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5章 區區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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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內春還是低估了兩麵宿儺喪心病狂的程度,歸根結底是他對日本妖怪了解甚少。
    現代人除非有興趣誰會沒事拿本妖怪集翻閱,況且兩麵宿儺在後世隻有名號響亮,誰又知道他真的會食人,平日視殺戮為樂趣
    胃裏翻攪,直到吐無可吐隻能咽下滿嘴的酸水,竹內春埋首在一片陰影中,聽著屋內肆無忌憚地大笑,不知不覺揣緊了拳頭。
    再耐心點,等身體恢複或者等魔步入他編織的人間網。
    幾天後傍晚時分,竹內春抱著被子躺進了宿儺的房間。
    實際他並不是一個斤斤計較的人,甚至很多恩怨都會過眼既忘,但兩麵宿儺,唯獨他……
    殺不死又走不掉,那就在和平的假象下互相折磨吧。
    就像他不會忘記對方是怎麽殺死阿橞的,兩麵宿儺同樣不會屈服於“受製”的現狀。
    不去看屋裏的粉頭男人是什麽神情,竹內春直接拉被閉眼。
    ——來啊,快來打他呀!
    反正有術式,他不怕死!
    至於裏梅,上次會被偷襲成功完全是他腦鈍導致。
    內心的小九九被係統聽得一清二楚,它糾結道:“春春,這是主角啊……”
    主角
    竹內春發出一聲冷笑。
    這時耳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趕緊夾緊被子,沒一會身體懸空,他被人提了起來。
    室內燭火昏黃,照在男人神秘的環狀符紋上,無論是深紅的瞳仁,還是平直的唇,都如同林中的凶獸,叫人生起一股退意。
    宿儺麵無表情地盯著他:“沒自己的屋”
    “夜深寂寞。”
    “……你找死嗎”
    “你又殺不死我。”
    氣不氣氣不氣,就問你氣不氣!
    在看到宿儺吃癟的神情後,他的心暢快至極。
    就見那被光影切割分明的俊臉扯起一個冷笑,臉上的環狀符紋好似有鼓動的跡象,接著咚的聲他被人壓在地上,五指卡緊脖子並不斷收攏,沒一會竹內春就因缺氧而滿臉漲紅。
    在咒術師越來越艱難的呼吸,與越來越激烈跳動的脈搏下,深紅的瞳仁逐步被嗜血填充,令人失望的是無論如何用力對方都沒有掙紮的痕跡。
    仿佛一隻等待宣判死亡的兔子,平靜著眼,不知恐懼地看著他。
    沒能看見想象中的神情令兩麵宿儺深感沒趣,吊著嗓音懶散道:“垃圾,你在看不起誰”
    橘黃的燭火被攪亂成虛影,滿片通紅下缺氧帶來的眩暈擠進大腦,無論房梁還是麵前隱沒在陰影中的身影全都在晃。
    視野漸漸模糊,竟不知不覺泛出了眼淚,可他仍是一副平靜的樣子,沒有發出一聲呼救或慘叫,直到雙眼發黑,兩麵宿儺毫無征兆地倒在了他的身上。
    【不得近主】成功發動。
    大片空氣爭先恐後地湧入肺腑,瘦弱的胸膛不住起伏,如同擱淺沙灘的魚重獲新生般,熱切的大口呼吸著,過了許久漲紅的臉終於好轉,他無聲揚起唇角。
    把人推開,在院外的裏梅注視下進廚房拿了根木炭,屋門大敞著,毫不擔心少年會不會衝進來阻止。
    這段時間的相處,裏梅知道他時不時玩心大起,而兩麵宿儺受限於術式,通常隻會忍耐。
    握緊木炭,把宿儺一腳踹翻,臉朝上後趴下來在他臉上作畫。
    符紋真是礙眼,圖成什麽都不是的黑坨坨吧。
    再畫個王八。
    唔,來點花花點綴。
    等七彎八拐的將一張俊朗全塗黑後,竹內春可算放過了他,麵無表情地扔掉木炭,吹滅燭火,抱著人躺好。
    不管暗處的裏梅是什麽心情,反正他是快樂了,等人離開後,竹內春裝作睡覺不老實的樣子把昏迷中的兩麵宿儺一點點往外踢。
    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躺在正中央的兩人來到了緣側,今晚無月,步入深秋後天氣漸漸轉涼,一鼓作氣地將人踹下地後竹內春可算心滿意足了。
    他咕嚕咕嚕地滾回屋裏,裹緊被子閉上了雙眼。
    兩麵宿儺從昏迷中醒來時天空正下著大雨,一片電閃雷鳴下渾身被汙泥覆蓋,他黑著臉從地上爬起來,望著屋內轟隆大雨下仍無知無覺睡得香甜的咒術師,牙齒近乎咬碎。
    這個垃圾——豈有此理。
    雙腳踏進屋中,兩麵宿儺一把將人揪起來,怒火下尖銳的黑色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脖頸中,可想到【不得近主】又不得不卸掉力氣。
    這算什麽
    既不能打又沒法折磨,詛咒之王憋屈得滿腔怒火熊熊燃燒,深紅的瞳仁一片冰冷,暗道早晚他會找到解除術式的方法,到那天必定將麵前的咒術師生吞活剝!
    一聲巨大的雷鳴自空中炸起,竹內春悠悠轉醒,黑白分明的眼布滿惺忪的濕意,隻道電光將麵前的黑泥照得猶似恐怖片裏的惡鬼,渾身激靈下條件反射的一巴掌拍去!
    就聽見清脆的聲音在耳邊回蕩,仿佛是誰的自尊啪的碎了。
    兩麵宿儺近乎咬牙切齒道:“咒術師。”
    反應過來的竹內春立馬裝無辜,猶似小白花顫顫巍巍地投降:“我、抱歉我沒想到自己睡覺會這麽不老實,你沒事吧”
    隻道揣緊他脖子的力道更用力了,竹內春忍受著痛,繼續無辜的戳他傷口,“宿儺,你現在的造型好獨特哦。”
    屋裏燈火大亮,裏梅被兩麵宿儺一個陰戾的眼神駭到罰跪,而罪魁禍首卻跟個沒事人一樣翻出葉子牌。
    上次砍樹剩的木柴被他做成了牌,不能說有多精細,但勝在能打發時間。
    他跑到角落拽人起來,裏梅卻不肯,沒轍竹內春隻能蹲下來勸:“別往心裏去,他就是殺不了我拿你出氣呢。”
    銀發少年一動不動地趴跪在地上,時間久了腰腿必定承受不住,可他卻像沒事人一樣,足足跪了半個鍾頭。
    竹內春心裏不忍,小聲說:“我和他鬧著玩……以後你躲遠點,免得被波及。”
    等兩麵宿儺一身清爽地回到屋裏,就看見該死的咒術師衣裳大敞的在玩牌——穿著他的衣服,燭火下膚色盡是誘人的光澤,長發披散,懶洋洋地撐著一張雄雌莫辯的臉。
    倒是會穿,確切地說知道他不會在意後,越來越順著杆子往上爬了。
    視線掃過裏梅,人維持著他離開時的樣子,泡了個澡後兩麵宿儺心中那口惡氣勉強散去,正要命人出去就被不知死為何物的咒術師打斷。
    “終於回來了!”
    宿儺麵無表情地盯著他。
    絲毫不受目光影響,竹內春翻身而起,半邊袖子滑下露出截光滑的肩膀,但他毫無所覺,一臉興奮地舉起手裏的葉子牌。
    “這麽大的雨睡也睡不著,不如來玩牌!”
    宿儺冷嗬一聲,“你在狗叫什麽”
    他是睡了,連雷雨都轟不醒,自己也確實睡了,不過就是淋了一身泥水,以天為被罷了。
    “汪汪!”
    兩麵宿儺徹底無言,他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麵前這個能屈能伸,還能狗吠的咒術師。
    等他坐下,竹內春趕緊衝角落的少年喊:“裏梅,快過來!”
    銀發少年卻一動不動,仿佛被人施了定身術般,宿儺撐在案機上,深紅的眼朝那處掃去,沒什麽起伏道:“起來吧。”
    裏梅這才撐起身體,跪了這麽久卻不見一絲疲軟的痕跡,雙腿穩穩地一路走來。
    竹內春說了一通規則,奈何對打的人全都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他不甘心,扒拉起兩麵宿儺的牌,諷刺他會不會玩。
    “你想死……”
    到嘴的惱話又因為意識到對方不會死而生生卡住,兩麵宿儺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煩躁,抽開手甩出幾張牌。
    不等裏梅出手,竹內春嘩啦一丟,牌沒了!
    頂著宿儺看死物的目光,他的心那叫一個爽啊,暗道殺不死你就惡心你!
    不知不覺夜漸深,雷鳴褪去滿世界隻剩下轟隆的大雨,濃熱的秋季已經接近尾聲了。
    幾個仰天的哈欠下來,竹內春實在撐不住抱著牌歪倒在地,裏梅俯身察看,衝盯著牌思索如何出招的兩麵宿儺道:“睡著了。”
    聞言深紅的瞳仁微微偏轉,盯著眼底掛青的咒術師,“別管他。”
    隔了會又道:“下去休息吧。”
    屋外風雨交加,深更半夜竹內春再次醒來,屋舍昏黑,渾身凍得冰涼,一片昏暗下他看見了兩麵宿儺。
    翻轉身體,故意滾進他的懷裏,尋了處舒服的位置便不管不顧地閉上雙眼。
    兩麵宿儺早在人翻身那刹就醒了,他沒動,就是想看對方要做什麽,卻沒想到等來的竟是擁堵的懷。
    當真不怕死。
    兩麵宿儺冷著臉踹開他,翻身繼續睡,可沒一會後背又給人黏上了。
    眉頭緊皺,他真是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咬牙切齒間把人推開,暗道明天就出門繼續找方法。
    這次人沒再貼上來了,鬆了口又覺得可笑至極。
    兩麵宿儺實在想不到自己有天會如此受製於人。
    等第二天醒來,他的衣服被人緊緊揣在手裏。盯著手看了許久,那雙隻會為鮮血與慘叫停留的眼睛慢慢落在了年輕術師的身上。
    有什麽不一樣了。
    悄無聲息地、隻有一點罷了。
    高傲的人總是會忽視那一小點的不同,宿儺不會想到,無數的一點堆砌起來的巨物將令他再不複從前。
    類似的情況仍在繼續,比如人類會留下自認為最好吃的東西讓他嚐,陪他一起坐在簷下喝酒賞月,胸腔被烈酒燒灼後,咒術師紅著臉,瞳眸被醉意攪得破碎,朝他看來時,令人產生被深愛著的錯覺。
    高舉的杯子硬生生頓住,兩麵宿儺冷淡地移開視線,內心覺著可笑至極。
    人類而已。
    隻會抱團取暖,群聚的弱者,他所追逐的世界隻有至高無上的強,也隻有強才配立在他身前說話。
    或許是夜色太美,咒術師醉醺醺地說:“我想讓更多人麵臨正確的死亡。”
    宿儺嗤之以鼻,“草芥與垃圾沒有決定生死的權利。”
    “可正是像草一樣的人生下了我們。”竹內春盯著他,“還是說你否定自己身為人的事實”
    人
    宿儺深感可笑,他也確實笑了,大笑聲引來裏梅的觀望,發現無事後退回暗處繼續練習術式。
    他是人
    生存了百年的宿儺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說他。
    因為無論是咒術師還是陰陽師,甚至靈力強弱不齊的巫女、僧人,皆稱呼他為詛咒。
    萬惡之盡頭的惡魔。
    同樣竹內春明白他在笑什麽,低呷烈酒,淡聲道:“還是你要否認自己曾經為人的事實”
    兩麵宿儺終於停止大笑了,他望著夜空卻覺一片亮堂的景色實際是空無一物。
    “善於詭辯的咒術師。”
    聞言竹內春轉移話題道:“你為什麽想變強”
    男人側臉看他,神情冷硬,“我又為什麽要告訴你。”
    就是說關係還沒到位,不肯與他暢談心中抱負。竹內春撐著昏沉的腦袋,心道愛說不說我也懶得聽!下一秒歪頭倒在地上,用發燙的臉去貼通體冰涼的地板。
    沒一會滾進了宿儺懷裏。
    他是故意的,故意令其熟悉被人擁抱的感覺,從來獨來獨往又高傲的靈魂忽然承接住另一個重量,一定心泛漣漪吧。
    兩麵宿儺也不是次次任他為所欲為,但整體上從恨不得剁了他,到當被狗碰了的隨便。
    而總有一天這會成為一種習慣。
    唯有習慣方能叫人改變。
    等一覺醒來時他們仍在屋簷下,天色朦朧看不出時辰,竹內春從他腿上爬起來,軟著一雙惺忪的眼道:“我進屋睡了。”
    沒像以前那樣多事地讓他注意休息。
    對於他的態度宿儺麵色平平,然而這卻是某種征兆,咒術師開始格外親近起裏梅,不再陪他酣飲,不再玩心大起的胡鬧,更不再厚臉皮占據他的房間。
    這天,看著兩人相攜遠去的身影,兩麵宿儺喊住他。
    “喂。”
    咒術師回頭。
    穿著他的衣服,一身扮相鬆散,沒有半分印象裏那些偽善高潔的術師樣子。
    區區一個咒術師……
    區區人類而已。
    內心在笑,卻是分不清笑話些什麽,所以他收回目光,說:“算了。”:,,