會限製行動。
    千鈞一發下橋梁上響起一道聲音!
    【滾開!】
    詛咒瞬間爆破,飛濺的血肉糊了正中央的竹內春滿身。
    抹了把臉,兩人自橋上橋下對望。
    那瞬間竹內春升起一股心虛來,他低下頭拔腿就往外跑,可沒跑幾步就被人抓住了手。
    “大芥!”
    狗卷棘克製著想抱他的衝動,拽著他向人群中走。
    竹內春木著臉問:“高專派你們來的”
    “鮭魚。”
    顯然不隻是他,惠也來了。
    咒靈在一旁急得不行,但它忌憚狗卷棘的咒言,隻能張牙舞爪地衝他示意前麵。
    竹內春輕聲喊道:“棘。”
    仿佛某種感應,狗卷棘停下來看著他。
    “謝謝你啊。”
    何必在自欺欺人。
    曆經四個世界,所有的故事開篇都圍繞著咒術展開。
    最強五條悟,叛徒夏油傑,還有反派伏黑甚爾。
    單拎出來哪一個都有複雜的身世,唯獨狗卷棘。
    或者說比起惠,狗卷棘是最不可能成為主角的人選。
    就像審判官宣判著答案,竹內春望著他,輕聲說:“抱歉,我沒喜歡過你。”
    狗卷棘的臉突然慘白起來,四麵的詛咒如同蟲卵紛湧而上,人群尖叫四起,身為咒術師的自覺,狗卷棘捏緊咒言喇叭,扯起一個難看的笑容,嗓音沙啞,仿佛在說別鬧了。
    竹內春將人拉進懷裏輕輕抱住,在他耳邊說:“先去忙吧,我就不和你一起了。”
    【站……】
    “不要讓我恨你。”
    竹內春打斷他的咒言,一雙眼黑沉沉的毫無生氣。
    就這樣他們分別四逃的人群中,硝煙四起間或許這一別便是永遠。
    隨著咒靈的引路竹內春七拐八拐地來到一處巷子前他看見了渾身狼藉的伏黑惠。
    “惠……”
    他的聲音忽然卡在了喉嚨裏。
    伏黑甚爾。
    活生生的伏黑甚爾就在麵前。
    什麽鬼!夏油傑死而複生,連你也嫌地底無聊,要來人間蹦躂一下嗎!
    眼見著兩人對峙,竹內春拔腿就朝上衝!
    他熟悉伏黑甚爾的招式,但實力到底不抵對方,艱難抗下幾招後,抬腳勾膝,試圖用巧勁讓其失誤一下。
    伏黑甚爾確實失誤了,單手拽著人,一雙眼死死盯著他。
    這模樣多少有些駭人。
    “春!”伏黑惠大叫一聲,雙手起勢數不盡的兔子跳出來將三人團團圍住。
    竹內春隻覺得手上更疼了,他抬頭去看,卻聽到伏黑甚爾的低笑聲,“春”
    什麽
    撲哧一下,刀子插進了腦中。
    竹內春瞪大雙眼,聽見他說:“原來他死了啊。”
    什麽叫他死了
    惡靈脫離他們鑽入了地下車站,竹內春糊著腦袋被人一把抓起來,兩人一路朝外跑,意外發生那刹他被伏黑惠推了出去。
    長刀穿過了少年的腹部,鮮血狂湧,濺在一片碎石中。
    這算什麽
    劇目表演嗎
    會死的,主角會死啊。
    如果死了那他做的這麽多努力豈不是白費了!
    猛地爬起來,手裏沒有武器他隻能用身體搏命。
    伏黑惠撐在地上,渾身疼得亂顫,嘴裏含糊著讓他快走。
    怎麽可能走!
    你死了我那麽多的努力算什麽!
    竹內春雙眼充血的一拳砸向長發少年的臉,倏地下腹一疼,一把劍捅穿了肚子,隨著刀麵攪動,血肉在體內翻滾。
    雙耳嗡鳴起來,他軟倒在地,緊接著伏黑惠的式神將他拖了過去。
    世界在飛旋,等那陣迷惘褪去後,他看見了一張臉。
    一張揚著惡劣笑容的臉。
    伏黑惠渾身是血暈倒在遠處,身前臉掛符紋的粉發少年手起刀落,佐佐木春的身體連同他的靈魂被輕而易舉地切成數段,散落在殘破廢墟間。
    瞬時天地一靜——
    【任務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